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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寻 人

广执和卫慕星来到寺中时,大雄宝殿前的大广场上,人头攒叠,已经挤挤挨挨地站满了人,全寺两百多名僧人,按着“洪普广宗”的次序排好,鸦雀无声。广执走入“广”字辈僧众中,将卫慕星放下,说道:“小朋友,得罪了,切勿高声。”卫慕星被他拿住腰间穴道,身不由己,虽然暗自敬佩他神功无敌,还是狠狠地斜着眼睛瞪了瞪他。

少林僧侣人数众多,挨肩擦背,站在他们对面的却只有一人,便显得空空荡荡的,卫慕星认得他,正是问路的那个吐蕃国僧人桑布扎,低眉垂首,正与方丈普相禅师致礼,卫慕星觉得无趣,便在众僧人的脸上一个个地打量过去,这时普相正在说道:“吐蕃国高僧惠临见教,老衲实在是不胜喜幸,未曾迎迓,伏乞恕罪,只是法师所言鄙寺私自藏匿贵教弟子,这个确无此事,现下少林寺阖寺僧人尽皆在此,请法师一一辨认,便知真假。”

卫慕星听他说话,心想:“这个藏僧不远千里来到中原,说是只想问方丈一句话,谁知却是来要人的,他的人走丢了,就像家里走丢了马,自然是要来寻的,方丈敬他远来是客,又同是佛门子弟,不妨跟他客气客气,他也不敢当真在少林寺中找人。”

她这样想本也不错,其他僧人大概心中也是这个盘算,桑布扎说道:“方丈大师胸中光风霁月,令小僧好生钦佩……”

卫慕星心道:“这就来了,说上几句客套话,大概就可以走了。”

谁料这样想却是错了,桑布扎接着道:“……既然如此,那么小僧就不客气了。”他的话声铿锵刺耳,就像有人在耳边用力地敲着几面破锣,令人听来情不自禁地心旌摇动,难以自已。

卫慕星大出意料之外,心道:“方丈大师如此谦退,你说要找人,就把全寺僧人叫出来排队,让你一一相看过去,毕竟是从云多人少之地来,不知中原的礼仪。”其他少林僧也有露出不忿之色的,但毕竟大多都是专研佛法之人,天性恬淡,俱都以礼自持,便抬起头来让他看。桑布扎看得甚慢,从左到右,慢慢走过,面露微笑,与每一个僧人颔首致意,僧人们敬重他是吐蕃国来的高僧大德,多有合十还礼的。

卫慕星也混在他们中间,站在最后,附在广执耳边小声道:“这个人如此无礼,你使出燃木刀法来让他好好认一认。”

广执看也不看她,皱眉道:“休得胡说,我听方丈的。”

卫慕星不知道那个桑布扎武功怎样,存心想怂恿广执与他打一架,又道:“方丈要是说得对,那是自然要听的,如果他说得不对呢?”

广执不满地道:“既是方丈,又怎么会错?”

卫慕星也说不出普相有什么错处来,只好道:“那可说不准。”这时桑布扎正在往她这边看来,便闭了口。她的打扮与其他和尚大异,甚是好认,桑布扎停了一停,多看了两眼,还是慢慢地走过去了。卫慕星与他对视了一眼,觉得有些古怪,仰天想了一会儿,桑布扎也正好看完,这就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躬身对普相说道:“小僧已经看完了,并无小僧的师弟在内。”

普相微笑着道:“有劳法师了,既如此,请法师移步内堂,便由贫僧奉茶,再恭聆法师大教。”

桑布扎躬身行了一礼,普相正要在前引路,他却说道:“且慢,小僧找不到人,方丈大师是否暗中松了口气呢?”

普相不明其意,哦了一声,其他僧人也都住脚不动,纷纷向着桑布扎看去,桑布扎面色如常,说道:“小僧自进寺以来,方丈大师便是渊停岳峙、不动声色,直到刚才,小僧说了那句话后,便看到方丈衣角微动、面有喜色,因此小僧妄自揣度,实在是太冒昧了。”

普相并不言语,过了片刻,竟然轻轻点了一下头,说道:“上人神目如电,还是被你看出来了,老衲生平只说过两次谎话,刚才便是第二次。”此言一出,少林僧人顿时群相耸动,有的人忍不住轻呼出声。

桑布扎道:“大师襟怀恢廓,自承其过,这样一来,小僧是越发的钦仰佩服了。唉,说起来这也是我教中的一件难堪之事,本不足与外人道也。大师有所不知,我本是吐蕃国达瓦派中之人,数十年前,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教中有人偶然得到一部经书,上面记载着一种神妙无比的武功……”

卫慕星一听到“经书”二字,忽然间变得耳聪目明,踮了踮脚,侧耳聆听,桑布扎接着道:“本教得到这本经书之后,如获至宝,只是该当如何练法,却是不知。有的说既是一门武功,就必然有招式,只要能练好招式,方能明白对方武功中的虚实生克变化,就其弱面猛攻,不为对方之勇所屈,才能以疾快胜之;有的则说过分拘执于过去所学的招式,就会被对方看破武功中的缺陷,进退失机,漫而击不中,因而该从经中的精义入手方是正途。数十年来,双方争执不下,这几年又逐渐从两派变为数派,大打出手,死伤无数……”

普相心中悲戚,口中念着佛号,深感惋惜,众僧中有念佛的,也有的与自身武学相印证,想到从前也有过由内及外还是由外及内的诸多烦恼,纷至沓来,不觉形与神宇间,怆然神伤不已。

桑布扎又道:“我有一个师弟,名叫多金,前几年将经书从我手中骗去后就不再归还,我屡次催促,他却总是借故推托。师弟天资聪颖,居然另辟蹊径,练成了这门神奇的武功,但练成之后不久便即失踪,我们全教都在找他,从吐蕃到大宋,几乎踏遍了每一块土地,小僧也是机缘巧合,极偶然地探听到他原来藏匿在少林寺中,这才不揣冒昧,前来请教方丈大师一句话。”说到这里,虽然低着头,但眼神中仍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些许得意之色。

普相看了看他,又念了一声佛,叹息道:“争名的,因名丧体;夺利的,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走,果然便是如此。早知道它会惹来这么大的祸端,当初就应该把这部《因陀罗抓》毁掉才好。”

卫慕星一听到“因陀罗抓”之名,险些要从地上跳了起来,激动之下,差点就要奔出去,捏住桑布扎的胳膊问他:“你的那个师弟多金现今在哪里?快告诉我,我正要找他!”又怕自己武功不及,他只要一拂袖,自己难免要“为利亡身”,是以强自忍耐,只把耳朵高高竖起,不漏掉他说的每一个字。

普相又道:“原来师兄是为了这部《因陀罗抓》而来,它本是上代少林高僧留下来的绝技,只因出手过于狠毒,动辄伤人性命,大违佛法修习的清心观世界,是以自有它以来,我寺中练成者便寥寥,贵教中竟有如斯能人,能练成此项绝技,真乃可喜可贺。说来惭愧,这本经书遗失已有数十年之久,老衲忝居住持,竟然直到此刻,都还不知道它是如何失落的。”

从“洪”字辈班列中突然走出一名老僧,双颊深陷,怕是有七八十岁了,满脸的泪痕,巍颤颤地走到普相面前,双膝一软就要下跪。普相一惊,忙用双手扶住他,问道:“洪尘师伯,你这是为何?”

洪尘泣道:“方丈,罪僧洪尘,前来领罚,《因陀罗抓》,是因为我才失落的!”

普相道:“原来如此,究竟是如何遗失的,你可还记得吗?”

洪尘点头道:“自然记得,法师、方丈,我本是俗家人,入寺之前已有家室,只因家中实在贫寒,水米无交,这才当了和尚,幸得当时的住持怜我惜我,将我收入寺中,每月也可接济家中一点口粮,小儿才没被饿死。过了几年,家中突然来人,告诉我孩子生了重病,无钱医治,我忧心如焚,不知怎地,竟然想到藏经阁中有一部经书,名叫《因陀罗抓》,从来没有人借去修炼,可能是无用之物,就去偷了出来,将它卖给了正在寺中挂单的一个吐蕃僧人,得了五十两银子,叫人带回家去。当天我就十分后悔,想去找那个吐蕃僧要回经书,谁知他一得经书,便已离寺而去。方丈,这五十年来,老僧食不甘味、寝不安枕,想的都是这一件事,今日方才说了出来,已经是太迟了,请方丈重重处置罪僧,洪尘死而无怨,只盼有人能取回《因陀罗抓》,罪僧在泉下,也能安心了。”说罢,泪落如绠,痛哭失声,周围众僧俱都感慨不已,诵佛之声四起。

普相想起这个名叫洪尘的僧人自入寺以来,并不习武,也不踏入藏经阁一步,专心求法,用功极勤,通晓数国语言,译经著书,俱臻上乘,乃是一代高僧,寺里几次想让他当首座、住持,均被他极力推辞,说道是自己罪孽深重,原来却有这许多的原委曲折,便双掌合十道:“手中无物,万相皆空,别说区区一部经书,就是大宋、大夏、大辽,千百年后,也不过是一朵花开的时间而已,洪尘师伯精擅佛法、睿智圆通,怎么这一点反而参不透呢?”

洪尘含泪道:“多谢方丈大师为罪僧开示。”

普相摇头道:“不是我开示你,你要解脱,还是要自己开示自己才好,洪尘,这个住持本来就是你的,你要是回来了,就还是你的。”

洪尘连连摆手道:“万万不可!罪僧遗失经书,只是罪一,还有一件罪过,耿耿在心——我虽出家,但心恋红尘,这么多年来,本来早就该死了,只是还想着我那苦命的孩儿好些了没有,如今他们都在哪里,是以一直舍不得就死……”

“爷爷!我在这里!”

旁边偏殿中突然有一人失声叫了出来,房梁上跳下一个小小的黑影,几步就穿过人群,来到洪尘身前跪倒,双手拉住他的衣袖,泣道:“爷爷!我就是你的孙儿袁青啊!”

“啊!”洪尘又惊又喜,禁不住老泪纵横,用手一遍一遍轻抚着袁青的脸颊,连连道:“你真是、真是我的孙儿?你奶奶,还有你爹娘,他们现今都在哪里?”

袁青向他磕了三个头,抱住他道:“我爹爹当年得了爷爷送来的五十两银子,病好以后,按着你所说,悄悄搬离了这里,就在庐州置了几亩田居住,等到奶奶,还有爹爹妈妈他们过世,我就来找你了!”

洪尘说了两个“好”字,他学法多年,早已看淡了生死,并不把他们的离世放在心上,只是想到自己年纪最长,反倒仍活在世上,难免有一番唏嘘感慨。先前曾与卫慕星动手,向桑布扎指路的大、小二和尚正站在“宗”字辈众僧中,袁青一出现,小和尚便对着他左看右看,颇费思量,这时便跳了出来,指着他叫道:“我想起来了,昨夜来寺中偷东西的小……小施主就是他!”

洪尘一听,饶是他清修多年,在这一刻仍是怒不可遏,戟指着袁青斥道:“好啊,乖孙儿,你竟敢……”挥掌就要打,但手举在半空,终于还是不忍心往下落。

袁青呼地站起,昂然道:“你用哪只眼睛看到我偷盗寺里半点东西了?”

小和尚一呆,嗫嚅着道:“我看你深夜入寺,又不是来拜佛,鬼鬼祟祟地东走西闯,不是来偷东西,又是为了什么?”

普相合掌道:“阿弥陀佛,原来袁施主却是来找洪尘师伯的,老衲不察,险些酿成了一场误会!”

洪尘转怒为喜,问道:“孙儿,你来找我,难道是为了……”

袁青道:“不错!爷爷曾有交代,袁家但有一个男丁一口气在,就要千方百计找回《因陀罗抓》,一页不少地交还少林寺,我们袁家子孙,世代都不曾忘记!”

洪尘面上露出红光,连连道:“好、好……”说了几个“好”字,突然间舌僵口噤,周身就如同是定住了一般,一动也不再动,袁青扑上去叫了几声,只觉得他的面目渐渐变得枯槁,对孙儿的声声呼唤不应不答。

普相急上前来查看了一番,难过地道:“洪尘师伯他已经圆寂了。”袁青一听此言,放声大哭,原来洪尘已是油尽灯枯的年纪,今日甫一见到孙儿,得知家人的情况,数十年来的担忧、悔恨一齐放了下来,大喜之下,大伤手厥阴心包经,就此溘然长逝。

洪尘是“洪”字辈中的得道高僧,其他僧众自然也是悲从中来、不可自抑,上来几个僧人,将他慢慢地抬了下去,袁青抹着眼泪跟在后面,普相念了几遍经文,桑布扎已在一旁呆了许久,这时也上前来道:“一念心清静,莲花处处开,洪尘大师走前面露微笑、无牵无挂,已登极乐世界,方丈大师也不必太过悲伤。”

普相点头道:“多谢法师,正是如此,洪尘师伯直至寿终西归,始终灵台清明,有大欢喜,便是极好的。法师不远千里从吐蕃国而来,不嫌茅庐草榻,光临鄙寺,那么所求问之事,也必有一个答复。”

桑布扎低头道:“是,小僧正要请教。” E9TvUaFjsYpL47P3ERVOuO1YYykkMlfUmb4rvAa89bxor9OxthVQhRw8bDmpoFi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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