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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在此？”楚王问。
郑姬似乎惊了一下，回头来，看到楚王醒了，忙行礼：“穆夫人见大王不适，命妾留下侍奉大王。”
楚王收回目光，嗯了一声，片刻后，再度闭上眼睛。
郑姬上前给他揉额头，手指才碰到，楚王说：“你回去吧。”
郑姬愣住：“大王……”
“寡人想独自待着。”
郑姬怔怔地望着他，片刻后，双目忽而发红。
楚王听到轻轻的哽咽声，讶然，睁开眼。却见郑姬咬着唇，侧着脸，似乎在极力忍住，眼角却闪着泪光。
“怎么了？”楚王问。
郑姬摇摇头，低声道：“妾遵命。”说罢，她擦擦眼睛，低头退下，还未走开，楚王扯住她的衣袖。
“怎么了？”他皱起眉，复又问道。
郑姬转过头来，望着他，双目水光盈盈，不胜娇怜。
“大王，”她哽咽一下，低低道，“妾自上回来高阳宫，至今，已经十个月又二十一日。”
楚王愣了愣。
“十个月又二十一日……大王，妾每日在宫中盼着，心想，今日大王或许就会召妾入宫，可日日皆是空等，孤枕独眠……妾只得每日到夫人宫中，一来是为侍奉夫人，二来是为私心，就算能见上大王一面也好，亦可聊以宽慰……”
郑姬双手捧着楚王的衣袂，跪在他面前，泣不成声：“妾知晓……大王为国操劳……妾一介女子，无以为助……但求大王勿加驱赶，容妾随侍左右……虽为奴为婢，亦是自甘于心……”
楚王看着她，心情沉浮不定。
莫名地，他却想起那个让他又恼怒又无可奈何的女子。
他对她，何尝不也正是像郑姬自述的那样，为一人掏心掏肺，却又被视而不见？此时此刻，他与郑姬又有何区别！可笑的是，郑姬奉他如神明一般，可他亦不过是一介凡夫，为心中之人所困，不得解脱。
“郑姬，”少顷，他开口，声音平和，“寡人记得，你是前年寡人初即位之时来的，是吧？”
郑姬一怔，望着他。
“你曾说过，你家在溱水之滨，因善舞而被宫人看中，最后献来了楚国。”楚王缓缓道。
郑姬的脸上还挂着泪水，迟疑片刻后，点头。
“寡人知你为何而来。”楚王似在思忆，道，“寡人记得那时曾说，只要你听话，他日你若有意离开，自去便是，寡人所赐一切，你亦皆可带走。”
郑姬听得这话，心中一震：“大王……”
楚王正要再说，突然，他看到对面案上的铜鉴之中人影一闪。他脸色骤变，本能地闪身，突然将郑姬扑倒。几乎同时，一把斧头砸在他刚刚坐着的地方，木屑四溅。郑姬看到幔帐后突然窜出两个人来，吓得尖叫起来。
“避开！”楚王吼道，抽出剑，挡住迎面的一击！
那二人一人使斧，一人使刀，皆是仆隶模样，身手却是不凡。特别是那使斧之人，蓬乱的头发和胡茬儿之中目光炯炯，透着逼人的杀气。卫士还未赶到，楚王凭着殿内的柱子和陈设，独自抵挡。他避开迎面而来的锋刃，推倒巨大的树形铜灯，使斧之人急忙闪开。楚王回身，击向那使刀之人，气势凌厉，一剑刺入了那人的胸膛，那人惨叫一声。
这时，殿外的卫士已经涌进来：“大王！”环列之尹大喝道，众射士举弓，朝刺客放箭。
使刀之人中箭倒地，另一人见势不妙，急忙朝幔帐的后面奔去。
楚王拿着剑紧追，循着踪迹奔过去，却见一扇窗户大开着，夜色茫茫。
“追！”他气极怒喝。
高阳宫内外都被惊动了，一时间，喧嚣纷杂。
楚王怒气冲冲地走回去，看着那倒在血泊中的尸首，再看看瘫软在一边的郑姬，吩咐寺人把她带走。
他仔细查看，将那人的刀拾起来，掂了掂，估量其身份。
“大王！”这时，一名郎中来报，“那两人当是趁修葺宫殿时混入，小人去查看了做工的仆隶，确实少了两人，旁人都不知从何方而来。”
楚王沉声道：“严查！谁人带他们入宫、监督之人何在，通通问清！”
郎中领命，跑了出去。未几，子由匆匆跑进来，满头大汗：“大王，我等循迹追踪，刺客当是往西逃去，趁夜匿了踪迹。臣已令关闭宫门，宫卫正严密搜索！”
楚王颔首，忽而想起什么，看着他：“你方才说，刺客往何处逃去？”
“往西。”子由答道。
楚王目光凝住，面色一变。
虫鸣嘈杂，在屋外叫得聒噪。
阡陌躺在榻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自从那日争吵之后，楚王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她就被关到了这里。偌大的一个宫室，似乎常年无人居住，角落都散发着霉味。她想，这里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冷宫了。
她不是宠姬，甚至连妾侍也算不上，楚王发火，却把她关到了这样的地方。
“……寡人已经让你去了官署，你还想如何！”
他的怒吼声似乎仍在耳边。
阡陌在心中自嘲着。
她所谓的争取、所谓的努力，在他的眼中，都不过是儿戏。她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她就像是一只宠物，自以为是地做着自己觉得对的事，殊不知，其实一切都还在那人的掌控之中。他怜悯你，故而给予；他不高兴，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收回去。
心好像被什么揪着，阡陌的鼻子酸酸的。她不想哭，眼泪却又湿润了眼睛，她连忙擦了擦。
她知道，自己此时所有的难过，其实都是源于她真心地喜欢着他。就算她使劲地想逃避，却也根本无法阻止对他的想念。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知道，他们之间阻隔着些什么。
她一无所有，就像一个侏儒面对着一个巨人，他们甚至不存在平等说话的权利。她做的一切，虽说确实是为了自立，可探究本源，又何尝没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期望？期望自己可以有所成就、有所依仗，让她可以有更多的勇气，踮高脚尖去迎接他的目光？
但他却并不理解。
他瞪着她，震怒又失望，那质问的目光就像钝刀，一下一下地割在她的心上。
阡陌擦擦眼泪，觉得身上发凉，蜷起了身体。
他一直都没有来看她，她也并不奢望他会来看她。此事之后，他对她的喜爱，也许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阡陌不知道自己会被关多久，这样的软禁，对于一个大发雷霆的国君来说，已经体现出了宽仁。最后，他会如何处置自己？他提到了伍举，他又会如何处置伍举？
这个问题，阡陌想了许多遍，每次都没有答案，只能感觉到心在下沉，一点一点，堕入黑暗中……
油灯在案上忽明忽灭。
有一点声音传来，好像有人在屋外走动。
阡陌没有睁眼，心想，也许是寺人。
可是过了会儿，榻旁的窗户上却传来了些声音，好像是老鼠在啃咬。阡陌疑惑地睁开眼睛，才一回头，突然见到一人窜了进来。
她一惊，正要尖叫，那人扑过来，用力捂住了她的嘴。
阡陌慌忙挣扎着，又踢又打。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传入耳中，又惊又喜：“……陌？”
那声音十分熟悉，阡陌看着那人，睁大了眼睛。
只见蓬乱的头发和胡子之间，他的双眸明亮生光，有些激动：“陌，你不认得我了？我是芒！”
阡陌愣住，定定地望着他，片刻后，目光落在了他额边的黥痕上。
虫鸣仍在窗外嘈杂，阡陌的心情却已经大不一样了。
她看着芒站在门边，从门缝里盯着外面，神色警惕。他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似仆隶一般，腰间插着一把镶着铜刃的斧头，像是仆隶们平日干活的工具。
“你怎会来此？出了何事？”阡陌直觉发生了不寻常的事，给他倒了一杯水。
芒接过，似乎渴极了，咕咚灌下去，抹了抹嘴。他没有回答，却问：“你这里会有人来吗？”
阡陌摇摇头：“守卫都在外面，无事不会入内，这般时辰更是无人打扰。”
芒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接着却目光一寒。
“守卫？”他瞅瞅四周，神色疑惑，“陌，你又怎会在这宫室之中？我记得你那时……”
阡陌苦笑：“说来话长！”
芒目光动了动，却是一亮，拉起她的手，低低道：“陌，你随我走！”
阡陌讶然。
“你随我走！我的人就在宫外接应。我族人在吴越，那里什么都有，不必在此处受人欺凌！”他说。
阡陌睁大眼睛望着他，正待回答，突然，外面有嘈杂声传来，二人皆是一惊。
“芒！”她回过神来，心忽而吊起，“你到底为何而来？我在扬越、在郢的街上，都见过你的人，他们一直跟着……”
“还能为何？”芒道，“陌，楚人灭了群舒，我等要杀了楚王，报仇复国！”
阡陌心中巨震，睁大眼睛望着他：“你去杀楚王？他……”
芒神色懊悔：“怨我等动手太急，未能得手，还失了同伴。”
阡陌的心扑通扑通跳着，这时，那些嘈杂声忽而逼近，好像是进了宵宫。
芒面色一凛，即刻道：“陌，你从屋后离开，一路往北，那里有条水渠，铜篦已经启开！”说罢，他面带杀气，从腰中抽出铜斧。
“不！你走！”阡陌忙抓住他的手，急急道，“你不可杀楚王！”
芒神色一变，震惊地看着她。
阡陌却不容再辩，用力将他推向后面，瞪着他，低吼：“走！”说罢，她走向门口。
芒神色不定，在她开门的那一瞬，终是放弃，忙开了后室的窗，匿入黑暗之中。
还未等那些脚步声到门前，阡陌已经自己把门打开了。
火光在黑夜中格外耀眼，院子里足足进来了上百人，走在最前的，却是楚王。
阡陌愣住。
看到她，楚王紧绷的脸似乎瞬间放松，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将她上下打量着：“你无事吧？可有贼人来？”
阡陌的心似乎被狠狠地抓了一下。
她望着那张许多日不见的脸，以及这个自己前不久还在心里反复揣测的人。
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看着自己，脸上毫无遮掩，清晰明了，全是急切的担忧。
阡陌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曾。”
楚王似乎放下心来，即刻转头喝道：“贼人必是要伺机出逃！封堵各处出口，不可遗漏！”
左右应下，阡陌看着他命令这个、命令那个，传令的人匆匆奔去，她的心仍在跳个不停。
芒刺杀楚王……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不知该如何评判，却仍不希望芒被捉住，但愿他身手够快，可以逃出去……
楚王交代着，却没有松开手，说完之后，他向四下里看了看，仍不放心。
“走。”他说着，拉着阡陌就朝外面走去。
阡陌脚步迟滞：“去何处？”
楚王却不答话，一路将她带到了宫外。
这是她几日来第一次走出来，守卫和从人看到她，亦露出了错愕之色。
楚王却毫不拖延，一把将她抱上车去，随即登上去，坐在她旁边。
“回宫！”他说。
御士忙叱喝一声，驾车走起。
夜风迎面而来，带着火把和露水的味道，复杂不明。
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阡陌现在才反应过来，刚才她应该拒绝一下以示骨气，但却没来得及……她坐在楚王的身边，望着两旁嵌在夜色中的宫墙和屋檐，浑身沁凉，唯独楚王环在她身上的手臂透着温热，坚实而有力。两人坐在车上，相贴无隙。
车旁，寺人渠小跑着跟着，投来一个欣慰的眼神。
阡陌心思纷乱。
高阳宫的轮廓在火光中渐近，车马在宫前停下的时候，环列之尹匆匆来报，说在北边的水渠边上发现了一把铜斧，他们跟着踪迹追寻，发现水渠里的铜篦已被毁坏。
听得这话，阡陌的心放松下来。
“逃了吗？”楚王脸色冷硬。
环列之尹惭愧行礼：“我等迟了一步。臣已经报知令尹与司马，令城中戍卫搜寻。”
“从那死者身上着手，查清来历。”楚王道。
环列之尹领命，楚王却不再耽搁，带着阡陌入内。
穿过宫门，登阶入殿，阡陌稍慢些就跟不上楚王那步子。她的手腕一直被楚王握着，被箍得生疼。
走到殿内的时候，楚王忽然止步，阡陌猝不及防，撞到了他的怀里。
那双手臂环了过来，未几，紧紧地拥着她。
阡陌睁大眼睛：“大王……”
楚王低着头，唇贴着她的面颊，胸腔里深深地进了一口气，声音低而紧张：“幸好你无事！”
四周的一切似乎凝固了，阡陌怔怔的，只觉热气倏而涌起。
触到那久违的亲吻和近在咫尺的呼吸，触及心底，有什么涩涩的东西涌上了眼眶。
她说不出话来，片刻后，亦伸出手，环在他的腰上，把头埋在他的颈脖里，闭起眼睛。
感受到她的回应，楚王露出笑意，拥抱更紧。
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和脸颊上，未几，落在她的唇上，啄咬辗转。
阡陌踮着脚，感受着他的热情和气息。
来自情人的触摸，似乎是最好的药，心中的那些伤感、恼怒和疑虑，此时皆化为浮云，已无足轻重。
只有面前的这个人。
他热烈，真实。
她对他的感情一向复杂，爱恋、感激、畏惧……但此刻，她才真正地意识到，他把她放在了怎样的位置上。他心里牵挂着她，就算是他自己遇到了危险，却仍会担忧她的安危，在情况未明的时候便去寻她。
猜疑、犹豫、诸多浮象，如同遭遇大水洗刷，落壳剥茧，剩下了那最原本的东西，闪闪发光，炽热而甜美，激荡心弦。
“莫恼了好吗？莫再走开……”楚王吻着她的耳垂，轻轻啮咬。他似乎很喜欢那里，但阡陌觉得痒，含糊地应着，又不禁发笑着躲开。
这时，她忽而瞥见殿外有人在探头张望，不由得回过神来。
心中一窘，她忙扯了扯楚王的袖子。
楚王抬起头，看到阡陌羞赧的脸色，讶然地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去。
见到门外伏拜的人，他露出些扫兴之色。再回过头来，他灼灼地看着阡陌，面上红潮未退。
“我去去就回。”他低低道，对她一笑，放开她，朝殿外走去。
阡陌立在原地，只觉呼吸仍凝滞在他回头的笑容里。
寺人渠走过来，看着阡陌，神色宽慰。
“我早说过，大王心中有你。”他慢悠悠地说。
阡陌望着楚王的背影，片刻后，莞尔轻声：“我知晓。”
“你知晓，可从不珍惜！”寺人渠鄙夷道。
阡陌没有说话。
不，我很珍惜。她心里道，可往往就是太珍惜，见到了障碍，才会踟蹰不前。
有人走过来，向寺人渠禀报内殿的损毁情况，寺人渠答应着，走去察看。
阡陌心中也牵挂着方才刺客的事，见楚王一时不会回来，索性也跟着去。
楚王遇刺的宫殿，是他平日起居闲坐之所。阡陌进去的时候，只见里面狼藉一片。寺人们忙碌着，收拾散落的物什、将损坏的家具和铜器搬出去。地上，几个寺人正在用力擦洗，阡陌能分辨出那里原来有一摊血迹，触目惊心。
“大王日暮时才发过一通火，不料到了夜里，又遇到了刺客。”寺人渠苦笑着摇头，“这殿中一日被砸了两回。”
阡陌知道楚王发火的时候的确有爱砸东西泄愤的毛病，在她面前这样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大王日暮时为何发火？”她问。
“还能为何？”寺人渠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阡陌，为了我等安稳，你将来还是顺着些。大王的铜器再结实，也砸不了几回。”
阡陌哂然。
过了会儿，她忽而看到一根柱子上落着几道劈砍痕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那是斧痕，刺客所为。”寺人渠道，“当时卫兵都未赶到，大王是一人独力对付二人呢！”
阡陌听到斧痕二字，心猛然揪起。
芒是刺客之一，她记得，他就是带着一把斧头。
心一阵阵发寒。
这殿中的打斗痕迹比比皆是，楚王案前的坐榻甚至被砍出了一个大洞。
如果楚王被芒杀死了……
阡陌不敢再往下想，忙让自己打住。她记得，在自己看过的记载里面，楚王并非年轻时夭折。那么也就是说，芒本来就会失手，楚王本来就不会死。
可是，他们却是混在修葺宫室的仆隶中才混进来的。
一个声音在心底隐隐道。
之所以要修葺，是因为楚王弄坏了殿门；而楚王之所以会弄坏殿门，却是因为你。
如果没有你，他们会不会就没有了这个机会？
念头浮起，阡陌有些愣怔。
思绪延伸，她想到然后：芒被人追捕，逃去宵宫，遇到了她。
如果没有她，这件事会不会变得不一样？比如，楚王不会去找她，芒也会一直藏在那里。
她想起楚王下令追捕时的那些话。他想得很周到，首先令人封堵各处可能进出的地方，而事实证明，没过多久，卫士就搜到了水渠。
如果没有她，芒会不会一直躲在宵宫里面，最后发现已经没有了出路，然后，会被抓住……
他被抓住、被处死，就不会有机会再去谋杀楚王。
可是他却在自己的帮助下跑了……
阡陌忽然觉得心思沉重，乱七八糟的思绪翻滚不已。
不会的！另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叫道，芒要杀楚王复国，这是既有之事，就算没有这次机会，也会有下一次。而后面的猜测，只不过是存在于理论上，而且是许多可能之中的一种。林阡陌，你并没有做错……
“这大柱损得这般难看，还是换了吧！”
她正胡思乱想，一位寺人过来看了看，摇头道：“可惜了，都是上好的巨木……”
“不必换！留着让后来者看看，掂量掂量能耐再下手不迟。”楚王清朗的声音传来，众人蓦然看去，忙行礼。
他走到阡陌面前，有些不高兴：“方才让你等一等，怎又走开？”
阡陌哑然，瞥到寺人渠和旁人暧昧的眼神，不禁耳根发热。
这大殿距离前殿不远，她到这里来，也不算走开多远啊……阡陌望着楚王，却提不起反驳的劲头。
旁人都有意退开，原地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浓黑的眉毛、炯炯的双眸、挺直的鼻梁，烛燎的火光中，似乎每一分都看不够。
那目光中没有畏缩，没有试探，闪动着温柔之色，楚王看着，心中怦然一动。
“怎么了？”他低低道，将她拉过来拥在双臂间，手指抚着她的脸，声音中带着笑意。
阡陌抬手将他的手握住，问：“他们说你独自对付刺客，你可曾伤到？”
楚王看着她担心的样子，不禁讶然，心底却觉得高兴。
“现在才想起问，嗯？”他似笑非笑。
阡陌忙道：“我方才才看到这般……”话未说完，她的唇突然被堵住了。
热气带着他的味道，似火一般。他的手臂紧紧地箍着她，那力量让她动弹不得，予取予夺。好一会儿，阡陌觉得都快窒息了，推推他，他才放开。
二人喘着气，额头相抵，楚王轻吻她的面颊，声音柔和：“莫怕，无人可伤我……陌，能让我挂心的，不是刺客，是你……”
他的气息仍旧炽热，拂得她痒痒。
阡陌的鼻子酸酸的，用力环着他的脖子，与他肌肤相贴。
心在敞开，如同花朵盛放，一览无遗。
她的手紧抓着他不放，若此刻亦不过梦，那么，就让它多停留一会儿，不要过去……
寺人们躲在殿门外，瞥着里头的光景，目瞪口呆。
“苍天乖乖……”一人红着脸，小声道，“大王前些日子还吼得要杀人似的，如今怎又如胶似漆？”
“这你就不晓了。”一个年长的寺人笑笑，“大王亦是年轻人，遇到喜爱之人，亦是忽风忽雨。”
“可从前郑姬越姬也曾受宠，可从未……”
话未说完，身后传来一声咳嗽。众人回头，却见是小臣符，连忙行礼，又低头走开。
小臣符瞅着里面那二人，心中叫苦，却不敢耽搁，只得硬着头皮走到殿前，伏拜一礼：“大王，穆夫人闻知大王遇刺，赶来探望，已至殿外。”
一句话惊醒了正缠绵的二人，楚王抬头，面色一整。
阡陌亦连忙松开他，脸上彤红。
她望向殿门外，只见火光绰约，为仪仗举烛的寺人已经走进了宫门。阡陌见状，忙帮楚王整理衣服，拉好衣领、抚平皱褶。楚王看着她，亦抬手将她的衣服整理了整理，又把她的散发挽到耳后，眼神温柔。
阡陌忙把他的手拉下：“穆夫人来了。”
楚王朝那边瞥一眼，待回过头来，却是一笑：“随我一起去。”
阡陌愕然，未及说话，已经被他反握住手，拉着迎向殿外。
穆夫人乘着步辇匆匆而来，待看到楚王，见他果真安然，心终于放下。
“拜见母亲。”楚王走到她的面前，行礼道。
穆夫人下撵，急忙将他扶起，上下打量：“听说有贼人行刺，大王可受了伤？”
“儿不曾受伤。”楚王莞尔道。
穆夫人又将他细看，确认无事，神色方才缓下，随即又皱起眉：“高阳宫卫士众多，刺客怎会入内？环列之尹何在？此事当以论罪！”
环列之尹闻言，忙伏跪在地，大声请罪。
“母亲不必责备。”楚王道，“王宫卫士皆在职守，刺客混在修葺宫室的仆隶之中，虽有疏漏，但当是另有隐情。”
“隐情？”穆夫人讶然。
楚王颔首，却不多说：“母亲勿忧，此事不日便会查清。”
穆夫人微微点头，看着他，叹口气，埋怨道：“出了这般大事，大王怎不派人来告知我？若非郑姬，我险些不知。”
郑姬？楚王听得这话，不禁讶然，这时，才看到跟在步辇后的郑姬。
她双眸盈盈，脸上似乎还带着方才受到的惊吓，娇柔不胜。
“郑姬，”穆夫人吩咐道，“今夜大王受惊，你便留在高阳宫，侍奉大王。”
郑姬忙答应，可还未等她行礼，却听楚王道：“不必。”
他将一脸踌躇的阡陌从身后拉出来，道：“母亲，今夜阡陌会留在寡人身边。”
郑姬看到她，目光定住。
今夜……留在身边……阡陌耳根发烫，楚王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不对……
穆夫人看着阡陌，诧异十分。
她皱起眉：“大王还将这工妾留在身边？”
“阡陌并非工妾。”楚王却道，将阡陌搂在臂弯中，缓缓道，“母亲，寡人即将娶妇，阡陌便是寡人即将迎娶之人！”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阡陌的身上。
阡陌僵住。
唯一面色不改的，是一只手搂着她的楚王。
他说，他要娶她！
刚才那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炸音，在阡陌的脑子里轰隆隆地响着。
穆夫人脸色剧变。
“胡闹！”她皱眉斥道，“她怎配做夫人！大王娶妇，关系社稷及王室万世福泽，为夫人者，非诸侯之女不可，她连士卿之女都不是！”
“母亲此言差矣！”楚王神色不改，“楚人自先祖以来，筚路蓝缕，开疆守国。寡人闻昔时为诸国不容，先祖诸妣无论出身，唯贤是立。如今阡陌虽非出身诸侯公室，却有不输男子之才，贤可辅国。寡人娶阡陌为妇，亦是循先祖之训。”
穆夫人看着楚王，几乎说不出话来。未几，那目光落在阡陌身上。阡陌觉得那眼神就像在看害虫老鼠之类的东西。
她的心乱撞，不知所措，但楚王的手臂牢牢圈着，让她退不得一步。
穆夫人道：“此女不知来历，既无父母又无宗族，何以问聘、何以行六礼？”
楚王道：“楚国就是阡陌的家，父母不至，亦有神灵在上。”说着，他看了看阡陌，目光明亮：“寡人将祭告于太一及先君之前，飨以牺牲，告以婚事。”
穆夫人的神色阴沉不定。
“大王心意已决？”过了会儿，她强按着怒气，问道。
“正是！”楚王放开阡陌，望着穆夫人，深深一礼，“望母亲成全。”
穆夫人冷笑：“大王乃一国之君，君命即天命，老妇岂有置喙之地！”说罢，她坐回辇上，道：“回宫！”
从人忙领命，拥着穆夫人，朝宫外走去。
楚王立在原地，没有挽留，也没有说话。烛燎的火光中，他眉宇间神色不定。
气氛尴尬，阡陌亦是怔怔。
这母子俩不欢而散，身为当事之人，她只觉局促。
未几，楚王转头来看她，弯弯唇角，神色变得平和。
“无事，回宫吧。”他侧头，吻吻阡陌的额边，说罢，拉起她的手，朝宫内走去。
寺人早已经将寝宫准备妥当，备好了洗漱用的香汤，被褥和寝衣也已经用香草薰过。阡陌走进来，就闻到了她当司衣时经常闻到的味道。不同的是，她看到榻上的寝衣有两套，一套是楚王的，另一套则染着淡红的颜色，明显是女装。
阡陌的耳根一热。
小臣符走过来，小心地问：“大王，夜已深，用些膳吧？”
楚王不答，却看向阡陌：“饿吗？”
阡陌摇摇头。
楚王对小臣符说：“都退下。”
小臣符领命，对左右寺人招招手，行礼退出殿外。
屋内只剩他们二人。阡陌瞥瞥楚王，只觉脸颊发烫，踌躇不动。
“怎么了？”楚王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抚抚她的脸。
阡陌看着他，片刻后，轻声道：“我只是还不敢相信。”
楚王笑了笑，抱住她。
“寡人都已经说了，有何不信？”
“可穆夫人……”
“她是寡人的母亲，不是寡人。”楚王说着，将她的下巴抬起，“林阡陌，你会是寡人的夫人，将来陪伴寡人身边的、死后与寡人同穴的、与寡人名留史册的，都是你。”
心好似碰翻了蜜罐，甜得发痛。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她这辈子听到的最美的情话。她喜欢的人，如今正拿出最大的诚意来向她求爱。
鼻子忽而又开始发酸，阡陌望着他，眼睛发红。
“怎又哭？”楚王皱皱眉，伸手擦她的眼角。阡陌却将他的手握住，踮起脚，环住他的脖子，吻他的唇。
楚王愣了愣，登时欣喜起来。他回应着，忽然把她抱起，大步走入内室，放到榻上。
“大王……”她才出声，亲吻便如同暴风雨般落下，堵在她的唇上、颊上和脖颈上。楚王扯开她的衣带，拉开衣襟。夏日的衣服原本单薄，敞落开去，肌肤触到微凉的空气，起了一层微微的战栗。
楚王像一头饥渴已久的野兽，沿着锁骨向下，填补那衣服褪去后的空白。
阡陌的心跳得飞快，双手抓住他的手臂，却被反握住，压在两侧。她轻喘着，望着头顶，只觉脑子像灌满了糨糊。当楚王的手伸到她的腰下，阡陌重拾了一丝清明，忙抓住他的手：“不可……”
楚王抬起诧异的眼睛。
阡陌看着他，满面通红：“大王，我来月事了……”
楚王愣住，看看她，片刻后，又看向那里。
只见阡陌腰上，露出一段缠起的布条。楚王遍染红光的脸上，神色又好气又好笑，双臂撑在两旁，低低地注视着她：“报复寡人，是么？”
阡陌听着这话，啼笑皆非，望着他，忽而目光闪烁。
“很难受么？”她轻声道。
楚王轻哼一声，正要下榻，却被阡陌拉住。
“大王，”她想了想，忍着脸上的烧烫，小声道，“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更衣？”
阡陌从高中开始谈恋爱，不算轰轰烈烈，但也算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
她是个讲理的人，对于恋人相处的事，亦是一向用十分科学的眼光来看待。正如那位大约还要过许多年才会出生的先贤所说，食色，性也。
如果一样东西，它的产生是本能的需要，那么它就是跟吃饭睡觉一样正常的事，接受它、解决它也并没有什么可耻的。
现在，这个理念便落在了楚王的这件事上。
楚王诧异地看着她过来，坐在他的腿上，吻上他的唇。
然后，她的手探入衣下。
他低哼着，肌肉绷紧，目光灼热而兴奋。他抓住她的身体，想把她压下，阡陌却捉住他的手，抵着他的额头：“放松些……”
话没说完，唇上忽而被咬了一下。
“甚是熟稔……嗯？”楚王低喘，语带不满。
阡陌却一笑，咫尺间，嫣然生魅。
“大王亦熟稔……”她轻声道，回应地咬上他的唇。
窗半开着，夜风自外面而来，豆大的火焰轻轻摇动，伴着急促而粗重的喘息，过后，悄然匿迹。
待得风平浪静，二人各自疲惫，阡陌躺在楚王的臂弯里，看着榻旁的灯火。
楚王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撩人睡意。
“他是何人？”他忽而道。
阡陌讶然，抬眼，却见楚王正看着她，目光幽深而不满。
“那个与你做方才那事的人，是谁？”
阡陌一哂。
“大王不认识，亦不会见到。”她说。
楚王注视着她，没有言语。阡陌与他同龄，这个年纪，寻常女子早已生儿育女。他没有期望过她不曾有过别人，但仍然会懊恼。
懊恼他们相遇于此时，而不是更早一些……
唇上仍然有些微微的痛，他没料到阡陌发起狠来，竟也似小兽一般，不分轻重。他将舌尖舔了舔，却不禁弯起唇角。
他搂过阡陌，在她的头发上吻了吻。
“今夜，郑姬来过。”他说。
阡陌愣了愣。
楚王蹭蹭她的脸：“早些时候，母亲曾来探望，令郑姬留下。但她只为我掖了掖被角，刺客就来了。”
阡陌应一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会说起这个。
“阡陌。”楚王看着她的神色，“你不喜欢后宫，是吗？”
阡陌看着他，诚实地说：“不喜欢。”
楚王正要说话，阡陌却不想再讨论下去了。
“莫再说了，你明日还要早朝。”说罢，她让开些，把楚王的手臂拉下来。
她在楚王的唇上碰了碰：“晚安。”说罢，她睡回枕头上，闭上眼睛。
楚王看着她，只得起身灭了灯，片刻后，将手臂环在她的身上。
“阡陌，寡人有你就好。”过了会儿，她听到他轻声道。
阡陌握了握他的手，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
他的身份与别人不一样，他为自己做的事，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所不能。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此刻，他们拥有彼此，便是足够。
成为他的夫人这件事，阡陌虽然感动，却不敢十分往心里去。楚王的后宫与诸国多少都有牵连，并不能简单而论。她想，如果他们真的可以生活在一起，大可以在将来再好好商量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现在。
她闭着眼睛，过往如同烟云，光怪陆离；而未来就像一个花朵盛放的山谷，极尽甜美，诱惑着她前进，欲罢不能。但却没有人可以告诉她，那美景的底下，是不是还掩藏着深坑。
第二天早上，阡陌是被痒醒的。她迷迷糊糊，觉得有什么在脸上蹭着，就像……
“招财，走开……”阡陌嘟哝着，用手推，触感却似不对。
未几，她的手被抓住。
意识忽而清醒，她睁开眼，正对上楚王不高兴的脸。
“招财，走开。”他重复着这几个怪异的发音，“你在唤谁吗？”
阡陌囧然，看着楚王狐疑的眼神，啼笑皆非。
“不曾唤谁，只是梦话……”她说。
“梦话？”楚王撇了撇嘴角，“梦到了何人？”
阡陌看着他，那双眼睛里面渴望的答案很明确。
她忍俊不禁，抬手缓缓抚过那又浓又直的眉毛，轻轻道：“你。”
楚王目光闪亮，脸上绽开笑容。他高兴地低下头，想压在她的唇上，阡陌忙转开脸，哭笑不得：“你还未漱口！”
楚王无法，却不肯放弃，最后，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啃咬。
那感觉刺刺痒痒，阡陌发笑，不住地左右躲避。可楚王压着她，完全不给她溜走的机会。
“阡陌，阡陌……”他着迷地唤着她的名字，低沉魔魅，“你此后都要像今日这般，梦里也念着我，嗯？”
阡陌脸上发热，楚王讨要甜头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又幼稚又黏人。
“你呢？”她不答，却问，“你也会时时念着我吗？”
“我何时不曾念着你？”楚王抬起头，瞪眼，“寡人连遇刺了都在想着你！”
这事确实，阡陌无法反驳，讪然而笑。
楚王看着她柔软的嘴唇，心中一动，又想吻去。阡陌一惊，再度转开头，用手挡住他的脸：“先漱口……”
低笑和喘息声一室，直到寺人在外面轻咳，说早朝的时辰要到了，楚王才终于将她放开。
他的目光仍留恋地停在阡陌的脸上。她的颊上染着红潮，双眸似水，脉脉相视，他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大王……”寺人小心翼翼的声音再次传来。
“知晓了。”楚王懒洋洋地应道，终于起身。
殿门开启的声音传来，幔帐和屏风之外，寺人们把洗漱用的香汤等物呈上。楚王走出去，并不磨蹭，由寺人伺候着洗漱拭面、整理头发，再用些早膳。上朝的衣服已经备好，楚王更了里衣，穿上朝服，正要系带，身后传来阡陌的声音：“我来吧。”
他回头，见她走出来，头发松松地绾在后面，有几分慵懒。
楚王露出笑容，看着她，微微张开手臂。
二人虽然私下里亲密缠绵，但如今对着这么些人，阡陌不好意思，神色正经了许多。
她给楚王系上衣带，系好腰带，将衣褶扯平。二人皆不言语，楚王看着她，唇含浅笑。
当她给楚王整理衣领的时候，楚王忽然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阡陌吓了一跳，抬头，正对上楚王得意的笑脸。
见她面红瞪眼，楚王忙道：“寡人洗漱过了。”说罢，低头要朝她呵气。
阡陌哭笑不得，连忙躲开。
被楚王这么一闹，阡陌再看向旁人的时候，脸更加红。
那个始作俑者却是毫不介意，抓着她的手拉在身前，笑嘻嘻。
他忽而想到什么，问：“你说你正梦见寡人，方才可是在唤寡人？”
阡陌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茬儿，愣了一下，点点头。
他颇感兴趣：“用你家乡的言语如何称呼寡人，‘招财’还是‘走开’？”
阡陌囧然，却不好反口，只得顺着他道：“招财。”
楚王扬眉。
“好听吗？”阡陌眨眨眼。
“你唤的都好听。”楚王莞尔。
阡陌亦莞尔，心里却有些内疚。
她没有告诉他真实的情况，招财是她以前在家里养的金毛。
楚王没有拖延许久，穿戴整齐之后，就上朝了。
“只许留在此处，哪里也不准去。”临走前，他有些不放心地盯着阡陌。
阡陌无奈，颔首：“好。”
楚王这才放心，转身而去，走两步，又回头来看，出了殿门才径自而去。
阡陌倚在门边，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心头软软的，尽是甜蜜。
风吹来，似乎空气中都带着香味，阳光灿烂明媚。昨夜到今天，一切都变得如此之快，以致她现在仍觉得自己置身云里雾里，轻飘飘的。
这是真的吗？都是真的吗？她不禁问自己，可当身后的寺人请她去用膳，阡陌回头看到一屋子的人正对她行礼，错愕之间，又开始相信。
似乎……都是真的呢……
服侍的寺人对她毕恭毕敬，请她去洗漱，又把早膳呈在案上。
阡陌不习惯让人伺候，从侍女的手中接过巾帕，自己洗漱。待得坐到案前，看到面前摆得满满当当的食物，很是咋舌。
这是她来到这里那么久以来，吃到的最丰盛的早饭。从前，她只在楚王用膳的时候看到过这么多的菜色。
阡陌胃口不大，这么多根本就吃不下。她瞅瞅周围侍立的寺人和侍女，委婉地提出让他们跟自己一起吃。
他们讶然，服侍她用膳的寺人笑道：“这是大王特地为子赐的宴，我等怎敢来用？万万不可！”
阡陌无法，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尽量吃多些。
用过膳之后，才撤下食器，寺人却又鱼贯送来了许多箱子盒子，逐一打开，全是衣服和首饰，还有化妆用的黛墨、朱脂和香粉。
看着阡陌诧异的样子，一位年长的宫人道：“这是大王赐予子的衣饰。”说罢，领着几名侍女上来，为阡陌更衣梳妆。阡陌想自己换衣服，但架不住她们人多，好言好语、七手八脚地，已经为她解了衣带。
可当那外衣宽去，众人看到那衣下遮掩的光景，皆是诧异。
她的脖子上布满了红印，一点一点。
看到镜子里的模样，阡陌又羞又窘。侍女们却似乎早有预料，交换着暧昧的眼神，继续为她更衣。
而当发现阡陌正在来月事的时候，她们又吃了一惊，有人还往榻那边瞅了瞅。
“子这般，大王可知晓？”老宫人问。
阡陌点头，看她们的神色，心里也明白她们在想什么。楚王那样的人，做事一向风风火火，加上昨晚那般阵仗，大概所有人都会觉得她跟楚王发生了什么，而不会有人信他们只是躺在了一起。
当然，也并不只是躺在一起……阡陌耳根烧烫，但不想跟任何人解释。面对她们，她抿抿唇，硬着头皮装聋作哑。
寺人渠来到以后，看到穿戴崭新的阡陌，眼睛一亮。
“这才像样。”他笑眯眯地赞赏道，“我就说大王待你不一般，可你总是别扭，早这样多好！以后，你还是安心待在大王身边，莫再去想什么自食其力、什么逆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