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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下来了？”楚王有些不可置信，“宗庙中的典籍？”
“正是！”宫正道，“樊姬十分好学，每篇背诵之后，必向诸师提问，有许多都无人可答。樊姬聪慧而渊博，宗庙中实无人可及，遑论教训！”
楚王听着，气极而笑。
他一直知道阡陌的见识与别人不一般，也知道她能读会写，但是却从来不知道，她的能耐居然可以达到这般程度。
“无人可及？”楚王冷道，“宗庙乃是宗室教习之所，竟连一个女子也对付不得？”
“大王，宗庙亦无可奈何。平日入宗庙学礼的宗子宗女，大多不过少年之龄，便是成年之人，两三卷典籍教下来，亦已是服服帖帖。而樊姬这般……”宫正苦笑，说不下去了。
楚王的嘴角抽了抽。
太阳穴有些微微地胀，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张倔强的脸，昂着额头说，我没错！
“那便换人！”楚王冷道，“宗庙无人，别处也无人吗？不是说少臧子融博学无匹吗，去请他来！将藏室中的典籍也搬去，寡人倒要看看，她能背诵多少！”
宫正心中无奈。他本来想着楚王不过闹闹脾气，这般状况，他来说一说，给个台阶让楚王将阡陌召回来，这样大家都好。可楚王却明显不领情，非要犟下去，这样他也无法了。
看楚王神色果决，宫正也不好再多说，只得唯唯应下。
楚王看着他退下，心情仍然不定，却已经不只是气恼。这个女子，每次在扰得他心烦气躁之后，又总会露出新鲜的一面来，让他倍感诧异，愈加心烦气躁。
正如这次，楚王觉得自己就像个喜欢自作多情的傻子，回过头来看，却发现那个惹得自己操心的人过得好好的，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她不是很能吗？便让她能去！楚王心道，气哼哼地拿过水杯，咕咚咕咚灌下。
殿外，一名寺人看着宫正的背影，也低头离开。
他穿过侧门，一路向北，进入连接后宫的永巷之中。
自从楚王不再临幸，后宫成了整个王宫里面最冷清的地方。路上行人寥寥，偶尔有做活的宫人，亦只闻其声，不见人影。寺人却没有进入后宫，他向四处望了望，方向一转，又往苑囿而去。
时值入冬，楚王的苑囿之中虽也有红叶满枝，别的树木却仍是绿意盎然。
他来到一处池水旁，毫无意外地，看到池畔闲坐赏鱼的身影。
“大王不肯将樊姬放了，此番似乎立志要惩戒。”他走过去，低低道。
郑姬将手里的一片红叶放开，美丽的叶片落入池中，鱼儿以为是食物，纷纷凑了过来。
“惩戒？”她淡淡道，“确实吗？”
“确实。”寺人道，“宫正说她将典籍都背了下来，请大王将她放走，大王却更是恼怒。”
郑姬没有答话。
“知晓了。”她说，罢了，将一点金子放在石头上，“去吧。”
寺人一喜，收起金子，忙行礼告退。
郑姬仍然看着水面，没有抬头。池水静谧，只有鱼儿游过时带起的微微涟漪。她的脸映在上面，有些模糊，却依稀可见那美丽的容貌。
入宗庙惩戒。
郑姬的心亦如那池水，暗流汹涌。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楚王从前从来不会把哪个姬妾放到宗庙去惩戒，或者说，他从来不曾为谁这样大喜大怒过。
心中长叹，只有她……
“那是何人？”一个声音忽而传来。
郑姬一惊，回头，却见是越姬。
她似乎刚刚闲逛到这里，手里拿着几朵刚采的花。自从被禁足生了一场病，上个月刚刚痊愈，越姬看起来却早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容光焕发，衣裳亦是朴素。
郑姬露出笑容：“妹妹也来散步？”说罢，起身相迎。
越姬看着她，亦淡笑。
“姊姊还未说，方才那是何人？”她缓缓道，“我看着有几分面熟，高阳宫中的，是吗？”
“妹妹看错了。”郑姬淡淡道，“那是延年宫中的人，穆夫人让他来寻我。”
“一个来传话的寺人，也要姊姊赐金？”越姬不以为然，看着郑姬，目光深深，“姊姊以为我什么都不晓吗？上回我去给大王送衣，告知我遇到那女子不必客气的，不正是姊姊？”
郑姬面色沉下。
“妹妹说的什么？”她冷道，“是妹妹定要去送衣，受了责罚，便要怪我？”
越姬轻笑一声。
“姊姊着急什么？”她轻轻握住郑姬的手，嗔道，“我不过说说罢了。如今这后宫中，唯你我姊妹可依靠，我全都明白。”
郑姬看着她，片刻后，莞尔，轻轻抚过她的头发：“妹妹明白就好。”
阡陌知道楚王把她送去宗庙，名为习礼，实则惩戒。
她来之前，就已经得了寺人渠托人带来的话，叫她进去以后，务必要勤快谦虚，里面的宗妇和诸师都是应对权贵习惯了的，谁也不怕；如果忤逆或跟不上教习，打手、禁闭、饿饭，都是常有的事。
阡陌了然，谢过了寺人渠。她其实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从没想过自己有什么底气给别人摆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已经惹恼了楚王，要报复就报复好了！
所以，当宗庙里的宗妇神色严肃地来给她上课，讲解各种礼仪条规，又给了她一堆简牍让她背诵之后，阡陌毫无抗拒，全盘接受了。
不过她很快发现，这所谓的教习，其实并没有多严重。宗妇们讲的条规、诸师讲的道理，不过都是从书中来的，万变不离其宗，掌握那些典籍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她很理解要求背诵简牍的要求，这跟她上大学前的书本教育毫无二致。
她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从小学到高中，成绩从未跌出过年级前十。经历过初升高的厮杀、接受过高考的洗礼，背书的技能早已炉火纯青。她严阵以待，拿出了对付高考的架势。自从来到王宫，她时常能接触到各类文牍，典籍也看过一些，文法虽然晦涩，但大抵看得懂，背起来也不算困难。这个时代的文字表达，其实还处于很简单的阶段，字数也不多。那些竹简和木牍，看起来堆得满满的，可文字量对于她而言实在是小儿科。当她发现自己很快就背完了的时候，也有几分诧异。
宗庙中的人也惊讶不已，马上又给了她更多的简牍，不料，没过多久，阡陌又背完了。
课堂应对，她的态度谦逊、彬彬有礼、对答敏捷。不过，她对一些东西很感兴趣。比如，典籍上涉及历史的部分，说楚人是高阳氏之后，传至季连，而为芈姓。阡陌想到从前在资料上看到的说法，很是好奇：“祝融高辛为姬姓，而季连为芈姓，有言其母来自羌方，季连从母姓，是吗？”
解说的宗妇愣了愣，道：“羌方？楚人乃高辛之后。”
阡陌颔首：“可季连却为芈姓。”
“季连乃神诞之子，芈姓乃天降。”
呃……好吧！
阡陌知道这讨论不能继续了，继续听讲。
再说道臣属之礼。宗妇说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为臣者必尽忠于主人。阡陌想了想，又问：“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于士而言，王亦是主人吧？”
“正是。”宗妇道。
阡陌问：“如此，大夫是主人，王亦是主人。若大夫有不臣之心，王令士杀大夫，而大夫令士杀王，士从何人？”
宗妇结舌。
宗庙里对付的人，平日能把几卷简牍背出来都算不错了，何尝有过居然还能反问的人？阡陌彬彬有礼，态度谦虚得无可挑剔，却尽是些古怪的问题。宗妇答不上来，便去请诸师，诸师也答不上来，众人一筹莫展。
他们纷纷向宫正表示：教训此人已经超出了宗庙的能力，请楚王将她领回去。不料，楚王那边却并不让步，居然隔日就把少臧子融送了来。跟着他的，还有一牛车的简牍。
众人皆是愕然。子融是楚国闻名的博学之人，楚王居然让他来对付阡陌，可见楚王是铁了心了。
子融爱好学问，脾性颇有几分清高，待人不假辞色，批评不避权贵。宗庙众人见他坐到了阡陌面前，都露出好奇的表情，张望不已。
阡陌见到子融，亦很愕然。
她第一次来郢都的时候，去藏室里查阅医药的典籍，遇到的少臧就是他，没想到，他竟是一位渊博的学者。
子融平日深居简出，不关心世事，不过对这个会查典籍、还会写一堆奇怪文字的女子还有几分印象。发现别人嘴里的樊姬原来就是她，露出笑容。
“少臧。”阡陌行礼，毕恭毕敬。
“老叟受王命而来，樊姬何多礼？”子融亦还礼，声音缓缓。
苏从得了楚王分拨的士卒和船只之后，立刻赶往水边，动手捞宝鼎。
楚人擅水，善于泅水的人数不胜数，苏从派人探过之后，消息倒是大好。由于大船翻覆，蚡冒鼎落出了船外，如今裸浸在水中，不需凿舱打捞。探明了地点，苏从即刻再派人下水，用绳索捆绑固定，拴到大船上，想把它拖回岸上。
但是江底的淤泥太松软，宝鼎又陷得很深，加上水流太急，拖了几次，小船又换成大船，那宝鼎也不过才移了丈余。
苏从很是着急，食不下咽。大夫庐戢梨听闻了此事，前来探望，见苏从一筹莫展，亦很是同情。
“千斤之物，从前落了江底，都只得放弃。”他劝道，“你何苦执拗？”
苏从摇头：“你我家中亦有稚儿，若抛之祭水，如何忍心？”
庐戢梨叹气，想了想，道：“我闻先贤之智，皆记于典籍。伯予若无主意，何不问于先人？少臧子融遍读典籍，伯予可请教于他。”
苏从听得这话，眼睛一亮。
他即刻回到王宫，去藏室找子融，却被告知子融去了宗庙。
苏从只得又赶到宗庙。
“少臧？”宫正忙将他拦住，“少臧正为樊姬授课，大夫须等一等。”
苏从火急火燎，皱眉：“我为求鼎来寻少臧，事关重大，为大王授课亦不可等！”他不由分说，径自入内。
子融正与阡陌谈论着典籍，对于阡陌提出的问题，他竟十分高兴。
“典籍所载之事，大多时日久远，后人据口传而述，混淆不清。”他说，“老叟为少臧这许多年，所为之事，便是搜罗先人散失之事，汇集成册，以遗后人。”
阡陌目光微动。当年选择专业的时候，她也曾经问过爷爷，他为什么会选择一份这样枯燥的工作？一辈子埋头于繁杂的材料之中钻研，领着不算多的工资和经费，这辈子就算成就再大，知道他的人也不会太多。如果选择了别的道路，或许得到的会比现在要多得多。
爷爷却笑，说人总有些放不下的心愿，比如他，觉得这些先人留下的东西若无人整理让后人知晓，便是莫大的损失。让别人做他不放心，于是就只能自己来了。
阡陌当时听了也觉得感动，但她知道自己没有干这一行的耐心和觉悟，于是还是另选了专业。
二人正在谈论，忽而见苏从闯来，十分诧异。
苏从也不避讳，简单地行了礼，向子融说明了来意。
听闻了人祭的事，阡陌亦是惊诧。楚人崇尚鬼神一直是出了名的，这个时代，人祭虽然已经不像原始蒙昧时期那样普遍，但以人命祭神的事仍不罕见。这次祭水，一次竟然要杀一百人，听起来就让人心惊肉跳。
“若不将宝鼎捞起，一百男女将殒命水中。祭仪就在明日，少臧若知晓打捞之法，还请赐教！”苏从诚恳地说。
子融亦知晓此事严重，捋着须，眉头深锁。
他想了好一会儿，歉然摇头：“老叟所阅典籍之中，并无此法。”
苏从登时露出失望之色。
正在这时，阡陌忽而小声道：“我倒是知晓一法，未知是否可行。”
二人皆诧异，苏从看着她，忙道：“愿闻其详。”
阡陌想了想，道：“我只知大概，此法乃出自一桩旧闻。河中水患，卷走了岸上的铜牛，官署要将铜牛捞起，亦遍寻打捞之法。一人献计，寻来两艘木船，往船上载满沙土，而后，驶到铜牛沉水之处，将二船相连。令人入水底将铜牛拴上，与大船绑在一处。此时，便令船上之人将沙土卸去，船身上浮，则将铜牛带起，再驶回岸边，便是无障碍。”
苏从听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向子融。
子融却似乎十分受启发，目光明亮。他沉思了好一会儿，颔首笑道：“妙，此法甚妙！”
苏从见子融这般说，心上大石落下，即刻兴奋地对阡陌一礼：“多谢樊姬！”
阡陌发窘，忙道：“我亦不曾亲眼所见，未知是否可行。”
“此乃唯一之法，若可行，你便已救百人百家于水火，岂非大善！”苏从说罢，再礼，随即踌躇满志地离开。
阡陌没想到自己的主意竟立刻就会被采纳，立在门边，回想着他方才的言语，亦心潮澎湃。
“若此法可行，樊姬于楚人，又是一恩。”子融缓缓的声音传来。
阡陌回头，见他看着自己，不禁赧然。
“此法并非我所想。”她说。
子融微笑：“为用即可，不必自谦。大王若知晓，老叟亦不必再费神在此多留了！”
阡陌了愣，想到楚王那时说的话，神色有些黯然：“他若知晓，未必欢喜。”
子融摇头。
“是吗？”他望着那车马扬起的烟尘，目光深远，“可老叟以为，大王必是欢喜。”
明日就要祭水，生殉的百名男女已经挑好。城中，士卒到各家去领人，哭喊声四起，令人闻之哀戚不忍。
而当午后，忽而有消息传来，说蚡冒鼎已经被捞起！
这消息又似一声惊雷，让沉浸在悲伤和忧恐中的郢人又是惊诧，又是振奋。
楚王也收到了消息，即刻从王宫出来，赶到江边。
只听得拉纤的号子声此起彼伏。江上，两只大船以木架相连，并排而行，船上的士卒用力划桨，岸上的人则用纤绳将大船拖离水流。
围观的民人拥挤，密密麻麻，皆翘首望着，满脸期待。
苏从满头大汗，见楚王来到，忙上前行礼，喜道：“大王，宝鼎已起，未过多时即可到岸！”
楚王惊喜之余，有些不敢相信，高兴道：“卿今日之功，可比大战！”
苏从却一笑，道：“大王，若非樊姬，苏从几乎无计可施。”
楚王听得这话，不禁一愣。
人群喧嚣，寺人望着前方楚王那豁然开朗的眉宇，暗自离开，飞奔向王宫。
宗庙之中，一队车马忽而来到，为首的小臣是楚王亲随，持着楚王的符令来见阡陌。行礼后，小臣笑意盈盈：“大王有令，请樊姬随小人到江边观看宝鼎。”
众人闻言，皆诧异。
子融笑起来，对阡陌道：“果如老叟所言。”
阡陌苦笑。听到那方法有了作用，她也高兴。自己帮了忙当然是好事，但不知这对楚王那些想法能有多大影响。她向子融一礼，看向那位小臣：“还请引路。”
小臣再礼，请她坐到安车之上。
车马出了王宫，奔到街道之中。光影在车窗外掠过，阡陌似乎听到路边有人在谈论“宝鼎”，叽叽喳喳，想听清些时，却已经过去。
忽然，一阵嘈杂声传来，阡陌只听有人大喝：“护住马车！”
她正诧异，未几，车窗的细竹帘忽然被一根长矛穿透，迎面刺来！
阡陌大惊，本能地往角落闪去，堪堪躲开那矛尖。不料，车帷又被另一根长矛穿透，阡陌差点被刺中脖子，尖叫起来。
有人要杀她！是谁？
外面吵吵嚷嚷，正在厮杀，阡陌无法思考更多，急忙寻找地方出去。正在这时，只听惨叫声响起，就在那车壁之外。
一个声音大喝道：“莫出来！”
那声音有几分耳熟，阡陌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好像有什么撞在了车壁上，马车震了一下。
外面的厮杀声停了下来，阡陌手里紧握着一把凭几权当武器，心怦怦跳着，惊疑不定。
突然，车帷被掀开，一人站在外面，身上带着血。
仓谡。
阡陌愣住，有些不敢相信。
“无事吧？”他问，目光锐利地落在她身上。
阡陌忙摇头，挪过去，下了车。
“你怎会在此……你受伤了？”她有些语无伦次，看到他身上的血迹，心一紧。
“是刺客的血。”仓谡淡淡道，把剑在一具死尸的衣服上擦了擦，收回鞘中。马车四周死伤者有十几人，随从中的士卒不多，刺客却有七八人，都已经躺在地上死去。
“陌！”有人在叫她，阡陌望去，却见这里原来正是逆旅门前。娄狐、昌和典见到阡陌，亦是惊愕不已，连忙跑了出来。
阡陌让他们去取些止血之物和伤药来，给受伤的士卒医治。再看向仓谡，只见他蹲在一具刺客的尸体面前，正仔细查看。
“本想留活口，可他自尽了。”他说。
阡陌惊魂未定，忙问：“他们是何人？”
“不知。”仓谡拿起一件刺客的兵器，检视一番，并无殊异。少顷，他抬头看向阡陌。她目光担忧，不知在想什么。
“怕吗？”仓谡忽而问。
阡陌觉得他看人总是直直的，好像带着手术刀，直把人心解剖个遍。她想否认，但还是点点头：“怎会不怕？”
“日后恐怕还有。”仓谡将那兵器放下，拍拍手上的灰。
阡陌知道这是实话。
这些人很明显是冲着她来的，想到那刺入车厢的长矛，阡陌不寒而栗。
可是，这些人为什么要杀她？阡陌十分迅速地在心里浏览了一遍仇人的名单，并不觉得有谁是跟她有深仇大恨，非要杀她不可的。她想到了穆夫人，可楚王曾告诉她，穆夫人已经不再反对，而且她连守宫的卫士都被楚王换走了，阡陌觉得不大可能。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喧哗之声，阡陌望去，却见一队车马疾驰而来，当前的车上，正是楚王。
心中一动。
楚王神色焦急，未等车马停稳就跳了下来。
“无事吧？”他一把拉住阡陌，紧张地将她打量。
“我无事。”阡陌忙道，看着他担心的样子，莫名地，心底的焦虑被冲淡许多，变得踏实起来。
楚王确认她毫发无伤，神色终于缓下。未几，他看到仓谡，目光又是一变。
“此番幸亏仓谡赶到，”阡陌忙道，“是他救了我。”
楚王讶然，看着她，又看看仓谡。
仓谡看着楚王，面色无波，不行礼，也没有出声。
楚王亦无表示，未几，看向那位领队小臣，皱眉：“怎会如此？刺客何人？”
小臣忙道：“刺客来自何方尚不可知，小人从王宫中接了樊姬，行至此处，那些刺客就突然冲了出来。”
楚王面色沉沉，叫来小臣符：“将此事交与司败！堂堂王都，白日之下，竟有人敢向王妇行凶，岂不教人耻笑！令司败即刻追查，严惩不饶！”
小臣符应下，忙去传令。
吩咐完毕，楚王再看向阡陌。她也正看着他，许是方才的惊扰，她的头发有些许纷乱，神色有些惴惴。
楚王的心好像被什么抓了一下。上次她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这张脸上虽然满是委屈，却仍然倔强，好像什么也不怕。但是现在，楚王很清楚地感觉到她在害怕，脆弱和无助一览无遗。手掌里，她的手仍然冰冷。
心中叹了一口气。
“回去吧。”楚王道，语气不觉变得温和。
阡陌点点头。
楚王将她揽在臂间，亲自送她坐到王车上。
阡陌才坐好，却不由得回头。
仓谡仍站在那里看着这边，神色平静。
楚王在她身旁坐下，忽而唤来环列之尹：“宫中的郎中可还有缺？”
环列之尹愣了一下，道：“还缺左郎中。”
楚王颔首，瞥了瞥仓谡：“便让那庸人充任。”
众人皆诧异，楚王却不多说，吩咐御士前行。
马车辚辚走起，阡陌看着仓谡错愕的脸被人潮挡住，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侣，”她看向楚王，狐疑又高兴，“你……”
“他打斗不错。”楚王望着前方，表情淡淡，“守宫护卫正好。”
阡陌哂然。
守宫护卫，仓谡在庸国好歹也是个大夫啊！
“嫌低？”楚王瞅她。
“不低！”阡陌忙否认。
楚王鼻子里哼了一声，表情严肃，袖子底下，手却将她握得牢牢的。
“以后不许教我学齐桓公。”他说。
阡陌愣了愣，这才想起几天前争执的时候，自己的确提过齐桓公。
“为何？”
楚王一脸鄙夷：“他不长进，晚年昏聩，气死管仲，死相凄惨。最不可学的就是他！”
阡陌哭笑不得。
看着楚王认真的脸，她却没有笑出来。她记得，这个人的确是个少有的称霸之后仍然清醒的国君，齐桓公那样令人唏嘘的命运，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
“侣，”她想了想，低低道，“你不会，你比他好！”
楚王看看她，眉梢微抬。虽神色依旧镇定，阡陌却在那眼角里看到了笑意。
他没有接话，衣袖下，他的手却握得更紧。
“陌，”少顷，他开口，“我们，再不吵了好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仍是清晰。
心好像被清泉灌进，多日沉积的彷徨和苦楚，也像暖阳下的冰，一点点消融。
等一下，他还没道歉……
阡陌瞅瞅他，他也瞅着她。
那脸色有些紧张，似乎生怕她会不答应。
算了……
阡陌虽然知道不吵似乎不可能，但其态度可贵。
她反握着他的手，指腹轻抚着那握剑而出的厚茧上，无奈地弯弯唇角：“好！”
阡陌遇刺的事，没多久就传到了王宫之中，人人皆知。
没多久，穆夫人亦知晓了。
她诧异十分：“何人所为？”
寺人录道：“不知，听说已经交给了司败。”
穆夫人颔首，眉头却微微皱起。
郑姬坐在一旁，面色沉静。她将一盘切好的梨放在穆夫人面前，道：“夫人担心樊姬吗？”
“担心她？”穆夫人轻嗤，“她有大王护着，心头肉一般，担心她做甚！”
说罢，她叹口气，自嘲道：“只是那事才过不久，又出此事，大王少不得又要想，老妇可是还不死心！”
越姬在一旁听得这话，道：“夫人快莫多想！那樊姬不识仪礼，连大王都不放在目中，前几日还被大王送到了宗庙里。想来是在别处又惹了何人，派刺客除之而后快。”说罢，颇有些解气：“可惜失手了。”
穆夫人看她一眼：“什么可惜？那是刺客！”
越姬自知嘴快失言，忙道：“是是！妾是说，可惜那些刺客都死了，无人可审。”
穆夫人吃一块梨，没有理会。
这个越姬，自从上次被楚王惩罚，气焰明显收敛了许多。她不再像从前那样不爱应付穆夫人，便连拜见问候都敷衍。她每天都会到穆夫人的宫里来，像郑姬一样陪穆夫人说话，侍奉起居。
穆夫人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一个失势的宠姬，没了依靠，便想着来巴结她这老妇。这越姬终于知道了在宫中光靠国君的恩宠是多么单薄，只是她态度虽有，却实在不够精明。在失势之后，也再没了玲珑心思，显得愚蠢起来，往日的那些快言快语，让穆夫人愈加厌烦。
越姬见穆夫人不搭理自己，心中后悔，看向郑姬。
却见郑姬神色如常，低头整治着果物，似乎全神贯注，对她们方才说的话，似全然不觉。
越姬心中暗恼她不帮忙，正想再说些什么弥补弥补，忽然殿外的寺人匆匆上堂，说司败府的人来了。
堂上的人都诧异不已，但经过上次的事，没有人敢再怠慢楚王派来的人。司败上堂时，除了穆夫人，旁人都站到了两旁，郑姬和越姬亦匆匆回避。
司败对穆夫人毕恭毕敬，见礼之后，穆夫人看着他，似笑非笑：“不知司败前来所为何事？若又是拿甚刺杀之事来问，可是寻错了去处。老妇深居宫中，内外臣仆皆可为证。”
司败忙道：“禀夫人，臣前来，并非为夫人。”
“哦？”穆夫人诧异地看着他，“那是为何人？”
司败抬头，未几，目光却落在二姬的身上。
“禀夫人，”他说，“臣此来，乃是奉大王之命，请越姬往宫署中一问。”
众人皆很诧异。
越姬亦是愣住。
“问越姬何事？”穆夫人看了越姬一眼，问道。
“为樊姬遇刺之事。”司败道。
越姬面色一变：“樊姬遇刺与我何干？”
司败却不多解释，道：“臣不过奉命行事，还请越姬见谅。”说罢，让寺人上前。
越姬惊慌失措，忙向穆夫人伏拜：“夫人，妾不曾做那勾结刺客之事！这几日妾一直陪伴在夫人身边，夫人亦知晓！”
穆夫人亦神色不定，看向司败：你说越姬与樊姬遇刺有关，可有凭据？”
司败见穆夫人问起，只得道：“有。我等在城中搜寻刺客来路，寻到了其落脚之处，在其中见到一铜符，上有越姬宫名。”
此言出来，越姬登时面色煞白。
“不是我！”她睁大眼睛，惊惶地望着穆夫人：“夫人，我宫中通行铜符非独我所有！寺人、宫人出入亦随身佩戴，怎可凭区区铜符而降罪？”她抱着穆夫人的手臂：“定是有人陷害于我！夫人救我！”
“越姬不必惊惧，我等请越姬过去，亦是要将此事查清。”司败说罢，不再拖延，令寺人上前。
看着越姬哭哭啼啼被人带走，穆夫人神色不定。
“贿人行刺，越姬真会做这般事？”她看向一旁的郑姬。
郑姬也望着那边，目光沉凝。
“妾也不知。不过越姬曾因冲撞樊姬，被大王禁足。”片刻后，她转回头来，温言道。
穆夫人神色疑惑，少顷，微微颔首。
因为刺客之事还没有查清，阡陌跟着楚王回到高阳宫之后，便没有再出去。
楚王让庖人多做了菜，端上来，将她面前的案台摆得满满的。
阡陌吃了一些之后，看着仍然丰盛的各色食器，有些愁眉苦脸。
“我吃不了这么许多。”她对楚王说。
楚王却不乐意，自己拿起箸给她布菜：“怎会多？你去了宗庙那么多日，都饿瘦了，快吃！”
宗庙里也能吃得饱啊……阡陌心里嘀咕着。
楚王看着她低头用膳的样子，脸上带着笑，只觉这几天淤塞的心情忽然之间都通顺了。
他忍不住伸过手去，搂住她的腰。
阡陌抬起头。
“你吃。”楚王一脸自然，却不松开。
阡陌无奈，瞅瞅旁边的人，他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直到她再度投来求饶的目光，楚王才让人将食器撤去。
服侍之人都颇有眼色，收拾了食器之后，皆面带笑容退下去。
楚王终于没了顾忌，大咧咧地将她拉过来坐在腿上，亲了一口：“想我不曾？”
阡陌有些无奈，这个人先前在马车上的时候，正经得很，回到宫中来就一副黏死人的模样。先前她想矜持一些，要拉开他的爪子，还被他瞪眼。
她不想让他这般得意，装模作样地撇开头：“我每日要背许多典籍，实在无暇想那将我赶走的人。”
楚王愣了愣。
“你呢？”阡陌瞅向他，“你想我不曾？”
楚王的嘴角撇了撇，缓缓道：“寡人亦每日要做许多事，又是训人又是捞鼎的，实在无暇想那气我的人。”
“鼎又不是你捞的！”阡陌皱眉，捏捏他的鼻子。
“当然是我捞的！”楚王却一笑，拿开她的手，握在手中。他将她抱住，头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陌，你想我吗……我是问真的，你想我吗？”
那声音低低的，似乎卸下了傲气。
阡陌的心软了下来，不再作弄。
她这几天，虽然也真的是每日在看书，但那都是压着自己去做的，一方面当然是为了争口气，另一方面，却是为了不把多余的精力拿来想他，怕自己会疯。
她觉得自己一直是个有主意的人，能够抓住各种问题的脉络，分清它们，处理它们，包括感情。
但是遇到了楚王之后，她发现自己时常会不知所措。他太强势、太热烈，阡陌一旦沉溺，就已经收不住心。
他如此着紧她想不想他的问题，她又何尝不是？
在宗庙里，她一人独卧，常常到深夜也睡不着。虽然气恼，可她还是会忍不住想，他在做什么？他的心里，会真的从此不再有她了吗？
她环着他的腰，在那鬓边吻了吻。
“想！”她说。
楚王听着，只觉心中忽而拨云见日一般。尽管他早知道答案，可听到她亲口说出来，仍然欣喜非常。
他紧紧拥着她，笑得像个孩子，用力吻着她的额头和面颊，又觉得不够，压在她的唇上。
分别的时日不算长，可对于二人来说，却似乎过了很久。
经历了上次的事，楚王有些小心翼翼。他干脆把阡陌抱到腿上，气息相贴。
阡陌喜欢这样，坐在他的怀中，能够自己把握节奏，享受长而温柔的吻；感受他的拥抱和抚摸，撩人心弦，甜蜜又充实。
但是二人都忘了，夜还未深，意外随时都会来。
没多久，小臣符在殿外禀报，说有要事。
二人分开，俱是面色绯红，气喘吁吁。
楚王意犹未尽，很是不高兴。
过没多久，小臣符被召入内，向楚王一拜：“禀大王，樊姬遇刺之事已有进展。司败府传来消息，越姬已经被拘下。”
“越姬？”楚王讶然。
阡陌亦是一愣。
“正是。”小臣符道，“司败府的人追寻至刺客住所，搜出了越姬宫中通行的铜符。”
阡陌仍觉得不可置信，看向楚王。
他皱皱眉，道：“令司败细细查问，若有人敢阻挠，禀报于我。”
小臣符应下。
“怎会是越姬？”阡陌不解，“她住在后宫之中，如何觅得刺客？”
楚王不以为然：“在后宫中又如何，只要你想，就算关在囹圄中也一样传得消息。”
阡陌想了想，疑道：“可那铜符既是出入之物，难道越姬会将刺客召入宫中见面？我若是她，必不会将如此物证留作把柄。”
楚王看着她，有些玩味。
“你在为她说话？”他将她搂过，似笑非笑，“我从不知晓你竟这般大度贤惠。”
“并非大度贤惠，”阡陌靠在他的肩头上，“只是我觉得一事归一事。若越姬确实无辜，只会让恶人得了好处。”
楚王扬眉，觉得这话不错。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朝殿外唤了声，叫来环列之尹。
“仓谡何在？”他问。
环列之尹道：“仓谡已入王宫，还须教习规矩，正在官署中。”
“令他入司败府。”楚王缓缓道，看阡陌一眼，“他不是曾与刺客交手吗，便让他随着司败追查刺客之事。若拿得真凶，寡人便许他向樊姬委质为臣。”
环列之尹答应了，行礼退下。
楚王回头，毫不意外地看到阡陌正双眼望着他，精神振奋。
“真的？”阡陌惊喜地问，“你愿意让他做我的家臣？”
楚王不答，强调：“他须得先寻出真凶。”
阡陌却似乎没有在听，皱皱眉：“我觉得以他的能耐，能去朝中做大夫更好。”
楚王听得这话，拉下脸：“得寸进尺！”
这话他是跟阡陌学的，阡陌听了，嘻嘻笑。她重新抱着他，把头靠在他的怀里：“我只是觉得，仓谡对你会有大用。”
楚王的心里暖了暖，但不大相信：“真的？”
“真的。”
楚王的唇角弯了弯，却道：“那也不可凭空就去做大夫。”
他挠挠她的头发：“你知晓朝中的大夫都是如何来历？谁不是出身国中的贵族世家？仓谡一个降国的大夫，曾与楚国为敌，又无半寸功劳，我要用他，也总须经得起人说。”
阡陌愣了愣，她倒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一层，想了想，亦觉得有理。她见过的那些官署中的人，从最高的令尹到最小的士吏，的确都有来历；而能成为大夫的人，比如伍举和苏从，无一例外都是世家子弟。
楚王像现在这样肯吐露真实的想法，十分少见，阡陌心中有些奇异的感觉。他先前跟自己说“内外有别”；而现在，他接纳了她的想法，还语重心长地跟她谈事业经，算不算是在让步？
楚王发现她一直不说话，勾起她的下巴，不满地说：“睡着了吗？”
阡陌嗔笑着瞪他一眼，拿开他的手。
“我在想事。”
“何事？”
阡陌微微弯起唇角，手攀在他的脖子上，双眸泛光：“在想如何奖赏你。”
楚王一怔，忽而目光灼热。
“哦？”他的手将她抱紧，“如何奖赏？”
阡陌笑而不语，吻吻他的唇，却道：“可我困了……”
“不许困！”楚王又好气又好笑，报复地掐了一把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朝帷帐后面走去。
外面有侍婢听得动静，想进去看看要不要服侍，却被拉住。
“莫多管闲事！”旁人一脸暧昧的笑，将殿门掩上。
烛火微动，透在窗棱间的薄绢里，似乎还夹着低语轻吟，缱绻不尽。
司败虽然搜出了越姬宫中的铜符，可此事却并没有得到多大的进展。
他们的物证只有铜符，而越姬性情刚烈，抵死不认。据查，这铜符确是越姬宫中之物，有数枚，平日都是寺人宫人所持。而那枚铜符的主人是一名侍婢，被羁押的时候，她吓得面如土色，只道此符已经失落多日，她唯恐越姬和宫正怪罪，故而隐瞒不报。
越姬自从进了囹圄，也一直情绪激烈。她时而大骂，说有人要害她；时而又说要见楚王。吏人呵斥，她却哭得更厉害。
事情胶着，司败头疼不已。当他听说楚王派了专人来查问，如释重负。
待得见到仓谡，他又有些诧异。
这个叫仓谡的郎中很年轻，看模样和口音，都不像是楚人。司败不知他的来历，但既然是楚王指派，司败亦不敢小觑。
仓谡并没有要求去见越姬，却首先让吏人带他去看了那搜到铜符的地方。
那是一处破旧的宅子，并不难找，就在离市井不远的巷子里。
仓谡四处看了看，这里翻翻，那里捡捡，查得颇为仔细。
一旁的吏人看着，忍不住道：“郎中，这屋宅我等已搜过，刺客之物如今都在司败府中。”
仓谡看看他，道：“刺客之物，只有衣衫和那铜符吗？”
“正是。”吏人道，“我等问过周遭人家，只说这屋宅是一户郢人的，已经久不居此地，空置而破败。那刺客几人藏得十分小心，周围并未察觉动静，也不知他们何时来此。”
“那些刺客当场被杀，尔等又是如何寻到此处？”仓谡问。
“那是士卒收尸之时，有一围观的走街贩货之人说，曾见一名刺客在这宅中出入。”
“哦？那贩货之人何在？”仓谡紧问。
吏人有些为难之色，道：“当时寻到了此处，那人说还须赶在闭城之前回家，便离去了。”
仓谡目中忽而有些亮光，微微颔首。
吏人道：“郎中若还要再搜，那发现衣衫和铜符之处就在屋内……”
“不必。”仓谡却道，望望天色，“回去吧。”
吏人讶然，不解：“可……”
“此处并非刺客落脚之所。”仓谡冷笑，“这衣衫铜符亦不过圈套，尔等被诓了。”
风自天边而来，刮在脸上，有些寒冷。
郑姬服侍穆夫人睡下，从延年宫出来，不禁捂了捂身上的厚袍子。
她今日穿的是新衣，穆夫人的冬衣布匹还有剩余，看着颜色鲜丽，便赐给郑姬，让她做一身锦袍。虽然楚王久不曾来后宫，但姬妾们的食物和衣料并不曾短缺。夏去秋来，如今入冬，每一季都会有新的衣料赐下来给她们做衣服。
但是穆夫人赐的，与别人就是不一样。寻常姬妾们所能寄望的只有楚王，而郑姬还有穆夫人。同样是失宠，郑姬的运气明显要比别人好了许多。她能感觉到，那些又羡慕又妒忌的目光，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对于这一切，郑姬始终谦恭而温和，恰如从前得宠时一样。但她却从不会因此而放弃穿美丽衣服的机会，便如此时。
她立在车前，搭着侍婢的手，缓缓登车。朱红的衣缘映着她姣好依旧的面容，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风姿动人。任谁也不会觉得她已经失宠、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楚王的面。
驭者待她坐稳，扬鞭驱车。马车缓缓走起，才前行了一段，前方忽而出现了一个人。
“郑姬请慢。”那人行礼。
驭者一惊，忙将马车停下。郑姬被颠得几乎坐不稳，皱眉看去，却见是一个郎中打扮的人。
“尔乃何人？”旁边的寺人斥道，“竟敢冲撞郑姬车马！”
那人神色平静：“我有事，欲问于郑姬。”说罢，亮出手中的铜符。
那是司败府的错金符，郑姬看到，心中微微一震。
寺人正要再说，郑姬却出声止住。
“你欲问何事？”她看着仓谡，开口道。
“无他，奉司败之命，问些越姬之事。”仓谡抬头道，“未知可否？”
郑姬目光淡淡。
“即是司败之命，有何不可？”她声音柔软，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