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你又在画,你不累吗?”于恬拿着洗漱盆进来,看见单人小床上的林苒又拿起画笔,翻了个白眼,吐槽。
“嗯,答应了妮娜的。他说他想要一架飞机。”林苒头也不抬得说,手上的动作一点都没有停。
于恬放下塑胶盆,就倒在了自己的小床上,一副浑身都没有骨头的模样:“白天已经很累了,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晚上还有精力抽出时间给他们画画。”说话时,她打了个呵欠,“我现在简直时沾床就能睡,谁都别想让我睁眼。”
林苒就笑着看了隔壁的于恬一眼,屋子里很快想起她的鼾声,伴着窗外的清晰的蛙鸣。
房间很小,也很破旧,连最基本的洗漱间也没有,需要去公共洗漱间,但是已经是能够提供给女护士们最好的条件了,她跟于恬很幸运得分到同一间房,这是两个人在A国当志愿者的第二个月,下个星期,医疗团队就会撤离。
林苒其实也没想到跟会于恬在这家名为MC的国际组织一待就是一年多,这一年多里,他们辗转了好几个国家,主要以救助贫困地区生病的妇女儿童为主,每到一个地方,工作会让人变得忙碌又充实,林苒几乎没有遐想和回忆往事的时间。
偶尔空暇时间,她会画画送给附近那些衣衫褴褛的孩童,她没有实现他们所有心愿都能力,但可以帮助他们造梦,孩子们拿到画的时候,总是咧着嘴笑。
林苒从小的生活条件不算特别好,但是跟于恬加入这家国际组织后确实见识了很多真正称得上贫困的孩子,他们没有玩具,在垃圾堆里刨食,每天最大的惊喜是护士和医生们口袋里的水果糖。
而科室里那个桃色绯闻不断的于恬是怎么心甘情愿跑到这种地方来吃苦,林苒其实也想不大明白。
出了吴主任那件事后,于恬就从医院辞职了,走之前她实在没办法,请求林苒帮她一个忙,吴主任的手机里变态得存了很多她的不雅照片,锁在他办公室柜子里,暂时没被她老婆发现,那段时间于恬被人盯得紧,根本没有办法自然地接近吴主任的办公室,不得不恳求林苒。
她其实也是赌一把。
但是没想到林苒真的肯冒着风险帮她把手机偷出来。
这时候两个人才发现吴主任的这个死变态,手机里不止有于恬一个人的,还有其他几个女人。
于恬全部删除了,吴主任的老婆雷厉风行,她只能辞职。
那之后两人就没有联系,除了有一天,于恬忽然打国际长途,问她能不能帮忙把自己国内的房子出租出去,她需要一笔钱。
林苒才知道于恬去国外做了志愿者。
那会儿林苒刚跟梁云舟离婚,抑郁症却反而加重了,心理医生建议她可以找点事情做,林苒几乎不假思索得就跟于恬加入了这家国际救助组织。
起初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忙碌起来,分散注意力,后来时间逐渐增长,林苒发现自己很喜欢做这样有意义的事,那种可以真正帮助别人的心情。
她的状态也越来越好。
于恬就笑话她,说她怎么可能是抑郁症,分明就是富贵病,瞧,出来吃点苦不就行了。
林苒只是觉得这样很充实,充实到没有精力再去回忆那些痛与恨。
而见识到世界上更多的苦难,再回头看看自己,似乎都可笑起来。
比如她们接触到一些妇女中,有8岁就嫁给男方做童养媳女人,人生历经各种磨难,30多岁染上一身病痛,而因为根生地固的落后思想,生下的女孩重复得是根她们相同的命运。
也见过一些小孩子,因为贫穷与灾害,不得不吃一种叫做‘泥饼干’的东西果腹,这种用‘泥土、盐和黄油’配料做成的东西,虽然能填饱肚子,但也会让孩子们的肚皮涨的鼓鼓的,泥土里的寄生虫和工业毒素加快对他们的生命威胁。
她跟于恬都觉得心疼,那些以前只有在新闻里看到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每一天都真实得在她们面前上演,而她们能够做的实在是太少了,每到一个地方,都觉得自己带的物资不够,想要帮助的人越来越多,可是永远帮不过来。
到最后渐渐都麻木了,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治病时为孩子们画画就成了林苒唯一的唯一的坚持。
阳光照进这间破旧的土屋时,于恬叫醒她,两个人迷迷糊糊得去公共洗漱台打水,说是洗漱台,其实就时两根水管,而且不分男女,C城的夏天热得要命,有时候能撞见男士们赤着上身在那里冲冷水澡,林苒总是避开,于恬却比她开放得多,大大方方得看,偶尔还跟她评论哪位护工的身材好,腹肌感觉很有力,或者某个医生志愿者看着显瘦,但是脱衣有肉。
她也谈恋爱,跟那些年轻的志愿者,有的比她年纪小几岁,但是通常很快就分手了。
于恬说她是缺爱型,忍受不了空窗期,以前跟吴主任厮混,虽然带着自己往上爬的小心思,但是吴主任那会儿对她是真的好,哄得她晕头转向,她其实也不知道吴主任能有那么渣,后来自己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不想去在乎别人的眼光。
“其实我还撩过你老公。”于恬说这话的时候,吸了一口烟,笑嘻嘻的模样。
那是医疗队临走之前,晚上大家就近点了篝火,队伍会提供最好的一餐,犒劳大家连日来的辛苦,水果肉食都很丰盛。
大家围着篝火跳舞,整个团队的状态是最放松的一天,不知道扯到什么话题,于恬大约是喝醉了,附到她耳边偷偷说,“不过他很难搞,就是给个眼神你就知道自己够不到的那种,我是挺自不量力的,可我路子野啊,越难的越有挑战性……不过还是失败了,啧……”说道这儿,于恬似乎挺失望的,忍不住舔了舔唇。
林苒呆了呆。
“不要那种表情,我承认我以前是挺婊的,那不会儿不是破罐子破摔,脑子抽筋么。我现在已经不勾搭有妇之夫了,这算是我的底线吧,哈哈。”说完,于恬拍了拍她肩膀,“走,跳舞去。”
林苒摇摇头,没动。
于恬已经跟一位英国来的小帅哥缠在一起,两个人在人堆里,穿着夏季最清凉的T恤和短裤,握着酒瓶,放肆又挑逗得围着篝火热舞。
音乐嘈杂,气氛很放松。
这是林苒一年多以来第一次想起梁云舟。
她沉默地垂下视线,与旁边热闹的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那天晚上她梦见梁云舟,是她生病最压抑的那段时间,梁云舟搂着她,抚摸她瘦削下来的肩胛骨,摸到一把骨头,眼神非常暗淡,闭眼埋在她肩窝里。
那时她已经不跟他说话,两个人长时间沉默,连拥抱似乎都是一种奢侈。
梦里她想伸手摸摸他漆黑的发丝,但是每次抬手,又默默地放下了。
梦境被于恬的拍门声打断。
林苒起来开门。
“你是不想赶飞机了吗?快点,大巴车在等着了。”于恬气呼呼的,她穿了件男士T恤,应该是那位英国籍小男友的,胡乱得将自己的行李拧出来。
林苒简单收拾了一下,她的行李箱很大,但自己的东西很少,全是从国内带的一些药品或者能够给当地孩子们带的礼物,回去的时候,箱子就变得空空的。
“昨晚上为什么不给我开门,你知道我跟凯文的室友挤一起有多尴尬?”于恬瞪她一眼,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林苒跟她一块儿,闻言神色淡淡的,理直气壮得模样:“睡得太沉,没听见。”
昨晚party一散,于恬自然跟她的小男友温存去了,耗到凌晨归来,林苒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没有帮她开门。
于恬也拍吵到隔壁的同事,倒是没有跟她死磕。
两个人上大巴车还在为这件事情争论,于恬气得不行:“糊弄鬼呢?没听见的,那你以前怎么听见的?”
于恬有自己的生理需求,压力大的时候,会跟自己‘男朋友’厮混到很晚,这就苦了半夜要起来为她开门的林苒。
于恬的私生活,林苒并不想评价,她早就过了用一种非黑即白的标准去衡量一个人的年纪,于恬是多面的,有她好的一面,譬如她肯放下自己在A市不算差的生活为这些妇女儿童来回奔波,她流过的泪是真的,当然,也有林苒看不懂的一面。
“大概是昨天喝了一点酒吧,有点晕。”林苒风轻云淡地说。
于恬便咬了咬牙,忽然‘扑哧’一声乐了,凑近她的脸:“你该不会吃醋吧,这都离婚多久了,就为我撩你男人这事儿,林苒我发现你心眼挺小啊!这么记仇呢!”
林苒微微有些不自在,瞥开眼。
偏偏于恬不依不挠,似笑非笑得瞅着她:“得了,是我我也放不下,梁云舟那样的男人,确实是极品,你也真是舍得,说离就离了,你也别放不下了,就凭他那样的,分分钟给自己找个漂亮美貌的下家,这都一年多了,说不定人家已经再婚了。”
林苒愣了一下,抿着唇没有说话。
大约昨晚闹得太晚,车内的同事们都有些昏昏欲睡,一时没什么人说话。
于恬也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充气靠枕,把自己舒舒服服的陷在枕头里,想了想闭着眼睛跟她说:“林苒,我知道我自己为什么愿意来这些地方,我心里破了一个洞,注定只能靠这种方式修复,让我好过一点,可你不一样,你比我踏实努力,本就有平稳安逸的人生,不必来吃这种苦。”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抱着胸脯侧头看林苒,“我听lucy说,咱们医疗队的资金不够了,基金会那边撤销了一大赞助,大概这次回去,会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你好好打算吧。”
“资金不够?那……那这些孩子们怎么办?”
“医疗队已经够努力了,没有资金能怎么办,这么多生病的穷人,你觉得我们真的能帮得完吗,不过是杯水车薪,尽一点眼前的努力罢了。”
林苒怔了怔。
果然,下大巴车之前,项目的负责人lucy就跟大家宣布了这个消息,大家都很失望,大巴车内汇集了各个国家的志愿者,有些是临时加入的,有些类似林苒和于恬,跟着这个组织做了很多次项目的,有些依依不舍。
“你呢?有什么打算?”
上了飞机,林苒还在跟于恬讨论。
于恬摊手,爽快道:“休息一段时间,或许会去其他机构,不然就看医疗队能不能筹到钱,毕竟我已经习惯这种生活。本来听lucy说下一个点会是国内C州,那里海拔高,医疗条件特别差,很多女人一辈子没做过任何健康检查,也没有任何健康知识,我还挺想去的,顺便看看雪山和蓝天。”
要不是林苒亲自跟她一块儿做过很多次类似的项目,知道其中的艰辛,依照于恬这口气,倒像是出去旅游似得。
“你也好好想想吧,总不能一辈子跟我一起做这些事。”说着,于恬拍拍她肩膀。
“我觉得很有意义,于恬,跟你来加入这个组织,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真的。”林苒诚恳道。
于恬就一副受不了她的样子:“知道知道,你是活菩萨行了呗,你是真不晓得照照镜子是不是,瞧瞧跟着我,一张脸都废成啥样了,你说你以前虽然不咋样吧,但是肤色白,还能跟可爱沾沾边,现在,啧啧……真是丑啊。”她捏捏她脸颊。
林苒怪不自在的,确实因为这一年多去的都是热带地区,她晒得很黑,有些时候照镜子,都不记得原来自己是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