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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伪见真

“叮……当……”

一声清脆响声,从医生血淋淋的医护手套上、血淋淋的镊子上,掉下来一颗血淋淋的弹头,半颗玉米粒大小,无影灯下的医生们迟疑了片刻,似乎有点不相信,就是这么小个东西,变成了致命的凶器。

“赶快送出去。”

“血压降低,呼吸衰竭。”

“脑压降低。”

“准备第二次抢救。”

医生们有条不紊地忙起来了,持着托盘的护士匆匆奔向门口,她探身刚出,就被一群人围住了,有人问病况,有人问手术情况。护士支着脖子道:“谁是市公安局的?”

“我们……”两位便衣警员亮着证件,提醒道:“我们来取弹头。”

“签字。”护士机械地道。

那两位签上了名,带走了塑封的弹头,要走时又回头看了眼,那个拽着护士的女人不肯放手,哀求道:“医生,求求你告诉我,卢教授怎么样了……你们一定要救救他,他是个好人,是个好老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大家说……求求你告诉我,教授怎么样了……”

“您是病人家属吧,病人还在抢救,如果关心病人的话,就安心在外面等着。”护士习惯地劝慰道,唯一的效用是迅速脱身,免得被纠缠。

手术室的门冷冰冰地又关上了,那个女人无助地向隅而泣,是茹叶楠,那个安慰她的是秦磊,县大队陪同的女警尴尬地站在当地,都不知道该劝慰一句。

两位市局警员难堪地看了几眼,匆匆离开,手里紧紧攥着证物上车的一位道:“直接到技侦鉴证中心,省里等着要弹头分析,让他们准备视频直联。”

“好嘞。”

警车鸣响了警笛,在医院拥挤的环境里奋力向外驶。

十六时二十分,省、市两地刑侦部门对从受害人卢启明脑部取出的弹头进行了分析,对于武器的判断正确,六点五毫米气动武器,意外的是弹头,铅弹被嵌入了钢芯,从受害人眼眶射入,深达七厘米,伤到了脑部海马体组织,调往云城市医院抢救的专家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这张鉴定报告被送到支队长宋玉河手中时,他正在支队的技术中心烦躁地踱步,结果粗粗一看,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喃喃一句:“钢芯的?!”

“对,锰钢,穿透力极强,从我们收缴的武器弹药里,只见过一次类似的。”技侦员道。

“哪一次?”宋支队长问。

“去年禁毒组织过一次大行动,那次毒贩火力很猛,收缴回来的枪支里,有一只仿七七式,弹头也是像这样加工过,那是火药驱动,纯铅弹头太软,也是这种手法,熔化到模具里,然后再把钢芯嵌进去。”技侦员道。

“哦,看来流在省城市面上的枪支,和这次是同一个枪源……前方怎么样?”宋支队长问。

“没有找到更多证据,不过他们……在试图山地追踪,电话回过来了,要我们用定位给出他们定位。”技侦员道。

一听这话宋支队长怒了,直斥着:“这不是扯淡吗?都是城里长大的娃娃,还玩山地追踪那一套?他们以为他们是警犬……就警犬不是也没用上?”

“是,凶手根本没下车,没有嗅源啊。”技侦员道,小心翼翼问着:“那……要不通知他们撤回来。”

“撤回来?!撤回来案子怎么办?”宋玉河怒道,有点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转悠,几步之后他愣着抬头,像想起什么来了,一下子到嘴边又忘了,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问道:“不对呀?席双虎不会干没把握的事啊……那个那个……”

“噢,不是咱们向禁毒队借了两人吗?好像他们同行着,现在已经赶到二道梁了,那儿接近省界,晋豫两省交界全部是山地,属于原始森林的外围。”技侦员道,他有点奇怪,支队长莫名其妙地走神了。

“等等,等等看……兴许他们真能找出点什么来,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来,进来。有回传的消息吗?”支队长揽着技侦员进去了。

每个刑侦支队布局大致雷同,大部分时候是对着电脑办案,特殊的时候是——对着更多的电脑办案,进门技侦员介绍着回传收到的信息、现场的照片、勘查的结果,意外的是里面有几幅手工画很另类,像恢复作案场景一样,车驶来、开枪、逃逸各一张,除了没有凶手的面孔,其他都栩栩如生。

“兴许他们的想法真是正确的,假如作案车辆根本没有在公路监控上出现过,那我们的追踪方式岂不是全差了?!吉姆尼这种车是全地形车,在山里逃逸很方便啊……应该对路……”宋玉河思忖道,现在这种情况不明的条件下,隐约感觉最接近真相的方式恐怕还得在山里找。

“欸,小邵。”

“支队长,您叫我?”送鉴证报告的小伙子就在身边,出声问道,他见到了支队长的第二次失神,又是刚到嘴边,似乎忘了要问什么。

想起来了,宋玉河脱口道:“查一个名:邢猛志。”

“要什么信息?”技侦员坐到了中控台前。

“自己人,所有信息。”宋玉河道。

技侦员输着名字,这里直联大数据中心,只要有名有姓有身份证号,上下三代的信息都差不多刨得出来。可又一次出乎意料了,在警务内网上查,跳出一个对话框“查询权限不足”,这让技侦员瞠目结舌了。

“什么意思?”宋玉河问,“支队的权限怎么可能不够?”

“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他属于厅管警籍,单独建制,我们这儿查不到。”技侦员道。

宋玉河不屑道:“扯淡,他是个辅警。”

“那就属于第二种情况了,他在执行特殊任务途中或者曾执行涉及保密事项的任务,我们也无权查询……咦?也不对啊,辅警能有什么保密性任务?不过禁毒上的和咱们不是一个系统,可能参与过涉毒案件也不一定。”技侦员道。

“呵呵……老贺这条老狐狸。”宋支队长意外地笑了,技侦员不明就里,宋玉河也未做解释,挥手道了句,“当我没问过,注意保密啊。”

“是!”技侦员紧张了一下。

而宋玉河却像心情一下子好转了一样,踱出了信息中心,在走廊上拨通了贺炯的手机号。这次意外地响了一声就通了,宋玉河第一句话就是:“欸,老贺,下班聚聚咋样?我请客。”

“小样儿,先说清楚,请啥客?”贺炯不阴不阳的声音回着。

“说来话长,其实和你去年办的案子有关,那帮毒贩的武器装备你记得吧?有些枪制作的精良程度,让我们总队的枪械专家都赞不绝口。”宋玉河道。

“老宋啊,别拐弯,办不了事求人你得直接点。”贺炯道。

“呵呵,那我直接点,你肯定有和贩毒团伙接触过的手下,别否认,没有内线根本拿不到那么大的战果。我需要这个人,至少帮我找到关联线索,这对于撬开现押嫌疑人的口能起到很大作用。”宋玉河道。

对方没有回音,好半晌才听到贺炯不置可否的声音:“那先请客吧,看心情。”

老贺直接挂了。不过在警察这个行当里很多话不必明说,宋玉河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捏着手机来回踱步,脸上挂着狐疑、微笑、期待,或许还有惊愕,嘴里却喃喃着一句话:“邢猛志……邢猛志……老贺说的藏锋不会就是他吧?”

这次出行是有备而来,乔蓉通过卫星电话和家里联系上,进行了信息回传。任明星一直好奇地盯着那块大板砖手机,乔蓉通完话没搭理他,径直和席双虎说话,两人小声交流几句,紧接着就是愁眉紧锁。

二道梁不是一道山梁,而是一座山,山顶光秃秃的一片黄沙土路,间或几棵松柏,被四周更高的山环绕着,让人有在陷阱中的感觉:困住了。

是啊,困住了,来回行驶的警务车辆极有可能已经破坏了原有的车辙印,其他的痕迹即便有,也淹没在黄沙土、枯草、乱石以及松柏树间。在这种山大沟深、人如蝼蚁的环境里,可怎么去找?

县大队几位民警颇有微词,有人说,到底是大城市来的啊;也有人讲,估计他们没见过山;更有人怀疑,上面来人是不相信咱们啊。

于海瞪了说话的队员几眼,凑到席双虎跟前了小声道:“席队长,这地方虽说是人迹罕至,但也不是完全没人出没的,并不能确定茹叶楠和秦磊路上遇到的人就是凶手。即便是,在这里能留下什么线索?一会儿天黑了,下山可更难了。”

“等等吧,你看。”席双虎示意着。

邢猛志已经沿着窄窄的山路向下走了,那是向南的方向,下去就是省界,刚刚他还只是站在高处看,不一会儿就像寻找丢的东西一样左顾右盼地往下走。

此时县队的人和家里联系了一下,监控比对没有结果;设卡排查没有发现;偷猎前科人员传讯还在进行中,没有进展。一系列的坏消息传来,让于海大队长的心情也一落千丈。

这时候,那位晃晃悠悠的辅警又从半山坡上走回来了,边走边招手叫着任明星,让他再画几张。

“有发现?”席双虎好奇问。

“有,但我无法确定。”邢猛志道。

“能确定才见鬼呢,这地方多大啊。”于队长笑道。

“说说呗。”席双虎道。

“不属于技侦领域,你们听听斟酌一下。我是这样想的,首先假定是蓄意谋杀,那凶手肯定有渠道知道卢教授的准确行程,为确定目标出现,事先埋伏在途经的地方是必须的。而这个二道梁,就是一个绝佳的观察场所。”邢猛志道。

这个没问题,两位队长点头了,这里是通往原始森林的一条必经之路,视线相当开阔,站在顶上可以清楚观察到来路和去路。

“第二,于队长,偷猎的黄金季节是什么时候?”邢猛志问。

“秋后,初冬。”于队长道,不过又补充道:“平时也有,不确定。”

“那以您的了解,这种阴冷早春天气,是打猎的好日子吗?”邢猛志又问。

“咦?好像还真不是。”于海一摸脑袋,把这个细节给疏忽了,他眼睛一亮。邢猛志替他说了:“你们再回想一下,偷猎的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他们会担心带枪被发现吗?”

“好像不会啊。”于海道。

“那是不是就奇怪了?表面上戴草帽的人并没有带枪,不是偷猎的,那他是什么人?所以我暂且假设,这个戴着草帽的人在这儿就是盯梢来的。”邢猛志道。

“嗯,然后呢?”席双虎问。

“然后就简单了,他不可能是准点才到,肯定提前来等。那在等的这段时间里,他会站在什么地方?”邢猛志问。

“视线最好的地方。”席双虎道,眼光落在了山顶的高处,那有一片黄沙土堆,不过山风大,实在无法确定是自然造成的痕迹,还是人为留下的痕迹。

邢猛志一指道:“在那一片刨刨,肯定有东西。”

“什么东西?”于海好奇问。

“刨刨就知道了,如果是个常进山的人,会有这种习惯的。”邢猛志若有所思道。

于海半信半疑,招呼着几个小伙去刨,刨的人虽有些不情愿,可还是依言而行。七八位外勤和技侦在可能蹲坐的地方围了一个圈,仔细勘查沙土的硬度,找了几块松动的地方,像挖掘古墓一样,细细往下摸沙土。

“嘿,大黑个儿,我咋觉得你神神鬼鬼的?”

邢猛志回头时,才听懂是乔蓉形容自己,他皱着眉头问:“我很黑吗?”

“不会自己撒泡尿照照啊,你跟山里的外勤比都不白。”乔蓉道。

席双虎咂巴着嘴斥道:“乔蓉你怎么说话呢?”

乔蓉没理会,席双虎正要道个歉,不料邢猛志像魔怔一样喃喃着:“对呀,撒泡尿也不是没可能啊……”说着他就朝着刨痕迹的队伍踱去,不过没去那个方向,中途一拐,朝不远处的两侧坡下瞅,片刻,他招手道:“席队,你来看。”

席双虎急急上前,顺着邢猛志的手指看着,眼睛一直,那一片黄沙土呈不规则的泥状,还有溅到草棵上的泥迹,明显是新撒未久。他笑出了声,直道:“没找到凶手,找到了凶手撒的一泡尿,也罢,排泄物里提取DNA难度可很大啊。”

“想窥斑知豹,就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邢猛志道。

两人说着,后面的任明星崇拜似的对乔蓉说着:“哇,你咋想到的?连凶手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都想到了,和亲眼看到的一样啊,太牛了。”

“滚。”乔蓉气急口不择言了。

“嘿,席队,过来一下。”于海惊喜的声音。

这头的两人急急跑过去,于海指着刚刚发现的东西兴奋道:“还真有……我想起来了,进山护林员和猎人都有个习惯,抽烟要么在车里,要么就得把烟埋在土里,以免火星引发火灾。”

“我猜是芙蓉王,二十几块那种,高档货。”邢猛志道。

“咦?你怎么知道?”一位正小心翼翼夹着烟头往塑料袋里放的技侦诧异道。

“因为,下面还有一辆车曾停在背后的路低崖下,这个角度看不到。”邢猛志指指道。

席双虎笑着戳了他一拳道:“藏私啊,早看出来了,走。”

几人快步向下,跑出去一百多米的坡下,有几厘米长的车辙印,印在路斜面上,那个缓坡的位置极窄,路的宽度几乎和车等宽。不过奇怪的是,只有这么一小段车辙印,再往下就看不到了。不过在背阴的地方,邢猛志指着他刨开的一处土塄道:“他在这儿休息过,应该烤过点东西吃,垃圾被收拾走了,不过埋火灭火时,烟头和苹果核没有收拾。”

“你们……下来几个人。”于海朝上喊着。

席双虎蹲下,仔细看一处很小的灰烬,拨开土后,未烧完的木炭和沙土已经混在一起,其间有个勉强可辨形状的果核、一个变形的烟头。他拿在手里捏了捏,干的,里面的过滤嘴还有浓重的烟味,这不得不让他心服口服了,他朝邢猛志狠狠竖了一下大拇指。

“还有一个问题。”席双虎说。

邢猛志笑道:“你在奇怪找不到连续的车辙印吧?”

“对。”席双虎微微诧异道。

邢猛志笑着,提醒道:“小把戏,群众的智慧很多,你不可能没领教过。”

“等等……等等……”席双虎想起什么来了,他蹲下顺着路往下走,蹲得越来越低,几乎趴在地上了,还在向前走。乔蓉奔下来时,被邢猛志伸手拦住了,乔蓉好奇问道:“又怎么了?”

“找真相啊。”邢猛志笑道。

“这儿有什么真相?”乔蓉不解道。

“就像你听到枪声就能判断出武器制式口径一样,刑警都应该有看到局部推测整体的能力。”邢猛志道。

话音方落,趴在地上的席双虎兴奋道:“我明白了,车轮后装了个小东西,与轮擦地等高,自然消除车辙印,但是碰上石块或者什么高的东西的话,会被撑起来,所以只留下了一个小段的车辙印……遇到草棵或者树枝时,草棵或者树枝会被剐断……所以这条路看不到车印,却有不少断草断枝,新断不久的……”

他兴奋地说着,丝毫没发现身后人早就走光了。他兴冲冲跑来,看着邢猛志有点喜出望外,出声问道:“接下来呢?”

“一个字。”邢猛志道。

“追!”席双虎道。

“对!”邢猛志也兴奋道。

难得达成如此高度统一的共识。直奔山顶准备驱车,于大队长吓得赶紧阻拦:“这路都没车走过,能不能走过去得两说,天又快黑了,搁在半路那可麻烦了……”

说也白说,那两位被真相撩拨得兴奋到早不顾一切了,现场丢给县大队,四人一车,沿着踪迹穿山越岭追上去了…… f+vy3P/rBRlH2PfnUXwPSZDHkxen7mCg/kvwNYBEkfCzP4WHg0QTlYVXxpeBOm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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