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你已经推迟拖延得够久了,神明给了你那么多启示,你却都视而不见,现在是时候明白这些道理了。你,是世界的一部分,造物主让你来这世上走一遭;你生命的时光是有限的,如果不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淬炼内心和升华灵魂,那么它将逝去,你也将逝去,永不复返。
像罗马人那样,认真、诚挚,保持热爱,以真实、质朴和自由公正的态度,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其他你所忧虑的、幻想的,通通将它放下。你应该这样去做,把每次行动都当作生命中最后一次,摆脱虚荣浮躁,跳出离经叛道,不再虚伪自负,这样你才算享有了神明的眷顾。你看,对于一个人来说,要想自己的人生道路充实,要过一种神圣的生活,有些东西是必不可少的,但这必需品并不多——只要你意识到这些就够了,神明不会再要求更多。
灵魂,你委屈了自己,轻慢了自己;留给你自尊自爱的时光即将告罄。每个人快乐与否取决于他自己,但是看哪,你的生命已快要走到尽头,你不去安抚自己的灵魂,却把幸福寄希望在他人的灵魂和幻想中。
为何那些身外之物让你如此分心?给自己一点悠闲时光,学点有益的东西,不要再踌躇不决兜兜绕绕。也必须注意不要让自己陷入漫无目的的游荡,因为这会让你缺乏行动能力,那些终日无所事事的人,看起来一生都忙忙碌碌,但是由于缺乏动机和渴望,从而失去了人生的方向。
不要猜测别人心里想什么,这样就不会感到不悦。而那些不听从自己内心的人,必定过得不快乐。
这些事必须牢记在心:宇宙的本性是什么,更重要的是,我的本性又是什么。宇宙与我存在什么样的关系:我如何构成它的一部分,它的全貌又是怎样的。没有人能够阻止你说或者做符合本性的事情,而你就是本性的一部分。
泰奥弗拉斯托斯 就像一位哲学家那样比较了不同的恶行。他认为,因淫欲而引起的恶行,要比那些因愤怒而引起的更加罪孽深重。
在他看来,因愤怒而作恶的人往往心怀悲痛,因为自我封闭而丧失理智;因淫欲而作恶的人看似是因为追求快乐,但他犯下的罪却暴露了自己的无能和软弱。像一位哲学家那样,泰奥弗拉斯托斯说:因追求快乐而犯的罪,比由于痛苦而犯的罪更应当遭受谴责。因痛苦而作恶的人可能此前遭受他人冤屈,痛苦使他深陷愤怒;反之,因淫欲作恶的人听任自己的欲望驱使,犯下的任何罪行都是由自己做出的决定。
无论你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尽管去喜欢,尽管去做吧,因为你知道,人随时随地都可能失去生命。至于死亡,如果有神明存在,离开人世也并非一件痛苦的事。放心,神明不会伤害你。这样去想,如果神明不存在,抑或是祂们不关心人世间,那我为何还要贪恋这缺少神明眷顾的世界呢?神明是存在的,关爱世界,并赋予每个人这种能力:只要我们想,就能避免做坏事,即使世间有诸多丑恶,神明也不会使我陷入其中,即使世间有诸多丑恶,行善或作恶也完全取决于我自己。宇宙存在的本性,并不是对丑恶视而不见,或即使知道有这些丑恶却冷眼旁观。然而,好事坏事会不加区别地降临在善人、恶人身上,这是上天的安排。生死、荣辱、苦乐,贫富,所有这些事都会同样地降临在我们身上,无论我们行善还是作恶;这些事并不存在好坏之分,所以即便它在我们身上发生,也不会让我们丢掉脸面或赢得尊重。
想想世间万物消亡得有多快:人的躯体以及世间一切物质,都消融于宇宙之中;而人世间的一切都化为时光中的记忆。想想所有世俗事物的本质,特别是那些事物——它们伴随着令人快乐的诱惑或让人畏惧的烦恼,又或表面上光鲜亮丽、姿态昂扬,但它们实际上却是多么空虚、多么卑微、多么低劣,又多么容易腐坏,所有真实的生命和存在都逃不过这种空乏的命运。
人要有理智思维,从自负、虚荣和歌功颂德里跳出来,认真思考作为人的本质,思考何为死亡以及如何看待死亡,并在脑海中把死亡与它通常带给我们的感受区分开。把死亡看作是自然的一部分,还有什么畏惧可言呢?何况,它不仅是自然的一部分,更是让自然运行更加有益的事情。
想想人如何才能接近神明,必须通过身体的哪一部分接近神明以及当他接受神明眷顾时,身体的那部分会产生怎样的改变。人最悲惨的莫过于灵魂四处游荡,寻找虚无缥缈之物,他通过种种迹象与猜想来窥探别人的心思,却意识不到只要全神贯注,把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到自己的内心,去聆听内心的想法,实现内心的要求,这么做就够了。对内心的尊奉,就在于让自己保持纯洁,免受所有激情与邪恶的影响,免除所有轻率与虚荣,免受无论对神明还是对他人的各种不满之情。神明给予的,都值得我们尊奉;他人给予的,都值得我们珍视;有时,他人因无知而带给我们的好与坏,也同样回以怜悯同情之心,因为我们也无法做到完全辨明黑白是非。
即使能活三千年甚至数万年,也要记住这一点:一个人能享受的生活不过是当下生命中很小的一部分,人也无时无刻不在与生命告别。再长的生命和再短的生命都是一样的,生命的长短也许不同,但那已成为过去,此时此刻的当下,告别生命的一刻,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无论我们何时离开人世,与生命告别都只是一瞬间的事,然后我们就溘然长逝。我们只有当下,因此我们告别的并不是过去或未来,本身就没有的东西谈何告别呢?必须牢牢记住这两件事情:第一,世上万物无穷无尽,循环往复,皆有共性,所以无论一百年、两百年,还是在无限的时空里,一个人所看到的事物本质都是一样的;第二,不论最长的生命还是最短的生命,他们所失去的都是同样的东西,也就是与生命告别的那一刻,因为那一刻是他们唯一拥有的。
请记住,一切都只不过是个人的意见和自负的幻想,这是犬儒派的莫尼穆斯 说过的,在他看来这个道理如此显而易见。同样显而易见的道理是,如果事物本身真实不虚,那接纳它们就会是甜蜜而愉悦的。
人的灵魂经常自轻自贱。首先就在于,它有时把自己变得像一个脓肿,成为世上的多余之物,因为当我们对世上发生的任何事情感到悲伤或不悦的时候,就是对宇宙本性的背叛。第二,当灵魂被他人厌恶时,或被人怀着恶意、敌意攻击伤害时,那些愤怒的人,他们的灵魂便是这样。第三,当灵魂被快乐或痛苦压倒的时候。第四,当灵魂试图自我掩饰,虚情假意地说话或做事的时候。第五,当灵魂没有目标,轻率而欠考虑的时候。如果没有目标,甚至连最细微的事也不应该去做;人作为理性动物,应当遵循他的理性,遵循古老城市和联邦的法则。
人的生命是时光里的一个点。生命的实质是永远流动的,我们的感官趋向于逐渐模糊,我们身体的整个构成趋向于逐渐分解和腐烂。人的灵魂焦虑不安,前途未卜,茕茕孑立;一言以蔽之,属于身体的像是一道激流,属于灵魂的像是一场梦境或一缕青烟。我们的生命是一场战争,一次朝圣,而死后最好的名声莫过于被遗忘。那么,我们应当坚持和遵循什么呢?唯有一物,那就是哲学。哲学能够让人永葆内心的精神,让它不受侮辱和损害,让它免于所有的忧虑和喜乐;哲学教人不轻率、不欺骗、不伪善,教人做事发自内心、行事恰到好处。哲学教我们欣然面对,把所有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都当作来自神明的眷顾。最重要的是,用无悲无喜的一种沉静心态坦然迎接死亡,把它看作是组成一切生物所有元素的再次分解罢了。既然在其永恒变化中那些元素并未遭受任何损害,那么我们对死亡这件平常之事又有什么好畏惧呢?这难道不合乎自然的规律吗?任何合乎自然规律的,都不是恶。
写于卡农顿要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