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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日后。
机场。
“去别人家要懂礼貌，你姜阿姨、姜叔叔为了小姿的婚事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该帮忙的地方你也要主动点，多帮帮忙。”机场大厅里，宋母一边为林苒整理衣领，一边交待道，跟家长交待独自去外头求学的孩子一模一样。
“其实我也没当过伴娘，不知道当伴娘要具体要做些什么。”林苒歪头想了一下，老老实实的说。
宋母就笑了，这孩子有时候真是傻乎乎的，太实在了，没点心眼子，也没那么多机灵劲儿，只好叮嘱她：“那就尽量不要给人添麻烦，小姿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林苒勉强嗯了一声，恰好广播里传来登机的通告，她立刻抱了抱宋母，有点依依不舍的意思：“阿姨，您好好照顾叔叔，我很快就回来了。”
“去吧。”宋母拍拍她手背。
过了安检登机，林苒准备将随身携带的背包抬高放进上面的行李柜里，无奈她身材矮小，做这样的动作居然略显费力，她刚试图踮起脚尖，有一双大手稳稳地帮她托起背包，轻轻松松地塞进了行李柜。
林苒侧头，刚想向对方道谢，却看见许久不见的唐医生那张俊颜。他依旧穿着一件低领的深色针织衫，露出微微性感的锁骨，换了发型，显然是最近修剪过的，显得很是比以前精神、英气了些，此刻那双天生的桃花眼微微上眯，饶有兴趣地望着她：“我们真是有缘，这都能碰上，包子脸。”唐嘉言身体微微前倾，笑眯眯地说。
林苒那句到口的‘谢谢’就堵在了嘴边，瞳孔微微张大，仿佛受惊似得。
唐嘉言就又被逗笑了，觉着这么久不见，包子脸还是那么有意思。
“谢谢。”好半天林苒才小声说，干巴巴的道谢。
等两个人都坐下，才发现彼此的位置不过隔了一个走道，唐嘉言将自己的行李放好，回头再看小护士，她已经把头埋在一本书里，仿佛故意不想同他寒暄似得，脸侧厚厚的头发垂落，遮住她大半张脸，却依然能露出隐隐一截白皙、细腻的肌肤，没有一丝杂质，像极了拨了壳鸡蛋，令人心痒。
唐嘉言为对方的小动作觉得好笑，但他刚从国外一场研讨会回来，一到家就被一群狐朋狗友拉出去厮混，闹到天亮，紧赶慢赶地被一哥们儿送到机场，熬了一夜，到底是有些累了，也不再想逗小护士，抬手遮住双眼，闭目小憩。
唐嘉言是被推着推着来的空姐叫醒的，这一觉睡得极熟，居然已经到了午餐时间。美丽的空姐礼貌地问他需要什么套餐和饮料，唐嘉言原本并没有什么胃口，但视线微转，却看见隔壁的小护士连素来难吃的飞机餐都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让唐嘉言忆起第一次见到小护士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她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食堂里，吃饭的样子认真又虔诚，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让人以为她仿佛吃着时间美味似得，引人食欲大动。
于是此刻，本来没什么胃口的也唐嘉言不禁道：“跟她一样的。”
正埋头吃饭的林苒听见了，忍不住抬头看了唐嘉言一眼，却见他一边接过空姐递来的餐盒和饮料，一边笑嘻嘻地补充道：“我倒想尝尝，这还是我常吃的飞机餐吗，怎么就是有人能吃得津津有味呢？”
林苒知道自己嘴馋的毛病，再加上平时在医院里，经常要赶着去照顾病人，吃饭是急惯了的，此刻听唐医生这样说，倒很有些调笑的意思，不禁脸色微微涨红，好在她素来不大在意别人的目光，于是抿了抿唇，埋头专心致志地吃饭。
唐嘉言刻意搭讪，小护士也不说话，他就觉得挺没意思的，再尝了一口饭菜，依旧是熟悉的不好吃的飞机餐的味道，便扔了筷子，很有耐心地半撑着下巴注视着小护士吃饭去了，小护士吃饭一板一眼的，一口菜、一口饭，包在嘴里，白皙的脸颊迅速鼓起，跟松鼠似得。
唐嘉言也觉得自己特无聊，居然没事儿喜欢看人吃饭，但他就是饶有兴致地观察了半天，末了见小护士吃完还意犹未尽的样子，居然鬼使神差地推了推自己的餐盒：“还有个鸡腿，要吗？”
林苒其实挺馋肉的，否则就不会是微胖界的了，唐嘉言这样轻而易举地戳破她的弱点，让她更不好意思了，于是矜持地摇了摇头，依然不愿意开口跟唐医生讲话。
小护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唐医生格外受挫，但唐医生是谁，向来是在花丛里滚的，只有他唐医生不要的还没有他唐医生钓不上钩的。
“你翘班出来旅游吗？”
“一个人？”
“有人接你吗？”
“飞机上很无聊吧？”
“我给你变魔术好不好？”
林苒：“……”
唐医生，你逗小孩呢？
说真的，林苒从来也没有想过唐医生的话匣子一打开会开启这样碎碎念的模式，她把头埋在手上的一本旧书里，刻意不去理会旁边唐医生的搭讪，末了，唐医生终于不耐烦，忍不住不耐烦得伸手戳了戳林苒的侧脸。
林苒终于怒了，将脸从书中拔出来，瞪了唐嘉言一眼，直截了当道：“你真的很吵，可以不要跟我说话吗？”
唐嘉言：“……”
唐医生小小的心碎了一下，先是一脸不可思议，继而又有些受伤：“你过河拆桥的本事不小啊林苒，我上回可是救过你。”
他说得上回，自然是指上次吴主任那事儿，其实唐嘉言也只是脱口而出，一说完就知道自己失言了，这种事，林苒肯定刻意想要忘记，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对面小护士瞬间脸色白了白，唐嘉言简直觉得她似乎连肩膀都微微颤抖了一下似得，林苒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脸色极为不自然：“我去趟洗手间。”便落荒而逃了。
她走得急，连腿上的书掉落在地也没有发现，唐嘉言也知道自己说错话，原本想追上去道歉，看见林苒座位上掉下的书，忍不住弯腰拾起，书的颜色已经泛黄发旧，像是有些年头了，他刚刚拿到手，机身大约是因为气流，整个飞机都震动了一下，一张照片突然从书的扉页掉出来，飘到座位下面。
唐嘉言费了一点力气才从座位底下捡到那张照片，他很自然地随意看了看，但仅仅只是一眼，目光便怔住了。
林苒在卫生间里，用冷水冲洗了一把脸，让自己可以冷静下来。她其实并没有今早与宋母告别时的故作轻松，姜景姿坚持要让她去当她伴娘，林苒不晓得原因，但总直觉不像是什么好事；最近吴主任又逼她逼得紧，仿佛随时都在她身上找茬，总有种她稍不注意就会丢了工作的感觉；宋父的病虽然稳定下来，但是没有好转的迹象，不知道还要在医院呆多久，留给宋母那张卡的钱，即使林苒不大理财，也知道快不够用了……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压在林苒胸口的大石，她哪里有什么心情去搭理已经消失一段时间的唐嘉言。
等林苒重新回到座位上，却见唐嘉言的桌子上搁着她那本书，手上拿着一张照片摩挲，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见林苒回来，他抬头看他，即使是仰望，视线依然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凌厉，不过短短几分钟，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周身散发出迫人的冷意，看向她的目光带着审视：“这个人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
林苒看了一眼那张照片，她其实也不知道书里有照片，书是她从宋清池的箱子里拿的，林苒最近才开始慢慢接受宋清池已经全世的事实，以前她不敢翻看宋清池的东西，但是最近，她格外想从宋清池的遗物中得到一些力量，于是挑了几本宋清池以前喜欢的书来看，这次出门也带了一本。
照片是林苒大学毕业的时候拍的，那个时候两个人刚刚在一起，但因为隔着一个曾经的姜景姿，林苒再喜欢宋清池，仍然对他别别扭扭的，偏偏宋清池什么都不知道，又一向将林苒理所当然的视为所有物，难免管东管西的。
林苒的毕业典礼，他非要参加，同学们对这个长相帅气、气质出众的年轻医生好奇，纷纷询问，林苒不好意思，低着头说是自己的哥哥。宋清池听了，面上不显暗地里却瞪了一眼林苒，吓得林苒小心肝乱颤。偏偏那日坏运连连，大约是都知道一毕业就各奔东西，再聚也难，晚上聚餐的时候大家又都喝高了，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非说班上的某位男同学暗恋了林苒四年一直不敢表白，闹着要再最后一夜让他当面向林苒表白。林苒吓了一跳，虽然一直模模糊糊听过班里传过这位男生喜欢自己的说法，也隐隐感觉对方一直在向自己示好，但依照林苒的性格，只要对方不挑明，她就能一直傻乎乎到底。
林苒倒不是被这位突然跳出来的男生吓到了，而是宋清池还在呢，她是知道宋清池的脾气的，本来白日里她一声“哥哥”的解释已经惹得宋清池整天都摆着一张臭脸，如果再上演这样一出……
她当即吓得简直不敢去看旁边宋清池的脸色。
“表白！表白！表白！”同学们纷纷起哄。
表白男喝得脸色涨红，大约是因为喝酒，格外的有些视死如归的勇气，竟然真的要当众表白。
谁知道还没等他吞吞吐吐“我喜欢你！”四个字说出来，林苒已经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腕，整个人圈在对方怀里，当众俯身吻了下去。
吻她的人当然是宋清池。
那一瞬间，不仅是林苒，所有同学都傻了一次，但还是有同学将这经典的一幕拍了下来。
“不好意思，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末了，宋清池搂着脸色通红的林苒的肩膀，风轻云淡的说。
林苒不知道宋清池居然还有这种恶趣味，将同学偷拍的照片洗出来，随手夹在了他喜欢的书籍里了。
林苒此刻见到，回忆起过去的甜蜜，也只是越甜蜜越苦涩，她伸手就要去抢唐嘉言照片：“还给我。”声音带着不悦。
但这次，唐嘉言显出超出寻常的好奇，又严肃地问了一遍：“他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
林苒微怒，唐嘉言这副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的样子格外的无理取闹，于是林苒的声音冷了几分：“他是我男朋友，不过已经去世了，你满意了。”她眼圈微微泛红，然后不等唐嘉言惊讶，已经快速地将照片连同书籍一起抢回怀里，半响不再同唐嘉言说话。
唐嘉言整个脑子都是林苒的“她是我男朋友，不过已经去世了。”几个字和照片里那张熟悉的属于徐卉卉丈夫的脸，觉得不可思议，应该是长得像，又或者是他看错了，可是理智与直觉告诉自己他并没有看错，那确实是徐卉卉的现任丈夫Jason。
“你未婚夫什么时候去世的？”过了好一会儿，唐嘉言才嘶哑着声音问，他并没有去看身旁林苒的脸色，因为直觉让他整个人都怔动地微微颤抖。
林苒将照片仔仔细细地重新放进书籍里，然后就抱着那本书，抱得紧紧的，仿佛抱着什么宝贝似得，她眼眶红红的，难受得想哭，但又知道不应该在此刻哭，否则实在是太矫情了。宋清池都走了那么多年，她怎么还能动不动就哭呢。
仿佛故意不想去逃避，林苒这次没再充当闷葫芦，低低地道：“三年前，死于一场爆炸。”
三年前，徐卉卉带回一个失忆男人，叫他Jason。
唐嘉言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是吗？那你们一定很相爱。”否则不会到现在，这样提起，你依然还红了眼眶。
林苒侧头看了身旁的唐嘉言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唐嘉言奇怪的语气让她稍稍平静下来。她看着座位旁边这个男人，有一段时间，在她格外脆弱的时候，她偶尔会有这个男人跟宋清池很像的错觉，否则她不会轻易上他的车，不会毫不设防地陪他参加一场聚会，不会接受他那些细微的好意……
“是的，非常！”林苒缓缓说，然后，像是打开了什么东西，她仿佛终于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从小时候开始，说她父母双亡的时候，说那些有关于宋清池细枝末节的小事，说她曾经抓心挠肝的暗恋，说她别别扭扭拒绝宋清池的时候，说她们在一起的甜蜜，她说得很慢，并不像倾诉，更像是自言自语，仿佛这些事情在心里憋了那样久，她终于找到一个树洞，在这趟奇异的旅程里，可以毫不设防地说出来。
唐嘉言默默的听，一句话都没有插嘴，他的直觉很准，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姑娘开始，他断定她身上有非同寻常的故事，他被这种气质吸引，想方设法的靠近，如今他判断正确，可是并没有预料当中的兴奋，因为故事的结局并不好……
最后，林苒说到宋清池的爆炸事故，她已经很平静，并没有方才眼睛红红、情绪激动的模样。末了，她突然抬头深深望进唐嘉言的眸子里，“所以……”她说，声音低沉缓慢，透着一股唐嘉言难以描述的悲哀，“你还对我好奇吗？感兴趣吗？不要试图靠近，离我远一点，我是个不大吉祥的人。”
唐嘉言整颗心都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