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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讶然，笑意微微僵住。
“……大王先前曾与我约定，若我治好了瘴疫，便将我与那十六人送回舒。如今，我已治好瘴疫，还请大王践诺……”
她前不久来请辞的话语犹在耳旁。
楚王再看向那边，阡陌跟那些人在一起，十分高兴的样子。
小臣符观察着楚王的神色，感觉不妙，忙瞅向寺人渠。
寺人渠讪讪地，挠了挠头。
楚王的心思，这两日寺人渠也摸着了一些，也在为自己的后知后觉而懊恼不已。
说来奇怪，在铜山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楚王会将这工妾陌纳了，但他却没有；而现在，他们都以为楚王是在拿工妾陌当工妾使唤，但他却似乎真的动了心……
寺人渠瞅瞅那边船上，平心而论，这工妾陌生得的确不错，一身粗衣，不打扮也能看出是个美人，放到宫里，说不定还会把郑姬、越姬都比下去。可观察了两日，他又觉得，楚王对这个工妾陌，跟对别的女子不太一样。可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小臣符见楚王不说话，硬着头皮，轻咳一声：“大王……”
“登船。”楚王收回目光淡淡道，转身而去。
阡陌没有想到那些舒人也在船上，看到他们的时候，她简直喜出望外。
她跑上船去，只见他们都好好的，没有伤病，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绑着绳索。见到阡陌，他们都围过来叽里呱啦地说话。
阡陌听不大懂，心里却是实打实地高兴。楚王将他们带来这里，那就是真的打算践诺，要把他们送回舒去了！
她脸上漾满笑意，忍不住朝楚王那边望去，却见岸上他刚才立着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人。
“工妾陌！”一名寺人走到船下，向她道，“大王召你过去！”
阡陌答应下来，下了船，跟着那名寺人到楚王的船上去。
楚王此番表现得如此有诚意，让她感到心情很好。路上，她盘算着说一些真心实意感激的话，可是想到楚王那高高在上的样子，又觉得他大概是看不上这种现代人的小温馨情调，在他面前，伏拜谢恩才是正道。
心里转着念头，她登上了楚王的船。万事俱备，舟尹指挥着士卒们将大船撑离水岸，喊着号子，两排长桨伸出，将碧波划开。
楚王坐在船庐里，正看着简册，似乎很是聚精会神，阡陌进来，他头也不抬。
阡陌也不出声打扰，走过去站在一旁。
可她站了好一会儿，楚王也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阡陌有些诧异。这要是在先前，他明明早已经使唤自己干这个干那个了，根本不会让她傻站着，现在这是怎么了……她瞅向侍立在另一旁的寺人渠，他一脸“莫问我”的神色，转过脸去。
阡陌不明所以，见这里不需要她做什么，便想无声地退出去。
刚到门口，却听楚王缓缓道：“去何处？”
阡陌讶然，回过头。
楚王将手上的简册放到案上，看看她，又拿起另一卷。
“取水来，寡人渴了。”他说。
阡陌觉得莫名其妙，再看向寺人渠，他却眼神闪烁，看着别处。阡陌心中狐疑，只得应了一声，去给楚王盛了水。
“大王，”这时，寺人渠忽然开口，恭敬地说，“时已正午，大王一直未曾用膳，可要呈膳？”
楚王应了一声。
“诺。”寺人渠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阡陌，走出去。
阡陌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个人最近特别阴阳怪气的，到底是怎么了？
船庐中只剩下她和楚王二人，阡陌把水端过来，放到案上。那水杯盛得有些满，还未放稳，船忽而晃了一下，水洒出来，打湿了楚王的衣袖。
阡陌忙道歉，去取了巾帕来，为他擦拭。
楚王没有答话也没有动，坐在席上，看着阡陌手忙脚乱地将案上和他衣服上的水迹擦干。天光从窗户透入，将她白皙的面容映得很柔和，双颊透着淡淡的红。
那带钩下也洒了一点水渍，阡陌正要去擦拭，手忽然被握住了。
她一愣，抬起头，却见楚王似笑非笑：“寡人自己来。”说罢，将她手中的巾帕拿过去，自己擦干净。
阡陌讪讪地，只得由他。
寺人渠还没有回来，船庐中很安静。阡陌打量着楚王的神色，似乎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她的胆子大起来。她瞅着如今正是时机，便退后些，规规矩矩地向他伏地一拜：“多谢大王。”
楚王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我方才见到了那些舒人。”阡陌轻声道，“多谢大王将他们……”
“工妾陌，你那会飞的什么机做好了吗？”未等她说完，楚王却打断道。
阡陌一愣，抬起头，却见他神色无波无澜，不知用意。
“还未……”
“去做，退下吧。”楚王淡淡道，说罢，拿起简册继续看。
楚王喜怒无常，阡陌走出门的时候，仍然觉得一头雾水。
他做了好事，她道谢，他那模样似乎居然很不乐意，这是什么道理？
是她犯了什么楚人特有的忌讳吗？还是他本来就很谦虚？阡陌想着，觉得纳闷，也不想去触霉头，乖乖地走远。
做滑翔机不是什么大事。其实，她也真心想要给楚王留个什么纪念，毕竟相识一场。阡陌对楚王这个人的印象还不坏，这一走，无论她能不能回去，大概是都见不着了。
她要送给楚庄王一架玩具滑翔机。
阡陌想着，不禁觉得可乐。要是这架滑翔机将来能够随他进到墓里，又保存得够久，然后哪一天他的墓被打开了，看到这个玩意，那些现代人会不会大吃一惊？
阡陌越想越兴奋，盘算着要在机身上刻上她的名字。
既然是这么意义深远的东西，阡陌便打算做一个更像样的。需要薄木片，幸好，船上有很多用作书写的空牍片，长的短的都有。她说尽好话，半求半抢的，从寺人渠那里拿了些来。
可惜楚王的那把剑没有了，阡陌只能向士卒借了铜刀，无论锋利程度和造型，都跟楚王的那把剑没法比。
想到那把剑，她不免有些心虚。她还没有跟楚王提过剑的事，不知道他得知以后，会不会发怒？阡陌心里嘀咕着，发怒也没办法，那场混战之后，她曾经去找过，但是哪里都没有，她已经尽力了。
天气很好，大船在江面上走着，云朵悠悠，太阳在慢慢变换着位置。阡陌坐在船庐的阴影下，慢慢修着机身，隔着厚厚的木板，她能听到楚王正在船庐里跟臣子议事，时而平缓时而激烈，楚王的声音夹在里面，不高不低，却让人无法忽视。
不知道什么时候，里面的讨论没了声音。阡陌正低头吹去木屑，忽然照在脚上的阳光被一个人影遮住了。
她抬起头，楚王站在那里，高高的个头背着光，看不清神色。
她正要起来行礼，楚王却把一个东西递了过来，阡陌看去，却见是那把短剑。
阡陌惊讶十分：“这剑……”
楚王没有回答，却道：“器在用，你说的。”
阡陌望着他，片刻后，露出笑意。
她接过剑，拔出来，只见那剑身完好，仍然锃亮崭新。
“这些是何物？”楚王看着地上那些修好形状的木片，问道。
“机身与机翼。”阡陌一边回答，一边用剑刃来削，果然顺手了许多。
“机身与机翼？何物？”楚王不解。
阡陌想解释，却一时解释不来，道：“大王稍后便知。”
楚王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嘴角，过了会儿，却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阡陌诧异地看着他。
“莫走神，削！”他说。
阡陌只得继续。
这个模型其实并不难做，她事先已经在木片上画好了线，只需要按着线来削就好。可惜她技术太差，必须要很小心，不然削坏了就要重来。
楚王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耐着性子，盯着阡陌笨拙的动作，皱起了眉头。
“刀放平些。”
“指头贴着刃，放在木片上要伤……”
“再快些！”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无可忍。
阡陌正埋头苦干，突然，剑和木片都被拿了过去。
“如何削？”楚王将木片拿在手里打量，“照着阴线吗？”
阡陌哭笑不得，嗯了一声。
楚王不出声，拿着剑，十分利落地削了起来。没多久，地上落了一堆木屑，而那机身也已经慢慢成型。
阡陌在一旁看着，睁大了眼睛。
“然后如何？”等到完成，楚王又问。
“嗯……在此处开个口，细一些，还有此处……”阡陌结巴道，指了指那几道刻线。
楚王看了看，用剑刃轻叩，未几，几道卡口即刻完成。
“而后呢？”
阡陌忙将地上做好的机翼拿起来安到上面，未几，一架滑翔机已经成型。
“怎与那小卒的不一样？”楚王看了看，有些疑惑。
阡陌却笑笑，自信地说：“大王此物，可是好多了。”她说着，在船上四处张望，找到一片开阔的地方，站远些，掷了出去。
晚风徐徐，滑翔机在空中划过一道线，飞了起来，又悠悠转弯，在众人的赞叹声中，好一会儿，才降落而下。
阡陌原本得意洋洋，可看着它朝着船舷边而去，心中暗道一声糟糕，连忙跑了过去，在滑翔机飞出船的那一瞬，堪堪接住。
就在这时，她的衣服突然被拽住，阡陌被人扯着，几乎带倒在地。
“你又寻死吗？”楚王面色铁青，怒气冲冲道。
阡陌窘然，拉好衣服：“不会落下去的……”说着，看到楚王又瞪起眼，她忙笑笑，将手中的滑翔机晃了晃，讨好地说：“我是为了救大王之物，它要是落下去，今日的工夫便是白费了。”
楚王看着，脸上的神色缓和些，却哼了一声：“有一半是寡人做的，要费也是费寡人的。”
阡陌不与他争辩，却重新在船庐边上坐下，拿起剑来。
“你还要做？”楚王讶然。
“嗯。”阡陌兴致勃勃，“还不够好，修一修，能飞得更高更远。”说罢，她忽而想起那个一鸣惊人的典故，忍不住对楚王意味深长地笑笑：“此物寓意甚好，可谓一飞冲天呢。”
楚王露出诧异之色，看着她，没说话，眸光渐深。
夕阳染红了江面，晚归的水鸟在头顶飞过，鸣叫声嚷嚷成一片。不远处，舟尹在大声吆喝着，令靠岸歇息。
“工妾陌，你真的很想回家？”好一会儿，楚王忽而道。
阡陌愣了愣，抬起头。
楚王看着她，神色不恼也不笑，似乎是很认真地在问话。
她点了点头：“是。”
霞光映在楚王的脸上，彤红熠熠，他双眸中的光彩似热烈，又似闪烁不定。
“为何？”他低低道，“这里不好吗……”停了停，他补充道，“寡人是说，寡人可除去你的隶籍，你从前怎么过，在楚国也能怎么过。工妾陌，若是如此，你还要回去吗？”
阡陌诧异十分。
她望着他，那双眸映着灿灿的晖光，灼灼地，似乎含着某种热切。
心被什么触了一下，阡陌的耳根忽而发热起来。
楚王看着她低下头，心中隐隐期待，只觉那念想似乎就要成真……
“大王，我要回去。”过了一会儿，只听她轻声道。
楚王愣了愣。
“大王好意，我心领。”阡陌抬头望着他的眼睛，真诚而恳切，“可我并非楚人，此处亦非我家。”
心中的热切，像大火遇到了倾盆之水，倏而被浇灭冷却。
楚王看着她，表情凝固在脸上。天上的霞光依旧灿烂，将他的脸映出刀削斧劈般的线条，那双眼睛中的光芒却已经黯下去了。
“是吗？”楚王道。
他点头，深吸了口气，将眼睛朝别处望了望，声音无波：“好。”说罢，没再看她，转身走开。
咚的一声，短剑的剑鞘将他绊了一下，被他踢得飞出去老远，把旁人都吓了一跳。
阡陌怔怔地立在后面，见众人都看了过来，她尴尬地抿抿唇。
少顷，她重新坐下，继续修着那架滑翔机，动作却慢了许多。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落在剑刃上，靠近剑把的地方，三个鸟虫体的小字格外显眼。
阡陌的手顿了顿，未几，把剑反过一面拿好，继续修整。
船队并不紧赶着回郢，夜幕降下，靠岸歇息。士卒们停稳了船，在岸上又是扎营又是生火，忙得不亦乐乎。
楚王也下了船，进了王帐里，就一直没有出来，也没有叫阡陌进去服侍。
阡陌把滑翔机的瑕疵修改掉，手指已经又痛又红。荚走过来，好奇地看着，将自己的滑翔机对比了一下，委婉地问阡陌，能不能交换。
“这是大王的，你去问大王要。”寺人渠走过来，敲敲他的脑门。
荚摸摸被敲痛的脑袋，红着脸吐吐舌头，转身跑开了。
阡陌笑起来，却见寺人渠盯着她，神色古怪。
“怎么了？”她问。
“工妾陌，”寺人渠意味深长地问道，“你家在何处？”
阡陌讶然。这个问题，她记得自己曾回答过很多次了。
“南方。”
“南方何处？”
“就是南方。”
寺人渠翻了个白眼。
“我换一种问法，”他没好气道，“工妾陌，你要大王送你回舒，你到了舒，如何回家？”
阡陌结巴了一下，道：“也许……嗯，走回去。”
“工妾陌！”寺人渠有些生气，“你我也算共生死过一回，实话也不愿说？舒那地方我也去过，高山连绵、水深浪急，走？你要走去何处？”
“我不曾骗你，如何回家是我的事，不必你操心！”阡陌也恼起来，“寺人渠，你没有家吗？你若哪一天离家走了很远，举目无亲，还时时要以身试险，你就不曾害怕、不曾想家吗？我在尔等眼中是个工妾，可我亦有父母亲友，我想再见到他们，何错之有？为何尔等一个个都如此不近人情，连我要回家也要来质问？”
她越说越激动，眼睛发红，最后，声音已经有几分哽咽。
“呃……”寺人渠没想到竟然会把她惹哭，当下愣住了，忙软下来，“工妾陌，你别哭……你别哭啊！”
他不劝还好，一劝，阡陌觉得自己当真委屈，眼泪立刻掉了下来，用袖子擦着眼睛。
寺人渠手足无措：“哎，工妾陌……”
“让开。”后面一个沉沉的声音传来，寺人渠一惊，回头一看，却见正是楚王。
他刚从帐中出来，身上披着外衣。
阡陌惊了一下，忙把眼泪擦干净，望着他向自己走来。
楚王注视着她的脸，篝火光中，她脸颊上还带着泪痕。
“工妾陌。”过了会儿，他开口，声音沉静，“寡人已分出一艘船，明日，尔等便可回舒。”
阡陌有些愣怔。明天？这么快……心中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紧张，怦怦地跳着，看着他收回目光转身，阡陌才反应过来该向他谢恩。
“多谢大王……”阡陌话没说完，楚王已经径自离开了，只留下一个昂首笔直的背影。
阡陌要走的消息传开，许多人都感到很诧异。
这些天来，阡陌与楚王身边的士卒和寺人相处得都不错，他们听到这个消息，纷纷走来看她。荚尤其不舍，一再追问她的家在哪里，还回不回来。
阡陌苦笑着，只能含糊地安慰他，等将来若还来楚国，一定去郢看他。
“工妾陌要走？”小臣符听闻，也诧异不已，忍不住问寺人渠，“大王不是对她……嗯？”
寺人渠苦笑：“小人也不知。”
小臣符若有所思，未几，展眉道：“要我说，大王对这工妾陌也并非多欢喜，要不然，怎会就让她走了？”
寺人渠愣了愣，忙赔着笑：“是，是……”他说着，瞥瞥阡陌那边，再看看楚王的帐篷，在心底叹了口气。
广袤的湖泽之上，夜空深邃，星月穿行。
楚人的篝火烧了一夜。晨曦降临之时，雾气带着残火烟气的味道，营地上复又热闹起来，士卒们收拾好物什，登上船去。
按照楚王的吩咐，阡陌和舒人被分到了一艘小一些的船上。舒人们很高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阡陌朝那艘船走去，却不住地回头。
远处，士卒们正将楚王的行帐搬到船上，楚王大概已经在船上面了，并不见人影。
阡陌思索着，过了会儿，咬咬唇，让舟人等一等，朝楚王的船跑过去。
太阳慢慢升起，阳光照入晨雾之中，透着浅金的色泽。
士卒们正准备收船板，忽而听到有人在喊，看去，却见是阡陌。
“大王可在船上？”她问。
“在！”一名士卒道。
阡陌将手中的滑翔机和短剑递给他：“烦劳替我交与大王。”
那士卒露出诧异之色，应了一声，接了过去。
阡陌谢了一声，再望望船上，觉得没什么好交代的了，抿抿唇，转身走开。
可还没走几步，忽而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回头，却见楚王正踏着船板下来，步伐稳健。
她站住了。
四目相对，楚王看着她，许是方才奔跑的缘故，她神色不定。少顷，他将手中的短剑递给她。
阡陌诧异，忙道：“大王，我要走了。”
“正是你要走了才给你。”楚王道，瞥瞥她，“你也算救过寡人，此剑赐了你，便是你的。”
什么叫也算救过……阡陌心想。
“大王也救了我，此事，算扯平了。”她眨眨眼，轻松地说。
楚王却没有收回的意思，继续道：“日后你再来楚国，带上此剑，到任何一处官署，他们都会将你送到郢。”他停了停，片刻后，低低道：“你亦可将你祖父祖母带来。”
阡陌怔住。
他……这是在邀请自己再回来旅游吗？
心中讪讪，阡陌小声道：“多谢大王，我祖父和祖母已经故去了。”
楚王愣住，目光微亮：“那么你那边只剩下了你父母？”
阡陌想了想，点头：“是。”
楚王注视着她的神色，她神色上面并没有要改变的意思。
“就算如此，你也想回去？”他缓缓道，“你说过，你不喜欢与他们住一起。”
“我自己住。”阡陌道，露出一丝苦笑，“大王，我离开太久，总归要回去的。”
楚王默然，少顷，点点头。
雾气被阳光冲淡，大船慢慢开动，驶离水岸。
楚人的船足有数十艘，航行起来，连绵成列，一眼望去，分不清哪一艘在哪里。
“……工妾陌，你当真不知大王是何心思？”
昨夜，寺人渠对她说的话又浮上心头。
篝火边，阡陌看着他，只见他那脸上满是疑惑。
她没有回答，想了想，却道：“寺人渠，你觉得我如何？”
寺人渠不解：“什么如何？”
“相貌，本事，诸如此类。”阡陌用棍子撩了撩篝火，“譬如，我长得甚是好看，把大王迷住了，对吗？”
“岂得这般自夸？”寺人渠笑骂。
阡陌也笑笑，道：“寺人渠，大王的心思，我知晓不知晓，与我走不走，并无干系。”
寺人渠诧异地看着她。
“你是说，你不喜欢大王？”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神色很认真，“工妾陌，我以为此虑欠周。你看那些贵胄之家，就算中原诸姬，谁家女子嫁人仅凭着喜欢二字？听我一言，你想家，我知晓；可你回了家又如何？你还未成婚是吧？你总要成婚的。看看诸国，加之百越、百濮诸部，王族贵胄、国君士卿，大王在其中乃是翘楚。你不知有多少国君想着把女儿配与大王。你跟你父亲说，他必也巴不得你能留下。”说罢，他瞥瞥四周，脸色神秘：“我看大王待你不一般，你若留下，说不定他将来会让你做个庶夫人！”
阡陌哭笑不得。
寺人渠真是好口才，她那么入楚王的眼，楚王待她不一般，原来竟连正室都做不到，只能做个庶夫人。
她瞥瞥寺人渠：“庶夫人吗？果然不错，不知夫人是谁？”
“大王还未婚娶，哪来的夫人？”寺人渠想了想，摸着下巴，“穆夫人倒是有意让大王娶于蔡国，不过大王总不回应。此番巴国与秦国来援，说不定会娶巴姬或秦嬴……”
选择倒真是挺多。
阡陌听得囧然，先前的那点不好意思也烟消云散。
寺人渠看她不出声，以为她心动了，笑眯眯道：“如何？留下吧，莫回去了！”
阡陌摇头，坚决道：“我要回家。”
寺人渠气结。
……
阡陌回忆着，唇边却不禁浮起微笑。
她看看手中，楚王的剑套在鞘中，剑柄的花纹精致锃亮。先前种种，此时在脑海中如梦似幻，唯有看到它，方才有了些许真实感。
楚王的船早已望不到了，没多久，河流汇入大泽，往舒的路与往郢的路不一样，小船与船队分道扬镳，驶向大泽的另一边。
有人在唱歌，缓慢而悠扬，似乎是哪位舟人在怀念他的心上人。水面上还有些淡淡的雾气，阡陌看着那些船只的影子变得越来越小，若隐若现，离她远去。
恰如同一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