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弃自己的理智,而要试试我的理智;你卑躬屈节,和我商讨,以为我能教你。亲爱的米尔扎,你对我的友谊,比你对我的良好看法,更使我感觉欣幸。
为了不辱尊命,我以为毋须用极抽象的理论。有些真理,仅用劝说不足以服人,还须令人有所感触。道德真理就是如此。下列一段历史,也许比精微的哲学更能使你感动。
从前,阿拉伯有一小小民族,名叫穴居人。他们的远祖是古代的穴居人,如果相信历史学家的话,据说三分像人,七分像兽。我所说的穴居人却并不如此丑怪。他们并不像熊一般遍体长毛,他们并不尖声呼啸,他们也有两只眼睛。可是他们如此恶劣,如此残暴,乃至彼此之间,没有丝毫公平与正义的原则。
他们的国王系出外族,他想纠正他们恶劣的根性,对待他们十分严厉。但是他们发动叛乱,杀死了国王,灭绝了王室。
事变之后,他们会合在一起,推举政府。经过无数分歧与争执,建立了一些官职。但是,官员刚刚选定,大家立刻觉得他们令人不能忍受,于是又把他们统统杀死。
人们摆脱了新的束缚,一味按照他们的野蛮本性行事。各人认为再也不必服从任何人,各人关怀的只是自身利益,无须过问别人的利益。
众口一词,作出这样的决定,使大家感到极度欣幸。他们都说:“我干什么去给漠不相关的人拼命劳动?我光替自己想,这样就可以过幸福日子。别人是否幸福,与我有什么相干?我设法获得所需要的一切,并且只要我应有尽有,所有别的穴居人艰难贫困,毫不放在我心上。”
那时正是播种的月份。人人说:“我只耕自己的地,地上长麦子,够我吃就行;更多的产量,对于我没有用处;我决不自讨苦吃,劳而无益。”
在这小小的王国里,土地的质量并不一致。有些地区多山,土质贫瘠;另一些地区低洼,有溪流灌溉。这一年,天气十分干旱,以致高地一无收成。同时,可以灌溉的土地却大大丰收。这样一来,山区居民几乎全部饿死,因为洼地居民冷酷无情,不肯分给他们粮食。
第二年,雨水特别多,高地异常丰饶,而低地被水淹没。于是又有一半人大闹饥荒,可是这些倒霉家伙发现别人也和他们以前一样:冷酷无情。
在主要的居民之中,有一个人的妻子非常美丽。他的邻人爱上了她,并且把她抢走。两人吵得很凶,在大骂大打之后,他们同意去找另一个穴居人,请他决断。那人在共和国存在的时期,曾经多少有点威信。两人跑去找他,各有一番理由,打算向他陈述。那人对他们说:“这女子属于你,或属于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有我的地要耕。我不能疏忽了自己的事,糟蹋我的时间,而替你们排难解纷,为你们的事卖力气。我请求你们让我安静一点,别再拿你们吵架的事来麻烦我。”话一说完,他就和吵架的两人分手,去种自己的地。两人之中,掠夺人妻的那个比较强壮,他发誓宁死不肯交还妇人。另外那个,眼看邻人如此不顾正义,仲裁者如此冷酷,心中深为难受,满怀懊丧,走向归途。在路上,他发现一个妇人,年轻貌美,正从泉边汲水回来。他这时已经没有妻室,路上的女子很中他的意。等到他听说这女子就是他打算请为仲裁,而对他的不幸如此无动于衷的那人的妻子,他就觉得这女子更加合他的心意。他把那女子抢了就走,带到他家中去了。
有一个人拥有一块相当肥沃的地,他非常仔细地耕种着。他有两个邻人,勾结在一起,将他从住宅中驱逐出去,强占了他的田地。两人之间缔结了联盟,谁要是来抢夺那块地,他们一同抵御。于是,确确实实,他们彼此支援,并且继续了数月之久。可是两人中的一个,觉得一切本可独占,老是与人均分,实在不胜其烦,他就杀死另一个,成了田地的惟一主人。他的天下并不久长:另外有两个穴居人,前来袭击,欺他势孤力弱、不能抵御,把他杀死。
一个穴居人,身上几乎一丝不挂,看见有羊毛待售,他打听什么价钱。商人心中盘算:“当然,我的羊毛,也就只能希望卖到两斗
玉米的钱。可是我要抬价四倍,借此获得八斗玉米。”购者无可奈何,只好听他要价,照价付钱。“我很高兴,”商人说,“现在我可以得到麦子了。”“你说什么?”购者问道,“你需要麦子吗?我有麦子出售。就怕价钱会使你吃惊。因为你明白,现下几乎到处饥荒,麦子贵到极点。可是,还我钱来,我给你一斗麦子。否则,哪怕你饿死我也不愿脱手。”
就在同时,一种凶恶的疾病在地方上肆虐。从邻国来了一位医生,本领很好。他对症下药,病人一经他手,无不霍然而愈。疾病停止以后,他到经他医治过的病人家中,向他们索取酬金,然而他到处碰钉子。他回国去了。回国之后,由于长途跋涉,他感觉劳顿不堪。可是不久以后,他听说同样的疾病又在那里出现,并且变本加厉,危害那忘恩负义的国土。这一回,那儿的居民不等医生前去,倒先跑来找他。医生说:“滚吧,不义的人们!你们的灵魂中有一种毒素,比你们想治疗的病毒更能致命。你们不配在大地上占一位置,因为你们毫无人道精神,你们不知道什么是公道的规则。神祇责罚你们,如果我反对神祇正义的愤怒,我认为那就是触犯神祇。”
一七一一年,主马达·阿赫鲁月三日,于埃塞垅。
你明白了,亲爱的米尔扎,穴居人如何由于自己的恶劣根性遭受灭亡,如何成了他们自己背信弃义的行为的牺牲品。那许多家庭之中,只有两家未罹民族的灾难。原来在那地方,有两个很奇特的人。他们有人道精神,认识正义,崇尚道德。两人以正直之心互相结合,同时也因鉴于别人的心太腐化而更加亲密。他们眼看满地悲惨的景象,直觉得可怜可悯,于是这又成了他们加强团结的理由。两人以同样的勤勉,为他们的共同利益而操劳。他们之间的分歧,只是温和、亲爱的友谊所产生的分歧。这样,他们两人远离了不配与他们为伍的同胞,在国内最偏僻的角落度着平静幸福的生活。田地被那两双道德高尚的手耕种着,好像自然而然地生产了庄稼。
他们爱他们的妻子,同时也被妻子温柔地热爱着。他们集中注意力,用德行教养他们的子女。不断地给他们指出本国同胞的重重苦难,使孩子们正视这一可悲的覆辙,他们尤其使孩子感觉到:个人的利益永远包括在公共利益之中;要想和公共利益分离,等于自取灭亡;德行对于我们不应当成为一种负担;不应当把德行看成畏途;并且,以正义待人,等于以仁慈待己。
不久,他们得到了有德行的父亲应得的快慰,那就是有了和他们自己相像的子女。在他们注视之下长成的年轻一代,通过幸福的婚姻,繁衍了起来。人数不断增加,团结却是照旧。至于德行,丝毫不因人数众多而衰落。正相反,由于更多的范例,所以加强了德行。
谁能在此设想这些穴居人的幸福呢?这样公正的人民,必定见宠于神祇。他们张开眼睛认识了神祇,也就学会了敬畏。“自然”在风俗习惯中原来留下了一些过于粗糙的事物,于是宗教就来使之柔和。
他们制礼作乐,以娱神祇。节日一到,男女青年,戴着鲜花,用舞蹈和田园音乐,来歌颂神祇。接着就摆开庆筵,酒肴虽然俭素,欢乐并不因此稍减。就在这种集会上,天真的“自然”开始发言;在这些场合,人们学习着以真心真情,互相授受;在这些场合,羞红了的天真面孔,倾吐着爱情的衷曲,可巧又被人听见,不过立刻获得尊长的首肯;在这些场合,慈母们乐于预料那些未来的夫妇如何恩爱、如何忠贞。
大家到庙中去,向神祇求福。所求的并不是发财致富,也不是优裕阔绰——这种愿望和幸福的穴居人的身份不相称——他们只希望他们的同胞都富裕。他们跪在祭坛下边,只是为了祈求尊长健康,兄弟团结,妻子多情,子女孝顺。姑娘们来到神前,贡献她们温柔的祭品:她们的心。而她们所求的只是一种神恩,那就是能使一个穴居人的男子因为她们而获得幸福。
傍晚,羊群离开草地,倦耕的牛已经拖着犁归来。这时候,人们聚集在一起,一边吃清淡的晚餐,一边歌唱当初的穴居人,行为如何不义,遭遇如何悲惨;又歌唱懿行美德,如何随着新的一代而复兴,并且带来了幸福;他们颂扬神祇的伟大,神降恩惠给祈求的人;如果对神不知敬畏,必定触犯神怒;然后他们又描述田园生活的乐趣,永远纯洁的生活如何幸福。不久以后,他们沉沉入睡,他们的睡眠从未被操心和忧郁所打断。
大自然不但满足他们必需的一切,也同样满足他们的欲望。在这幸福的地方,贪婪是从来没有的。人们互相馈赠,赠者却总以为自己在占便宜。穴居族人民把自己看成一家人,牛羊几乎永久混在一起,把各人的牛羊分开是他们认为惟一不必多此一举的事。
一七一一年,主马达·阿赫鲁月六日,于埃塞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