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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被 困

袁青刚藏好,门口便传来敲门声,三下、又是三下,不慌不忙,有人在外面说道:“卫慕小姐,你歇息了吗,是我,宋迫。”

卫慕星打开门,见宋迫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小碟子茯苓软糕,陪着笑说道:“本不应该深夜打搅,只是在这种地方有这种细点实在是难得,就忍不住拿来给小姐尝一尝,看看与府上做的一样吗?”

卫慕星未曾答话,先低头去看他脚上穿着的一双粉底乌靴,说道:“我还没有歇息,不过宋将军真是好轻功,夜深人静,我都不曾听见一点脚步声。”

宋迫低头干咳了两声,缓了一缓,才说道:“家父管教极严,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自小时起便是这样走路的。”

卫慕星在心中暗想:“果然管教得严,你的家父是在家中养了一群猫么?”嘴角一歪,差点笑出声,将他让了进来。

宋迫将茯苓软糕放在中间的一张花梨木八仙桌上,咦了一声,将袁青喝过的茶杯拿起来看了又看,问道:“原来卫慕小姐也爱喝茶,竟有这种巧事,我在家中时也常常喝茶的。”说着,端着茶杯举到鼻子下面,嗅了一嗅。

卫慕星急忙过来把杯子抢下,请他坐了,宋迫看了看她,说道:“在下有些情难自禁,实在是太失礼了,哦,你在房中都在做什么,怎么脸上这般红润?”

“我有吗?”卫慕星摸了摸脸颊,果然微微地有些发热,说道:“想是我才喝了热茶的缘故。”

宋迫点头道:“原来如此。”捧起茶壶说道:“你看茶都有些凉了,我去叫人再换一壶好茶来。”

卫慕星阻住了他,挥舞着双手道:“不用换了,这样就好,嗯,宋将军带来的点心,一定是极好的,你来找我,还有别的事吗?”

宋迫一边给她倒茶,一边说道:“确是有些多金和尚的事,要说与小姐知道,卫慕小姐,请喝茶。”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并不就饮,举起杯子等着卫慕星。

卫慕星没有办法,举起袁青用过的杯子,在心中暗骂:“该死的偷马贼!”用嘴唇碰了碰,略饮了一点便放下了。

宋迫也喝了,问道:“你在这里住得可习惯吗?”

卫慕星放下杯子就道:“承蒙宋将军一路上照顾,我一切都很好——你刚才说有多金的消息?”

宋迫说道:“是的,嗯……卫慕小姐,这次老将军定然无恙,等他回到夏州之后,宋迫却有一个不情之请,想亲自去拜访令尊,还有令堂老夫人,叩请二老大安,不知肯俯允否?”

卫慕星低了头,羞不可抑,小声说道:“你要拜见自去拜见,我又知道什么……不过见我父亲倒还不难,但是我母亲……其实,就连我,也没有这个福气见她一面呢!”说到这里,眼圈先自红了。

宋迫哦了一声,身子向前倾了一倾,问道:“这又是为何?难道老夫人她……”

卫慕星一提到母亲,便心绪潮涌,宁定不下来,伸手倒了一杯茶喝了,摇头道:“宋将军,你别再问了,我,不想说。”

宋迫却也识趣,并不再追问,站起来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不便打扰,这就告退了!”

卫慕星急忙站起道:“慢着!你不是说有多金的消息吗,为什么不对我说?”站得急了一些,身子一晃,头脑中就有些昏昏沉沉的,她用手扶住脑袋,使劲地摇了一摇,再去看宋迫的脸,忽然之间变得影影绰绰的,倏左倏右,说话的声音也像是来自远方,被风吹到她的耳边,阴恻恻的,既往旋复,挥之不去——“卫慕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卫慕小姐……”

他的声音渐渐地低沉下去,像是被人挥剑砍去了一截,卫慕星迷迷糊糊地道:“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怎么什么都听不到?”此时在她的心中,有一个声音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逐渐充满了她的整个心胸——“不要相信那个姓宋的……不要相信那个姓宋的……”还有渡口的那个人,一身戎装,努力将坐骑拽回到地面上来,看着她说:“奇怪!奇怪!”他又是谁?为何看了她会如此惊慌失措?他说他来自百寺口,百寺口……那是个什么地方?

卫慕星摇摇欲坠,只觉得全身上下骨软筋酥、毫无气力,指着宋迫道:“你、你到底是谁?是不是百寺口派你来的?”一咬牙,想去抓住桌上的龙雀剑,手才挨上剑柄,提了一提,宝剑啷啷地响,只是手上无力,说什么也抽不出分毫来。

宋迫握住她的小手,捏了一捏,轻易地把它拨到一边,把那龙雀剑握在手中,摩挲着剑鞘上斑斓驳杂的花纹表记,啧啧赞叹道:“真是一把好剑,卫慕戎谁都不给,居然把它给了你,你是谁,他心里难道还没一点数吗?”

卫慕星听不清他的说话,神志渐渐昏愦,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跌倒,脑袋撞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在彻底晕过去之前,只有一些只言片语,仿佛梦中的呓语,回响在她最后的清醒里:

“禀告大人,看来是她没错,咱们差点就被卫慕戎这厮给瞒过了,只是她怎么会知道百寺口?”

“且先不去管它,宋迫,你干得很好,立了大功,我们已经有了监军司铁牌,又有了她,江山唾手可得,下一步,我们就该……”

卫慕星睁开眼睛的时候,略动一下,身下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头脑中依旧是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还是不是在延州城中,四周漆黑一片。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看清眼前正上方是一个窗口,说是窗口,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孔洞,离地足有六、七尺高,镶着粗大的铁条,透入一丝月华如水,冰轮明显,正好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这是哪里?宋迫呢?还有那个跟他说话的人,他们在哪里?”卫慕星徒然地大声叫着,话声传到高墙上又反射回来,嗡嗡地响,她想站起来,手脚处沉重异常,哗啦哗啦地响,用手一摸,冰冷刺骨,原来都已被套上了精铁所制的镣铐,再一摸周身上下,身下是一堆干草,随身的包裹、银两,还有最为珍贵的那柄大夏龙雀剑,俱已不见。

这一惊非同小可,卫慕星头脑中嗡的一下,里面像是有轰雷震地之音,刹那间便魂胆俱消,张口就骂,骂几句,哭一声,用手上的镣铐哐哐地敲打着墙壁,骂完宋迫,又骂桑布扎,还捎带上了袁青和野利增布,到了最后,话声渐低,将头颓然倚靠在墙上,呼喊着父亲的名字,抽抽噎噎地哭了半夜。

等到哭得累了,正要蒙胧睡去,忽听有个声音从窗孔处飘落下来道:“你骂别人也就算了,我只骗了你十两银子,其实那也算不得骗,公平交易,说起来我还是吃了亏的,怎么把我也一顿好骂?”

卫慕星听到这人的话声,若不是铁链锁着,差点就要从地上跳了起来,这个时候听来,这个声音不仅不讨厌,而且就算是西方极乐世界的百舌鸟、妙音鸟等一齐放声高唱,似乎也没有这般悦耳动听法,心情激荡之下,眼泪差点又要滚滚而出,又像哭、又像笑,哽咽地道:“袁青,我以后……不骂你了,你快点把我救出去,我求……”说到这里,一咬下唇,却不再往下说了,这“求求你”三个字轻盈的就像是不小心飘落在水面上的花瓣,顺水流了去,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这袁青也不知道藏在哪里,卫慕星左看右看,怎么也找不到他的人影,只听他嘻嘻笑道:“好说、好说,你说不骂我,我却是有些不信,不如先发个誓,我才好救你。”

卫慕星从鼻子里向外出着冷气,狠狠地瞪着“他”,心中暗道:“我先暂且从了你,等我一出去,也不骂你,只将你吊在树上,等什么时候气消了,再放下来,不要了你的命去,那就是极好的了!”说了声“好吧”,正要随随便便地起个誓,袁青忽然又道:“罢了,你要是真心的,就用不着重重地出气,嘴上说不骂我,心里不知道在打的什么坏主意,反正我救你出来,从此山长水远、后会无期,也就是了!”

卫慕星暗暗惊诧不已,袁青的脸忽地出现在窗孔,遮住了一半的月光,原来却是头下脚上倒垂着,看了看她脸上的表情,笑道:“果然我猜得不错!”掏出一把小锉子,沙沙地锉起窗口上的铁条来,锉了好一会儿,一根铁条才锉了小半根,卫慕星捂着耳朵,不耐地道:“为什么不把我的龙雀剑带来?你这样要弄到什么时候?”

袁青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道:“这便是快的了,这铁条真是坚硬无比!”

卫慕星听了他的话,心念微动,脱口而出道:“咱们如今已进了大夏国境吗?”原来当时夏国已开始使用推拉风箱将风吹入炼炉,冶炼技术在各国中最为精良,所制“夏国剑”乃是天下第一,就连宋朝的王公贵族也多有爱佩“夏国剑”者,有“青萍拔鞘堂生风”之说,因此卫慕星一想便知已到了大白高国境内。

袁青道:“那是自然,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喂,你闪开些,别弄脏了你。”

卫慕星低头想了一想,踧踖不安,时而摇头,时而瞪大了眼睛仰面向天,忽然说道:“你住手!不要再锉了!”

袁青并没有停手,随口应道:“好极!那你把脑袋弄扁,从这里挤出来我看看!”

卫慕星见他没有罢手,从地上摸起一颗小石子朝他扔去,正打在铁条上,当的一下,迸出点点火花,袁青把头一侧闪了开去,不解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卫慕星把头低下来不去看他,说道:“你走吧,我不要你救了。”

袁青脸现诧色,手上也不由得停了下来,说道:“我不与你说笑,就跟你说了实话吧,这里的看守,一个个生就一付寒乞相,贪心不足,我把身上的银子都使尽了,才能在每日这个时辰偷偷地溜进来一小会儿,即刻就要离开,要是中间有任何差池,不免小命难保。自然这笔钱你是要加倍还的,等你出去以后,我就是你的债主,天涯海角,总是阴魂不散地跟定了你,哪里有欠债的躲了起来,不见债主的道理?”

卫慕星含着眼泪笑了一下,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轻声说道:“你放心,我出去以后,连一两银子都不会给你,你要跟就跟,反正我见你一次,就把你捆起来打一次,我对付贪财鬼债主,向来都是这样的,因此到现在,就连一个债主都还没有呢。”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语,清光皎洁,在监内监外缓缓流淌,袁青叹了一口气,将小锉子收了起来,说道:“我这就要走了,然后再想办法来放你出去。”

卫慕星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要再来,袁青,你说得对,宋迫果然对我不怀好意,其实他也只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而已,他们要对付的,不只是我,还有太后和皇上,我要是走了,恐怕他们惊慌失措,就会提早向太后他们下手。袁青,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为了钱,算我求你也好,你再帮我一个忙,想办法探听到他们都是谁,到底想要干什么,到那时候,再把我的龙雀剑带来,我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袁青摇了摇头,说道:“什么太后皇上,你自姓卫慕,他们与你非亲非故,又没有欠你很多钱,你自己的小命都快要保不住了,还管他们做什么?我做了这些,对我有什么好处没有,没有好处的事,我不干,危险的事,我也不干,既没有好处又危险的事,更加万万不能干!”

卫慕星忍住气,问道:“那你可知我父是谁?”

袁青笑道:“大名鼎鼎的祥佑监军司都统军卫慕戎,谁人不知,你把监军司铁牌给我的那一天,我就猜到了。那个姓宋的不就是因为这个,才来千方百计地勾引你吗,现下才提出来,可也吓不住我。”

卫慕星气恼道:“你说是就行,偏偏这许多的废话!告诉你,我刚才便是想到了父亲,假如换作是他,他也一定会这么做的!袁青,你这样气我,我也不来怪你,只因你是汉人,你好好地想一想,要是宋朝的皇帝有难,你会怎么做?”

袁青道:“这种事何必要想,我又不是傻子,他们当他们的皇上太后,是生是死,只要不是我干的,那又与我有什么相干?再说,宫闱之内,父子、兄弟之间,勾心斗角乃是常事,历朝历代哪里少得了,本来也没有什么真情可言。你只是一名女子,就算多了一把龙雀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怎么斗得过外面的这几千兵,就是争了,也是徒劳无益,不如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卫慕星气道:“我偏要争!偏要斗!我有大夏龙雀剑在手,就要为国为民,树立奇功,为人臣者,既不能尽忠本朝,何以立于人世?难道要像你一样,为了一个不知名姓的女子,情愿大志不就,虚抛大好年华,再不就是学那桑布扎,仗着有些手段,却只为了一己荣利,去少林逞能搅害、伤人性命,才能称为有志向、有操持的伟烈丈夫吗?既是如此,你还是早早地走了的好,最好今世再也不见面,省得见了你这样无用之人,惹了我的厌烦!”

她越说越气,索性趴倒在干草上,佯装睡去,果然不再理他,过了一会儿,听袁青一无声响,又忍不住爬了起来看,窗孔处空空如也,他早已不知去向。卫慕星走到窗前张望,叫了几声他的名字,外面悄无人声,宛如只有她在自言自语,外面根本没人来过。她悄然立了半晌,顿觉意兴索然,重又坐回到地上,随手抽出一根干草来凝望着它出神,时而指点着它喃喃自语,又想到刚才辞锋咄咄,竟是一点余地也不给他留下,恐怕他被自己所激,当真去力敌宋迫他们,左思右想,心中怅怅不已,胸中犹如雨激雷荡,直到一颗心儿揉烂满地,竟是没有一刻是安静下来的。

窗孔窄小,只有一线微光照进监房里来,不知日月,连照进来的速度似乎都变得慢了,光华氤氲流转,卫慕星让这束光线照在自己脸上,感觉不到一点温暖。袁青走后,四周便静寂无声,卫慕星倚靠在墙壁上呆坐了许久,忽听从背后墙那头隐隐地传来几声男子饮泣之声,时断时续,低徊不已,显是有十分伤心难过的事。

卫慕星暗吃了一惊,急忙拨开干草,将脸贴在墙上仔细倾听,又用镣铐去敲打,问道:“那边是谁?为何哭泣?”

墙那头默不作声,连哭泣声都消失了,卫慕星怕他就此再不开口,焦急异常,连连追问,过了良久,那头才传来低沉的声音道:“我刚才听女施主所言,深感自己亦是一个全无用处之人,因此才悲从中来,暗自哭泣,不想惊动了你。”

卫慕星听他终于肯开口说话,刚才那一刻几有数个时辰般的漫长,欢喜得不知所以,忙道:“我叫卫慕星,乃是大白高国人氏,你是谁,从哪里来?”

那人道:“原来是卫慕小姐,真是幸会,你不认得我,倒是认得我师哥桑布扎,小僧是从吐蕃国噶丹寺而来,我叫多金。” eGrg3QBCqXbVKkiEqg6kyaVwsVXIaQ0WF79VXoFfcPQ29wbGMmMSNWITgd+Hp8v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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