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苒不记得她一共拨了几次姜景姿的电话,房间里,她像个木头人一样机械地重复拨号的动作,书桌旁的落地镜里映出她执拗又倔强的脸,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想哭,但仿佛又并不能哭出来。
“姜姐?”保姆车停到A市有名的五星级酒店门口,姜景姿下车的时候被身后的助理讷讷叫住了。
“怎么了?”姜景姿挑了挑漂亮的眉问。
助理将手机拿给她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依然亮着,带着拨号者不依不饶的架势:“从刚才到现在,都半个多小时了,您看怎么处理……”
姜景姿的表情顿时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面部不自觉得抽动了一下,助理以为她会发脾气,谁知道她只是冷笑一声:“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告诉她酒店房号,让她来找我。”
那一刻,姜景姿突然改了注意,该做个了断了,她想。
“可是……”助理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姜景姿已经踩着高跟鞋一脚踏进酒店了,只剩助理傻傻地看着手上的不停被打电话进来的手机,她想了一下梁先生约定的时间,应该不冲突吧,小助理硬着头皮接起电话。
而另一端,几乎是在对方报出地址的时候,林苒已经抱着日记本飞快地跑出房间,她跑到楼下拦住一辆出租车,一路飞奔到A市这家业内有名的五星级酒店。
期间她甚至来不及换下脚下那双拖鞋,以至于门口的服务生看到这个奇怪的女人差点将人拦住了,可是林苒速度非常快,几乎是冲进大门的,以至于姜景姿刚刚洗完澡,便听到门酒店房间的门铃声。
助理以为是服务生,开门,等看见门口来势汹汹、眼睛红红的小女人的时候,呆了一呆,正在用酒店毛巾擦头发的姜景姿朝门口看了一眼,无所谓道:“进来吧。”
林苒瞪着姜景姿,一路跑得那样急,可是她仿佛丝毫不觉得累,几乎没怎么喘气地站在头发半湿的姜景姿面前,眼睛依然是红彤彤的,却带着一丝倔强。
姜景姿丝毫不理会面前林苒的情绪,洗完澡的后的她皮肤被水蒸气衬得越发剔透水灵,面上神色未有丝毫变动,只朝门口的助理吩咐了一声:“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跟这位朋友谈一谈。”
助理欲言又止,原本想告诉姜景姿待会儿梁先生邀约的事,但瞅见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便很有眼色地关门出去了。
“要喝酒吗?”门一关上,姜景姿将毛巾随手仍在沙发上,迈着诱人的双腿走到套房的吧台,一边拿酒一边冲林苒说,她的声音那样风轻云淡,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林苒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有一瞬间,她觉得可笑,也许自己那么在乎的事,在姜景姿面前,根本微不足道吧。
“姜景姿,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撒谎撒得眼睛都不眨一下,然后你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问我要不要喝酒?嗯?”也许所有的愤怒在达到某种临界点的时候都可以自动化为平静,林苒几乎诧异自己能用这么平静地口气跟对面的女人说话。
姜景姿正在往高脚杯里倒酒,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撒谎?”她勾了勾唇角,被注入红色液体的水晶杯里映出她唇角妖娆的笑意,然后她微微歪着头,用一种从来没用过的目光看着林苒,“你都知道了?说说看,知道些什么?”
林苒一瞬不瞬地面前的姜景姿,这样理直气壮的姜景姿,突然越看越陌生,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看清楚过她:“宋清池从来没有跟你告白过,你们两个也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大二的时候我陪你做的那次手术,孩子也不是宋清池的吧,还有,那么多次,那么多次那些宋清池托你带给我的东西,你一次都没有跟我提起过……为什么?”她举起手上的那本日记,突然有一种想要狠狠摔在对面女人脸上的冲动。
而对面的姜景姿抿了一口高脚杯里的红酒,她喝酒的姿势缓慢而优雅,到了这个时候,即使林苒这样质问,即使一切谎言都被戳破,她依然不慌不忙,从容淡定地可怕,然后她抬头望向林苒,轻轻吐出几个字。
“因为你不配!”姜景姿说,背景是酒店落地窗外灯火辉煌的夜景,她穿着一件紫色的真丝吊带睡衣,越发衬得身段玲珑妖娆,说出来这几个字后,她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快意,仿佛这是她期盼已久的一刻,仿佛所有的谎言都抵不上这一刻狠狠地一击。
林苒整个身体都颤了颤,她以为自己幻听,但是很快她看见拎着酒瓶的姜景姿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她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嘲讽的口气:“看看你自己,林苒,你有什么?父母双亡,奶奶在乡下种田,要家世没有家世,这也就算了,读书还不努力,连最基本的人生目标都没有,整天只知道跟在宋清池屁股后面跑。他宋清池但凡有一点判断力,就不会选择你这种女人。”姜景姿站在她面前,说到这里的时候,仿佛想起什么,声音陡然拔高了许多,“所有人都觉得我跟他才是最相配的,所有人,连我自己都有这种错觉!可是他钱包里放的永远都是你的照片,蛋糕买的永远是你最喜欢的口味,聚会选得是你喜欢的地方,我们在一起他挂在嘴边的永远只有你……是你们两个把我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我姜景姿,但凡勾勾手指,有多少男人前仆后继,凭什么?凭什么要输给一无所有的你!”
她说完这一长串的时候,良久,整个套房里寂静无声,林苒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抖,即使怀疑了这样久,但是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被证实地彻底,那层面纱终于被无情地撕开,然后露出比她想象更为残酷的事实,林苒突然某个地方隐隐作疼,但又不知道哪里疼。
“原来你是这样想看我的。所以……所以你也从来没有真正把我当做过朋友吧。”林苒以为自己又会很没出息地哭,可是她居然忍住了,甚至扯了扯嘴角,那样自嘲地神色。
“今天我就教会你……”姜景姿笑了笑,轻轻地说,呼吸喷在她脸上,然后举起手上的酒瓶,从比她矮一截的林苒头上缓缓淋了下去,“朋友也是分阶层的!带着你这些破事儿,永远地给我消失,不管是唐嘉言还是梁云舟,统统都不要妄想靠近!离我的生活越远越好!不要在做今天这样的傻事!明白吗?”她说得那么温柔,如同幼时两个人躲在被子里分享秘密时地耳语般。
冰冷地液体从脸颊滑落,带着腥甜而刺鼻地酒意,林苒突然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跑来质问,是为了跟宋清池爱情,还是为了她始终在乎地跟姜景姿地友谊呢?
然而,过了今晚,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的爱人死了,她天真的友情从未存在。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房的,有些麻木地走出那间套房,她抱着手上的日记本,抱得很紧,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死死地抱着,仿佛抱住最后一丝温暖……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林苒走进去,却没有意料之中的踏入电梯,一堵肉墙横在面前,但她仿佛无知无觉,连手上那本被她搂得紧紧地日记被撞落都没有发现……
梁云舟出电梯之前抬手看了一眼腕间的腕表,时间刚刚好,他弯了弯唇想,姜景姿现在应该已经回到酒店洗完澡。
然后,一个浑身充满酒气地女人就那样撞了过来,亏得梁云舟眼力好,居然能从那副脏兮兮地样子里辨别出这就是那个小护士,可是她那么狼狈,哭得那么伤心,仿佛刚刚被全世界抛弃……
“发生什么事了?”下意识地,向来不大爱管闲事的梁云舟居然抓住了她细小的手腕,微微蹙着眉头问。
哭泣的林苒其实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只是被人突然拽住手腕,一时挣脱不得,不得不从泪眼里抬头望向比自己高出很多的这个人,然后她看清他的面孔,认出这个叫梁云舟的贴着姜景姿男朋友标签的人,她朝刚刚走出来的姜景姿房间门口看了一眼,明白了什么,突然狠狠甩开了被对方拽住的手腕。
那样娇小的她,那一刻,显出极大力气,很快从梁云舟手中挣脱,按下电梯键,消失在梁云舟面前。
梁云舟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突得心悸了一下,大约觉得小护士哭得实在可怜,随即又忍不住失笑,刚刚怎么会想到要管闲事的……
他抬步欲走,很快触到脚下那本厚厚的黑色日记本,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电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弯腰将那本日记拾起来。
大约是被梁云舟那样打扰了一下,林苒哭得不再那么肆无忌惮,电梯里,她抬手用力抹去眼睛里的泪痕,整理了一下自己狼狈的头发,出电梯的时候,她还特意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努力不引人瞩目。
可是,林苒发现其实酒店里根本没有人留意这样狼狈的她,整个大厅里充斥着一种莫名的骚动,有几个穿着酒店制服的女员工兴奋地挤在一起,窃窃私语:“听说梁云舟今天向姜景姿求婚,买了好多烟花,浪漫死了!梁先生刚刚已经乘电梯上去了!”
林苒走出酒店大堂的时候,果然,无数地烟花在身后的天空砰然绽开,将漆黑得夜点缀得奇异斑斓,浪漫得仿佛一场童话。
林苒面无表情地回头望了一眼。
没有羡慕、也没有嫉妒。
从此,她跟姜景姿,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