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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山雨欲来风满楼

北风呼啸,仿佛千万匹野马从西北的高原狂奔而下,直向芦沟河扑来,肆意践踏着岸边瑟瑟发抖的枯苇。如血一样殷红的残阳渐渐沉没在遥远的天际,大地上浮起沉沉暮霭,将重重杀机锁在一片昏昏茫茫的暝色之中。

宋辽两军隔河对垒,营帐绵延至十数里外。

北岸的辽军大营肃静沉默,只偶尔传出三两声马嘶,连灯也见不到一星半点。

南岸的宋军大营中却是灯火通明,巡哨的兵卒一队连着一队,在营帐之间来来往往,吆喝不断。

大营深处,又隐隐响起了绵软的丝竹之声。

都统制所居的中军大帐外,数十个身披重甲、腰悬弯刀、手持长矛的中军护卫亲兵直挺挺地站在寒冷的北风中。

大帐内,年约五十岁、臃肿肥胖的都统制刘延庆身穿华丽的团花锦袍,斜坐在帅案后的虎皮交椅上,醉眼蒙眬。

那原来放置着军机文书的帅案上摆满精美的酒食,散出腾腾热气。两个身穿绣锦彩衣、满头珠翠的营中歌伎一左一右站立在两旁,调笑劝酒。

另有几个歌伎坐在帐沿下,弹着筝、瑟,吹着笛、箫,唱着柔软的歌曲——

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

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

……

“哈哈!好一个‘莫厌金杯酒’。来,来!你且替本帅干了这一杯!”刘延庆大笑声里,将酒杯端起,向身旁的歌伎口中灌去。

“报!”一个身材魁梧的家将奔进帐中,跪倒在帅案前,“恩州观察使郭药师求见!”

刘延庆皱着眉头,不耐烦地一摆手:“去,去!本帅今日谁也不见!”

家将退到帐外,过了一会,又奔进帐中。

刘延庆大怒:“狗奴才,本帅不是说过吗?今日谁也不见,谁也不见!”

那家将面带惧色,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大……大帅,这次是……是二公子求见。”

刘延庆一怔,放下手中的酒杯,问道:“光世这小子有什么事要来烦本帅?”

家将磕头答道:“二公子说他有军务机密,要当面禀告大帅。”

刘延庆大感扫兴,一摆手:“你让那小子进来吧。”说着,不情愿地坐正身体,让众歌伎退至后帐。

家将走到帐外,将刘光世引到帅案前,然后放轻脚步,悄悄退了下去。

刘延庆打量了一下颇为高大的儿子,不满地问道:“光世,你不小心看守营寨,来此作甚?”

看上去年约三十五六的刘光世恭恭敬敬地向父亲行了一礼,问道:“大帅,孩儿听说那郭药师献上了一条破敌奇计,不知是否确有此事?”

刘延庆一咧嘴,不屑地说道:“什么奇计,一个馊主意罢了。这郭药师居然想让我拨给他一万精兵,去偷袭燕京城。想那燕京已是辽国最后一座都城,辽狗必是拼命死守?我军冒险前去,岂不碰得头破血流。嘿!胆子也真够大的。”

刘光世道:“不然,依孩儿看来,郭药师此计有些道理,可以用来破敌。”

刘延庆瞪圆了眼睛,斥道:“你小子知道什么。这郭药师不过是辽国的一个降将,出的计谋能听么?你知道他是真降还是假降?倘若他是想把我军骗到燕京城下,来个伏兵四出,如何了得?”

“据孩儿想来,燕京城下绝无伏兵。”

“你又如何知道燕京城下没有伏兵?”

“辽狗面对我大宋和金人南北夹攻,除了防备金人的兵马,差不多都到河对岸来了,又能在燕京城留下多少人马呢?”

“哼!你小子又怎么知道辽军都到河对岸来了?”

“孩儿近日常在高处观看河对岸动静,发现辽军押运粮草的几乎全是年老病残之兵,仔细看看,有些兵卒还缺胳膊断腿的。大帅您想想啊,这押运粮草是何等重大之事,怎么能派这样的兵卒去担当呢?”

“不错,不错。”刘延庆连连点头,并赞赏地看了儿子一眼,“二小子,想不到你还有这个心眼。是啊,那燕京城若是还有多余的兵马,辽人就绝不会冒险让这些老弱兵卒押运粮草。”

“嘿嘿。”刘光世得意地笑了起来,“孩儿能有今天,全是大帅的教导啊。大帅,那燕京城既然没有什么人马,郭药师的偷袭之计就有可能成功。”

“这个么……”刘延庆紧皱着眉头,迟疑了半晌,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刘光世急了,上前一步,挨近父亲低声道:“如今皇上好大喜功,不吝重赏。我们父子若是侥幸攻占了燕京城,取富贵易如反掌。大帅,此等良机,千载难逢啊。”

“重赏?”刘延庆嘴角不觉浮起了一丝冷笑,“二小子,你知道本帅现在是个什么官儿吗?”

“这……”刘光世一时呆住了,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当然知道父亲的官位——河阳三城节度使,也知道父亲此刻为何会如此冷笑。大宋太祖皇帝赵匡胤本就是武将出身,并且依靠手中的兵权夺得了皇帝大位,因此对武将十分猜忌。因此他有意抬高文臣的地位,而竭力压低武将的地位,并以种种方法来限制武将的权力。节度使虽然只是从二品的官位,但对武将来说,几乎已到了顶点,不可能再从朝廷那儿得到任何有实际意义的封赏。

“二小子,你知道本帅这个都统制是个什么官儿吗?”刘延庆又问道。

刘光世更加说不出话来。都统制其实不是什么官位,只是吃力不讨好的临时差遣。在大宋朝,每逢征战之时,常委任文官甚至太监以“经略使”“宣抚使”等名义统率大军。此次大举征辽也不例外,由童贯和蔡攸任正副“宣抚使”,充当最高统帅。但是文官和太监不可能亲自统兵出战,于是朝廷便会指派一员武将为都统制,临时担当战场指挥。如果仗打胜了,充当最高统帅的文官和太监会得到丰厚的赏赐,但是若打了败仗,受处罚的往往是临敌指挥的都统制。

“你小子什么都知道,却偏要听信那郭药师的馊主意,不是昏了头吗?”见刘光世不作声,刘延庆不满地说道。

“可是,可是孩儿也不小了,却只有一个‘承宣使’的虚衔。”刘光世低下头来,嘟哝道。

“原来你小子嫌官小啊!”刘延庆笑了笑,“这‘承宣使’是正四品,你身为武将,三十多岁便能得到这个官位,也可以了。”

“如果孩儿攻占燕京城,一定会被朝廷拜为节度使。我刘家父子若是俱为节度使,这份荣耀便足可震动天下……”

“住口!”刘延庆陡然大怒,猛地一拍帅案,“你小子身为武将,居然想名震天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刘光世抬起头来,虽然神情恭敬,却毫无惧怕之意:“大帅,您就算不图虚名,也该图点实利吧。”

“实利?”刘延庆心中一动,不自觉地问道,“什么实利?”

刘光世向前伸出头,贴在父亲耳边,低声道:“据郭药师说,辽国数百年积下的金银宝物,如今都藏在燕京城里。”

刘延庆眼中陡地放出异样的光芒,声音也低了下来:“郭药师还对谁说过这番话?”

“没有。除了孩儿,他谁也没有告诉。”刘光世的声音如蚊嗡一般。

刘延庆点了点头,忽然叹了一口气:“唉!其实本帅也想立下大功啊,无奈那辽狗十分凶恶,我大宋百余年来,几乎从没有胜过辽狗。倘若以贪功之故,坏了我父子性命,岂不冤枉?”

“如今我大宋兵马多过辽狗十倍,定能取胜。”

“哼,兵马多就能打胜仗吗?上一次是种师道充当都统制,不一样是兵马众多,不一样是打了败仗吗?”

“种师道算什么,哪能和大帅相比呢?”

“嘿嘿,你也别拍马屁了。你老子我到底有几斤几两,心知肚明。”刘延庆边说边伸出手指,在帅案上划了几下,然后猛一咬牙,“也罢,我父子这回就豁出去了。”

刘光世顿时兴奋起来,忙说道:“孩儿这就把郭药师唤来,让大帅仔细听听他的奇计。”

刘延庆摆了摆手:“慌什么?打仗这玩意,就是把脑袋系在了裤腰上,可不能大意。嗯,前军副统制官王青甚是能干,对我父子也十分礼敬,你明日让他派一个得力的将官,到燕京城下打探一番。”

“是!”刘光世响亮地应了一声。

一夜风过,芦沟河两岸的树木草地上铺满了白霜,就似落下了一层细雪。

宋军的营帐周围栽满木栅,不知是夜间的风大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那木栅竟倒下了许多,使宋军的营垒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大缺口。

天刚亮,便有一队队宋军兵卒扛着各种器具从营帐里走出来,在将官的斥责声中懒散地修补着木栅。

众兵卒身穿紫色棉袄,白绢棉袜头裤,脚蹬麻鞋,看上去甚是齐整,但面容却泛着菜色,个个显得有气无力,毫无神采。

在靠近河滩的一块沙土地上,倒下的木栅足有百余步长。前军押队官岳飞领着三十多个兵卒,快步走到沙土地上,将那些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的木栅扶起、并拢,然后挖坑埋住。木栅大都是用丈余长、胳膊粗细的木柱捆在一起做成的,虽然歪倒了,但大部分尚未散架,兵卒们干起活来,也就顺手多了,不怎么吃力。

“停下,大伙儿先停下来!”岳飞抬手招呼道。他看上去在二十岁上下,魁梧壮实,比常人要高出半头,方脸,左眼略小,透出一种特别的坚毅神情。

众兵卒闻声都停下了手,向岳飞望过来。

“木栅是干什么用的?”岳飞问道。

众兵卒听到这句问话,先是一愣,接着互相看了看,都笑了起来,一个离岳飞最近的兵卒边笑边答道:“岳队官,这还用问吗?木栅是用来护卫营帐、阻挡敌军进攻的。”

“这样的木栅能挡住敌人吗?”岳飞又问道。

众兵卒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了,心中俱想——这样的木栅连一阵风都挡不住,又哪里能挡住敌人呢?

“沙土地太松,压不住栅脚。前面河滩上有的是石块,大伙儿多出一点儿力,把石块搬过来,压住栅脚,好不好?”岳飞微笑着,以商量的语气说道。

众兵卒听了,大感意外,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是沉默不语。

“我知道,这几天粮草接济不上,大伙儿每天只能喝两顿稀粥,都没什么力气。可是这片木栅靠近我们的营帐,万一河对岸的辽狗前来偷袭,首先吃亏的便是我们自己。”岳飞说道。

一个头发花白的年老兵卒点了点头:“岳队官这话不错,大伙儿这会多出点力,到时就会少丢两条命?”

年老兵卒身旁的一个高大兵卒不满地瞪起了眼睛:“老张,一大清早你怎么就说起晦气话来了?大伙儿都说那辽狗气数已尽,要不了几天就会投降我们大宋,大伙儿坐等着立功讨赏便是了,哪里会丢命呢?”

“是啊。”另一个兵卒紧接着说道,“军中的将爷们都说这回出征捡了便宜,不用动刀动枪就能升官发财,乐得成天搂着小娇娘在后营里喝酒听曲,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

“日他奶奶的,将爷们喝酒吃肉,却让俺们饿肚子。哼,俺们凭什么要多出力?这木栅竖起来便算是对得起俺们吃的这份钱粮了。还要去搬石头?搬他奶奶个球。”那高大兵卒恨恨地说道。

“李豹!”岳飞陡地提高声音,厉声叫道。

“岳大哥,你……”那高大兵卒欲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辽狗的军营就在对岸,只要他们还没有投降,就是敌人,就有可能偷袭我们。大伙儿虽说都是当兵的,可当兵的又怎么样了?当兵的性命就不是性命吗?将爷们怎么想那是他们的事,我们管不了。可是关系到自个性命的事儿,难道我们也不管吗?”岳飞说道。

李豹脸色红涨:“岳大哥,俺是……俺是恨那些将官,可不是冲着你的。你说得……说得有理,辽狗只要不投降,就是俺们的敌人,俺们就得多防备点。”说话声里,他猛一转身,从一排尚未竖起的木栅上跨过,向河滩上走去。

众兵卒见此情景,神情上虽有些不情愿,但也不再多说什么,纷纷跨过木栅,走下河滩。

岳飞松了一口气,紧紧跟着众人来到河滩上,弯下腰抱起数十斤重的一个石块,疾步向木栅走去。

众兵卒在河滩上来回奔走,不一会便累得头上热气腾腾,呼吸也粗了起来,步伐更是慢了许多。然而众兵卒谁也没有停下,偶尔有人想歇一歇,却看见岳飞抱着沉重的石块从面前经过,只好又接着干起来。

眼看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那排木栅的栅脚上已是严严实实地压上了一层大大小小的石块。

太阳渐渐升起,洒下一片金黄的暖意。

岳飞摇了摇木栅,不甚满意——这木栅虽然比压上石块前坚固多了,但用力一摇,还是有些松动。

李豹走近岳飞,抬起衣袖揩了揩额上的汗水笑道:“岳大哥,你还想让大伙儿再干下去?能干到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换别的队官,只怕拿鞭子去抽,大伙儿也不会多出半分力气。”

岳飞向左右看了看,见众兵卒早已三个一堆,五个一群,有的已闭上眼睛,歪躺在太阳地里,有的已脱下棉袄,喘着粗气,累得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

也罢,且让大伙儿歇息歇息再说。岳飞正寻思着,忽听身后响起了马蹄声。他转过身,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锦衣皮甲装束的家将骑着匹青花马飞驰过来,大声叫着:“岳飞!岳飞!哪一个是岳飞?”

“在下便是!”岳飞上前一步,迎着那家将答道。

那家将也不下马,盯着岳飞看了几眼,然后拖长声调说道:“王将军有个差事,让你去领承。”

“是!”岳飞大声应道。

那家将圈过马头,却并未离开,扭过头望着岳飞,眨了眨眼,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怪异神情来。

岳飞肃然站立,一声不语。

那家将皱了皱眉,忽然低声问道:“岳飞,你不想知道王将军会给你一个什么差遣?”

“在下见了王将军,自然就会知道差遣是什么。”岳飞答道。

“晦气!”那家将顿时恼怒起来,猛地向马腹上踢了一脚,飞驰而去。

李豹望着远去的家将,摇了摇头问道:“岳大哥,你知道那家将为何会这般生气吗?”

“我知道。家将传令,都会依照惯例索要铜钱,少者两三百文,多者五六百文。”

“你知道,却偏不拿出铜钱来?”

“我拿不出,也不想拿出。”

“那家将绝不会相信你拿不出。大宋军中,哪怕是像岳大哥这样一个小小的押队官,每个月也至少能从兵卒身上刮到两三贯(每贯一千文)铜钱。”

“当兵得到的那份钱粮,都是拿性命换来的,将官们居然还要从中盘剥,实在是……实在是伤天害理。”岳飞透出无法压抑的愤怒。

“在大宋将官眼中,从兵卒身上刮钱乃天经地义的事情。似岳大哥这般不拿兵卒们的铜钱,旁人见了说不定还看不顺眼呢。而且你不从兵卒们身上拿钱,就难以孝敬上司,也无法让家将这等小人高兴,不知日后会受到多少刁难。”李豹又是愤愤不平,又有些担心地说道。

“我倒要见识见识,他们会怎么刁难。”岳飞说着,便向前走去。

“岳大哥!”李豹陡然叫道。

岳飞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满是疑惑地望着李豹。

李豹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岳大哥,你有没有得罪过王将爷?”“没有。”

“这,这好像不对劲啊。”

“怎么不对劲?”

“王将爷是前军副统制官,也算是军中大将了。凭他的身份,怎么会直接让你这个小小的押队官去领承差事呢?”

“嗯,我也有些奇怪……”岳飞思索着说道,“不过,前几天我遇见王将爷巡营,向他禀报过一件怪事——辽狗运粮草的军卒,差不多全是一些老弱病残。王将爷此时让我到他那儿去,也许还想问问这件事。”

“不对,不对。那家将分明说的是有差遣啊。哼!那王将爷若是有什么好差遣,会找上岳大哥吗?俺只怕这其中有些古怪,岳大哥可得要小心一些。”

原来李家兄弟是担心我会吃亏啊。岳飞心中一热,抬手在李豹肩上拍了拍:“你放心,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岳飞站在副统制官王青的大帐外,两眼紧盯着帐门。那帐门悬着青色的帐帘,使岳飞无法看到帐内的情形。

高大肥壮的家将昂着头,傲然站在帐门旁边,就似没看见岳飞一样。

我已站了半个时辰,这家将竟然还不肯替我通报一声,实是可恶。如果我此时有紧急军情,他还这般刁难,岂不是要误了大事?岳飞心中愤怒至极,却又无可奈何——以他的身份,如果不经通报便“擅闯”大将营帐,就是犯了军法。

太阳渐渐升至中天,岳飞肚中咕咕乱响,饥饿之意不可阻挡地袭来,使岳飞难受地皱起了眉头。

那家将仍是高昂着头,嘴角透出得意的狞笑。

岳飞不觉握紧了双拳,恨不得一下子扑过去,将那家将打翻在地。

宋军将官都拥有一些直接役使的兵卒,军中俗称为家兵,其头领称为家将。实际上,这些家兵家将俱是拿着朝廷的钱粮,正式的名称为“白直”,依军法规定,数目有限。然而宋军将官总能巧立名目,想尽办法多要“白直”的名额,使其家兵家将的数目远远超过了朝廷的规定。这些家兵家将都是将官们的心腹,倚仗身份特殊也就常常仗势欺人,甚至公然敲诈勒索。军营中的兵卒对这些家兵家将虽是十分痛恨,但慑于将官们的权威,也只能逆来顺受,敢怒不敢言。

“三顺!”大帐中忽然传出了呼喊声。

“小人在!”那家将连忙答道。

“岳飞还没有来吗?”

“他……”三顺迟疑了片刻,才不情愿地回答道,“他……他已经来了。”

“让他进来吧。”

“是!”三顺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垂下了头,弯腰上前一步,撩开了那青色的帐帘。

岳飞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怒意,走进大帐。

前军副统制官王青手拈乌须,端坐在帐中的交椅上。他看上去四十岁上下,黑里透红的一张长脸上生着两只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走进来的岳飞。

岳飞上前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挺直身体,神情肃然地面对着王青如刀的目光,毫无畏怯之意。

“好,好一条汉子!”王青赞道,问,“你是相州(今河南安阳)人吧?”

“属下是相州汤阴县人。”岳飞答道。

“相州人一向武勇,尤其擅长使用弓箭,你在这方面的本领,也不算差吧?”

“属下投军之时,比试武艺,拉开过三石的硬弓(每石合今110斤)。”

啊!王青的一声惊呼几欲喊出口来,又强忍住了。

依照大宋军制,能拉开一石五斗的硬弓,便算是武艺过人,有资格选入禁军中,充当皇宫侍卫。至于能够拉开三石的硬弓,则是千万人中难得一见的绝顶高手,足可担任禁军中的教头。

这小子竟有如此武艺,别是在吹牛吧?王青心里想着,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缓缓点了一下头,平静地说道:“不错,真不错。你居然能拉开三石硬弓,着实少见。哈哈!”他笑了两声,话头一转,“岳队官,你巡哨发现辽狗兵情,我已为你记了一功,待杀败辽狗后,呈报朝廷一并封赏。”

“谢统制大人。”岳飞拱手说道。

“不过,要想杀败辽狗,还得探明辽狗的虚实,这便是我大宋兵法,叫作那个……那个‘知彼知己’,你明白吗?”王青昂着头,摆出副大将架势,问道。

“属下明白。”

“你明白就好。本统制今日唤你来,便是要交给你一个机密差事——着你带领一队兵卒,悄悄去往燕京城下,看看辽狗在燕京城里留下了多少兵卒。”

“这……”岳飞大感意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依照军规,刺探军情这等重大之事,应该交给一员将官去执行。差遣一个小小的押队官去做将官的事情,未免过于随便,简直是将军机大事当成了儿戏。

“这差遣甚是危险。不过……”王青笑了笑,忽地转过话头问,“你是个押队官,对吧?”

“属下是前军第二将第五部第九队押队官。”

“押队官是个什么官儿?”

“这……”岳飞又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大宋军制甚是杂乱,军种有禁军、厢军、乡兵、蕃兵、土兵等等,番号更是多得数不胜数,以致大军征战之时极为不便,只得重新设定编制。一般大军出征,都分为前后左中右五军,除设都统制为临敌最高指挥官外,每军又设统制官、副统制官若干名,作为军的最高长官。军之下设将,长官为正将官、副将官,有时还在副将官之下设置一员准备将官。将之下设部,长官为正部将官、副部将官。部之下设队,每队有拥队官、押队官各一人,充作兵卒首领。每军至少有五个将,每将至少有五个部,每部有二十至二十五个队,每队依照军规,须有五十个兵卒。在队之下还有伍,每五个兵卒编为一伍,设伍长一名,但伍长只是为方便队官管理而挑选出来的兵卒,并不算是军官。在军中公认的最低军官是押队官,然而在事实上,大多数押队官又不是军官。依照军法,每逢作战,押队官必须冲锋在前,引导全队攻击敌人,拥队官则是跟在全队后面,负责监视全队兵卒,斩杀临阵后退者。押队官既然必须冲锋在前,阵亡的危险就极大,几乎没有什么正式军官愿意充当押队官。统军将领无可奈何,只得挑选一些勇敢而又有威信的兵卒担任押队官。可是一旦征战结束,大军解散,兵卒们重归各自原来的编制后,担任过押队官的兵卒仍然只是兵卒,绝不会享受任何军官的待遇。

“其实本统制当初投军时,也和岳队官一样,由兵卒充当押队官。不过那时候十个押队官里边,还有三四个是正式军官。如今就不同了,十个押队官里边,没一个正式军官。有些队甚至连拥队官也没有,就靠一个押队官支撑着。”王青苦笑着说道。

“属下那一队中,就没有拥队官。”岳飞说着,心中沉甸甸的,就似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所以我大宋军中,许多规矩都不那么讲究了。不过,本统制可不是不讲规矩的,而是想借此给岳队官一个机会。”王青肃然说道。

“机会?”岳飞透出迷惑之意,不觉重复了一句。

“本统制看你是一条好汉,不忍你埋没在寻常军卒中,想让你做出一件惊人之事,立下大功,以便能保举你升为一个正式军官。你也许不知道,在大宋军中,就凭那个小小的押队官,很难升得上去。当初本统制当了三年的押队官,在死人堆里不知爬进爬出过多少次,才侥幸升了军职。本统制最看重的就是你这样的好汉,巴不得你一下子能升上来啊。”王青诚恳地说道。

他说的是真话吗?岳飞虽然有些怀疑,但心中仍然十分感动,大声说道:“属下愿意听从将令!”

王青大喜:“好!那你就快回去准备一下,最好今夜便能出发。”

“属下尚有一事相求。”

“何事?”

“刺探军情,不宜人马过多。依属下看,只挑选四五个武功高强的兵卒就行了。”

“这个依你便是。”

“属下队中,能担此重任的兵卒只有一人。属下看中的另外几人编在别的队中,求统制大人能将那几人拨到属下队中。”

“这个容易。本统制有令牌一面,你且拿去,可在本军之内任意挑选你想要的兵卒。”王青爽快地说着,高声叫道,“三顺!”

“小人在!”王顺连忙走进帐中。

“去,把本统制的令牌拿过来。”王青命令道。

“是。”三顺答应声里,快步走进后帐,不一会便用双手托着一面令牌走了出来,站在岳飞面前。

那令牌长约六寸,宽三寸,涂着乌沉沉的黑漆,并刻着威猛的虎形花纹。岳飞伸出双手,接过令牌,然后向王青深施一礼,退回帐外。

“嘿嘿!”王青听着岳飞远去的脚步声,拈着胡须,得意地笑了起来。

“唉!”三顺却是叹了一口气,“想不到岳飞的运气这么好,竟捞了一个美差。”

“嗯,你如何知道这是美差?”王青奇怪地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吗?在大宋军营中,只要是苦差,上司一定得拿出赏钱来,不然,就没人去干了。若是美差,那就大不一样了,上司不仅不会拿出赏钱,还能得到一份孝敬礼物呢。大人啊,您老人家的外甥卢部将早就想捞一个美差,却一直没有机会。怎么这回您宁愿便宜一个兵卒,也不愿照应一下自家人呢?”三顺困惑地问道。

“这回你小子可是错到他娘的姥姥家了,告诉你吧,那姓岳的得到的差事,不仅是个苦差,而且还十分危险,说不定会丢掉脑袋呢!”王青笑着说道。

“怪了,怪了!如此苦差,岳飞怎么不讨赏钱呢?”三顺更加困惑了。

“姓岳的若是索要赏钱,本统制就不敢让他去领承这趟苦差了。”王青说道,心中感慨不已——如今在大宋军中,已经找不到什么愿意做事的人了。岳飞的这趟差事,理应交给一员将官去领承,可如今又有哪一个将官会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深入敌境呢?就算有人愿意领承这趟差事,也必定会大肆索要赏钱,而一旦赏钱到手,就更怕死了,绝不会认真刺探敌情,到头来只会误了大事。这岳飞虽是个寻常的押队官,却能留意敌情,实是难得。前几日多亏他发现了辽人用老弱兵卒运送粮草这件事,使我能及时将敌情告知二公子,从而在二公子跟前挣足了面子。岳飞若是能把这趟差事做好了,我王青便是立了头功,官阶定会连升几级。嗯,这岳飞领承差事时并未提到赏钱,显然是真想立功了。他既有立功之心,就一定会把差事做好。

“岳飞不要赏钱,却愿意领承苦差,是……是有什么毛病吧?”三顺低声嘀咕道。

“你他娘的才是有毛病呢!”王青向三顺瞪了一眼,“如今像岳飞这样的兵卒可不容易碰到,日后本统制用得着他的事儿多着呢。他下次若是来见本统制,可不许你刁难。”

三顺忙垂下了头:“大人可是冤枉小人了……”

“得了,你那一套鬼把戏还瞒得了我吗?去,去,你且下去吧。在外边盯紧点,别让不相干的人来见我。”王青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是。”三顺弓着腰,倒退着走到了帐外。

一道高大的城墙屹立在苍茫的天穹之下。城墙外是一条十数丈宽的护城河,河上已结了冰,初升的太阳照在冰封的河面上,泛出刺目的光芒。

护城河外沿河坎上,是一条宽阔的大道,道旁生长着密密的柳树。

岳飞和李豹等五个兵卒身穿黑衣便服,腰悬弓箭,手持红缨长枪,伏在柳树后面,向城墙上望去。城墙上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几面旗帜在晨风中飘扬。

“怪了,辽狗们都上哪儿去了,怎么这燕京城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呢?”李豹皱着眉头说道。

“大伙儿低声点。”岳飞说着,转过头向同伴们看了一眼。在他身后的左边,伏着李豹,右边则伏着一个身材粗壮、虎背熊腰的兵卒。那兵卒姓董名先,乃是汝州(今河南临汝)鲁山人氏,家中世为枪棒教头,武艺精熟。李豹的左侧也伏着一个兵卒,那兵卒身材高胖,面色白净,姓王名贵,是相州汤阴县城中的商家子弟,自幼喜爱武艺,擅使枪棒弓刀。还有一个叫作徐庆的兵卒紧挨在董先身旁伏着,看上去甚是瘦削,面色紫红。他本是开封府中走索耍刀人家的子弟,有三五十人近不得身的本领。

“这就是燕京城吗?乖乖,这城墙看上去比我们大宋东京城的城墙还要高些,就像是一座大山。”徐庆压低声音说道。

“燕京城对我们中原人来说,就是一座大山,一直压在我们中原人的头上,差不多压了两百年。”岳飞感慨地说道。

董先点点头:“听我爹说,自从我们丢了燕云十六州,就总是受辽狗的欺负,怎么也抬不起头来。”

“是啊,辽狗仗着兵强马壮,逼迫我们大宋每年送给他们二十万两银子,三十万匹细绢。如今一两银子值两贯铜钱,再加上细绢,大宋每年差不多要拿出一百万贯铜钱来喂养辽狗。”王贵说道。

“乖乖。”徐庆伸了伸舌头,“俺在开封府卖艺,每日累死累活,也顶多挣得三二百文铜钱。这一百万贯铜钱,该能养活多少人啊?这朝廷也真是没用,怎么就这般害怕辽狗呢?那辽狗虽说是兵强马壮,可我们大宋也多得是好汉啊!”

“这也不全怪朝廷。那辽狗精于骑射,最擅长在平原上冲锋陷阵。你们看看,这燕京城一带全是高山,山上还有长城,若是掌握在我们中原人手中,辽狗要想攻过来,就千难万难了。可是这燕京城偏偏落在了辽狗手中,而出燕京城南下就全是平原,辽狗自可尽展骑射之技,大占上风。”岳飞说道。

“岳大哥说的一点也不错。我们中原人缺少骑兵,和辽狗在平原上打仗,十仗倒有九仗败了。”王贵说道。

“看来我们中原人要想抬起头,就一定得把燕京城夺回来。”董先说道。

“如今辽狗倒了大霉,北边有金国人,南边有我大宋二十万兵马,眼见得是完了。休说是这座燕京城,就算是整个燕云十六州,也要被我们大宋夺回来了。”王贵笑道。

李豹却是哼了一声:“只怕未必如此。”

“李三哥怎么这般说呢……”

“什么,你叫我什么?”李豹打断王贵的话头,瞪着眼睛生气地问道。

“我叫你三哥啊。”王贵有些迷惑地说道,他不明白李豹为何会突然生了气。

“错了!错了!”李豹不高兴地说道,“我们五个人都是投军时相识的,大伙儿的武艺都不低,都是好汉,便结拜为兄弟。论年岁,岳大哥最长,而我们四个却差不多,都是十八岁。只是以月份来论,我李豹生在正月里,比你们都占先了,你们应该叫我二哥才对。”

王贵笑道:“三哥才是错了。我们结拜时,三哥说是正月份出生的,骗得大伙儿叫了你一声二哥。后来大伙儿喝结拜酒时,三哥又承认自己说错了,把三月份记成了正月份。因此我便改口叫你三哥,你当时也答应了啊。”

“啊,当真是这样吗?”李豹伸手抓着脑袋,向众人看了一眼。

董先和徐庆笑了笑,没说什么。

岳飞却是点了点头:“是的,你喝酒时亲口说过,你是三月份出生的,比董家兄弟小一个月。因此董家兄弟排行第二,你第三,王家兄弟第四,徐家兄弟押后,排第五。”

“他奶奶的,这喝酒真是误事。”李豹懊恼地说着,又向王贵瞪了一眼,“好啦,算你赢了,这老二的位子俺让出来便是。不过,你还是把话说错了。”

“我怎么错了?”王贵问道。

“你说这次我们大宋能夺回燕云十六州,便是错了。哼,你只要看看我们大宋的将官,就会明白——他们根本不敢攻打辽狗。将爷会干什么?他们就会躲在营帐里搂着小娇娘死灌马尿,灌得多了便自吹自擂,说什么不动刀枪,辽狗便会投降。哼,这话骗鬼去吧。狗急了还咬人呢,何况辽狗又从来没将我们大宋放在眼里,只怕我们这回不仅夺不回燕云十六州,还会让辽狗狠狠咬上一口呢。”李豹愤愤地说道。

王贵、董先、徐庆听了,都是默然无语,向岳飞望去。

岳飞皱着眉头,瞪了李豹一眼。

李豹笑了笑道:“岳大哥,你可别瞪我。这些话,一大半都是你告诉我的。其实,我前些天还和大伙儿一样,以为辽狗就要投降呢!”

“我是心里急啊,担心如此大好的时机,让将官们白白葬送了。不过现在好了,王将爷派我们出来刺探军情,说明我们就要向辽狗进攻了。只要我们敢于在此时进攻,就一定能打败辽狗,夺回燕云十六州。”岳飞说道。

“我们这军情刺探好了,就是立了头功,大伙儿说不定都能升为军官,也不枉投军一场……”王贵正说着,陡地停住了话头。

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愈来愈清晰地响了起来。

“大伙儿别出声。”岳飞命令道,向那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众人伏下身体,屏住呼吸。

大道上飞扬起一道尘雾,只见一个辽军骑卒扬鞭催马,从燕京城方向疾驰过来。这辽狗此时快马疾奔出城,会不会是到军中传令的信使?岳飞心念一动,迅速抽出弓,搭上羽箭,拉开弓,嗖地射出。

羽箭如流星般一闪,正中那辽军骑卒的咽喉。

扑通!那辽军骑卒竟连一声呼喊也没有发出,便栽下马去。失去了主人的坐骑仍向前疾驰着,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岳大哥好箭法!”董先忍不住赞了一声。

“休要高声!”岳飞说着,招呼众人迅速冲出,将那骑卒拉进了柳林里。

岳飞蹲下身,见那骑卒的腰间系有一个发黑的皮囊,他小心翼翼地将皮囊解下来,仔细摸了摸。

“这辽狗果然是个信使。”岳飞兴奋地说道。透过软绵绵的皮囊外表,明显感到里边装有一封文书。

李豹亦是蹲下身来,在那辽军骑卒的腰间摸着。

“李三哥,你在找什么,莫非是想得些便宜?”王贵笑问道。

“哼,辽狗每年得了我大宋上百万贯的铜钱,这便宜才算捞得大呢。我这会就算从辽狗身上摸出块金子,也说不上得了便宜。”李豹说着停住了手,露出失望的神情。

“李三哥,你摸到了几块金子?”徐庆大感兴趣地问道。

“呸!”李豹吐了口唾沫,站起身,狠狠向那骑卒踢了一脚,“晦气,晦气!这死鬼定是早就知道他今日要见阎王,身上竟连半个铜钱也没有。”

“大伙儿别说话,辽狗又来了。”岳飞说着,身体一闪,伏在了粗大的柳树后面。

董先、李豹、王贵、徐庆亦是迅速伏在了树后。

马蹄声又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的马蹄声响并不显得太急,且又十分杂乱。这一回辽狗定是来得不少。众人想着,不觉紧握住了手中的红缨长枪。

马蹄声渐渐地近了,大道上缓缓行来一队辽军骑卒。那队骑卒约有十余人,衣甲不怎么鲜明,兵器也显得有些陈旧,队形虽不是很整齐,但马上的兵卒却俱是挺胸昂首,神情肃然,毫无气沮之意。

岳飞、董先等人看着那队骑卒去得远了,方才从树后走了出来。

“辽国大势已去,可他们的兵卒却没有半点服输的样子,难怪会成为我大宋百多年的劲敌。只是辽兵虽强,却又不堪金国一击,则那金兵的厉害,必然大大超过了辽兵。”岳飞面带忧色说道。

“岳大哥,你还没有见过金国兵卒吧?”李豹问道。

“你见过金国兵卒?”岳飞反问道。

李豹点点头:“我是山东登州(今山东蓬莱)人,隔海便是辽东,当地多有商贾来往海上,将辽东所产的毛皮人参贩至中原,赚取厚利。只是海上强盗甚多,要想到辽东去做买卖,必须多请会武的人跟随。我去年就跟人到辽东走了一趟,见识过金国兵马。”

岳飞问:“金国兵马到底是怎么一副模样?”

李豹答道:“金国人最擅骑射,每遇大战,必以骑兵冲锋,直捣敌军腹心。金国人又善作铁甲,临阵之时,个个身穿五六十斤重的冷锻铁铠,刀枪不入,十分厉害。”

“金国现有多少兵马?”

“听说金国本部兵马并不算多,只是近几年掳得许多人口,兵马才多了,如今已号称有十万铁骑。”

“十万?不算少了。”岳飞沉思了一会,又问,“我大宋此次伐辽,与金人订有盟约,不知那金人如何看待我大宋。”

“这……”李豹苦笑了一下,“那金人对我大宋极为轻视。我曾到过金国的都城黄龙府,听城中的金人说……说……”

“说什么?”岳飞追问道。

“金人说我大宋比辽国更加无用。辽国是狗,还能咬人几口,我大宋是……是猪,只知道在槽里抢食,天生便是……便是挨刀的货。金人说他们踏灭了辽国之后就会顺势杀进我大宋来,要把我们大宋的男人全都杀了,女人全都抢了……”

“放屁!”岳飞忍不住怒喝了一声。

李豹吓了一跳:“岳大哥,你……”

“我是说那金人在放屁。我们大宋的百姓千千万万,有的是血性男儿,岂容他金国欺我!”岳飞怒道。

董先冷笑着问:“李家兄弟,那金人生着几个脑袋?”

李豹答道:“那金人又不是什么神仙,还不是和我们一样,都生着一颗肉头。”

王贵哼了一声:“金人也只长着一颗肉头,怎么就敢口出狂言,欺我大宋?”

徐庆紧握红缨长枪,迎着李豹一晃:“金人不来便罢,来了我非得请他们试试——究竟是老爷的长枪锋利,还是他们的脑袋硬?”

李豹急了,瞪着眼睛叫道:“你们怎么都冲我来了?我又不是金人!”

岳飞笑了笑道:“李家兄弟,你别急,大伙儿只是恨那金人狂妄罢了。嗯,那黄龙府的城池怎么样,比这燕京城高些还是矮些。”

李豹答道:“那黄龙府城墙一样十分高大,就如同这眼前的燕京城。”

岳飞神情肃然地转过头,凝视着北方说道:“金人若胆敢犯我大宋,我岳飞定当杀入金国,直捣黄龙府!”

众人听了,俱是神情振奋,一齐呼道:“岳大哥说的是,金人若敢犯我大宋,我等定当杀到黄龙府去!”

“好!”岳飞赞了一声,四面望了望,“大伙儿休要高声,小心辽狗听见。”李豹笑道:“我等兄弟绕了大半个城池,又在这儿伏了好一会,才见到了一队巡哨的骑卒。想来辽狗都去抵挡我大宋兵马了,这燕京城内甚是空虚。”

“不错,辽狗的虚实,我等兄弟已探得差不多了,当速速回营。”岳飞说着,便向柳林深处走去。

众人紧跟在岳飞身后,借着柳林的掩护,快速而无声地向南行去。

虽是在晴朗的白日,大帐中却仍是显得十分昏暗,阴气森森。

宽大的帅案上摆着一封写着契丹文字的文书,文书边又放着几张写满了汉字的大宋公文纸。刘延庆、刘光世父子手中还各拿着一张相同的公文纸。

“王青居然把辽狗的军机文书弄到了手,着实不错,该给他记上一功。只是……只是这文书是真的吗?这文书中的意思也……也是真的吗?”刘延庆又是兴奋,又是担心地说着。

“孩儿让几个精通契丹文字的幕僚分开看过,又让他们各自将这契丹文书上的意思译了出来,结果每个人译的都无大的差别。”刘光世着急地抖动着手中的公文纸说道。

“如此说来,辽国大军真是全都出城应战,燕京城里并无多少人马了。”

“从这军机文书上看,辽狗甚是轻视我大宋,将最精锐的兵马差不多全都用在抵挡金兵,就是这河对岸也没多少兵马。”

“只是这文书……文书……”

“大帅,这文书是真的,是真的。”

“唉!就算这文书是真的,我父子也得小心行事。”

“大帅,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你小子急什么?”刘延庆气恼地瞪了儿子一眼,“难道本帅就不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破敌良机吗?只是童贯、蔡攸这等奸臣专会欺上压下,有功便抢,有过便推,我父子还是得小心了又小心,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才能行动。”

“大帅满腹谋略,只怕是早就将那万全之策想好了。”刘光世笑道。

“哼,本帅要是没有一点谋略,能当上节度使吗?”刘延庆傲然说着,话锋一转问道,“二小子,依你之见,这偷袭燕京城的人马,得派出多少?”

父亲这般问我,定是打算听从郭药师之计了。刘光世心中大喜,忙说道:“依孩儿想来,派出一万精兵就足够了。”

“一万精兵不算少,但若是分成前后两军就有些不够了。”

“分成前后两军?”

“正是。本帅打算拨出一万二千人马,分为前后两军,每军六千人,由你和郭药师分别统领,前去偷袭燕京城。”

“这个……这个……”刘光世大感意外,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

“郭药师是个降将,熟悉燕京城的地形,由他统领前军,率先攻城,取胜的把握就大些。你呢,就统领后军压阵,先别急着上去,在后边停一停,等郭药师攻得差不多了,你再上去。”刘延庆压低声音说道。

刘光世听了,眼前顿觉一亮:“妙!这样一来,就更能显出孩儿的功劳。”

“这样还能防备万一之事。若是那辽狗有什么埋伏,二小子你在后面,就不会吃亏了。”刘延庆得意地说道。

“还是大帅想得仔细。”刘光世望着父亲,满脸都是钦佩之情。

“想做好大宋的将军,不仔细不行啊。嗯,单让郭药师攻城,只怕他不肯卖力,可拨出两员大将帮他。”刘延庆说道。

“大帅帐下的高世宣、杨可世二人一向刚勇好斗,可将他们编入郭药师的前军。”

“有高、杨二将在前军,那郭药师不卖力也得卖力了。”

“大帅既是谋划已定,这偷袭之军就该及早出发。”

“不错,这偷袭之军,今夜便可出发。嗯,你且把郭药师、高世宣、杨可世唤来,听本帅将令。”

“是!”刘光世响亮地答应一声,大步向帐外走去。

苍天保佑,但愿我大宋兵马能够一战得胜,攻下那燕京城。刘延庆望着儿子的背影,在心中祷告着。

天黑之后,一万二千精锐宋军卷着旗帜,悄悄从大营后面出发,绕道越过冰封的芦沟河,直向燕京城扑去。

辽军大营中仍是一片肃静,对宋军的行动毫无察觉。

刘光世统领的后军越过芦沟河后便停止了前进,沿着一道背风的山坡歇息下来。

郭药师、高世宣、杨可世统领的前军六千人则是继续向前行进,消失在夜幕中。

刘光世以及众后军将官钻进临时搭起的军帐中,蒙头大睡。众兵卒并无军帐遮挡夜间的寒冷,只得三五成群蹲在山坡上,互相依偎着,借以得到些暖意。岳飞、董先、李豹、王贵、徐庆亦是围在一起,蹲在几棵矮树下面。

依照军令,夜袭敌人,严禁喧哗,众兵卒都是默然无语,只偶尔响起一两声被压得极低的咳嗽。

岳飞望着星光闪烁的夜空,心中既兴奋,又困惑。

我大宋终于向辽狗发动了攻击,实在是大快人心。只可惜我没有被编在前面的队伍中,还不能立刻与那辽狗厮杀。唉!统兵的将官们是怎么想的,为何把奇袭敌人的军队分为两半呢?

我大宋兵马远远多过辽国兵马,分兵袭其后路,正是大破辽兵的一条妙计。只是我大宋既然派出了奇袭敌人的兵马,就应该集中全力,向燕京城猛扑过去,使辽狗措手不及,无法抵挡,万万不可迟疑延误啊。这奇袭敌人的兵马分作两半,岂不是削弱了自己的攻击之力,白白延误战机?

倘若因为前面的人马攻击之力不够,无法迅速夺占要地,辽狗就会稳住阵脚,凭借高大的城墙与我宋军对抗。到了那时,就算是我们后面的人马顶了上去,只怕也是迟了。

唉!我这么乱想又有什么用,也许将官们另有奇谋,才会如此将兵马分为前后两队。

可那奇谋又是什么呢……

岳飞想着,怎么也想不明白,心中不觉如着了火一般焦躁起来,一会向董先等人看看,一会又向东边的天空看看。

董先等人似乎十分疲倦,虽然是蹲在寒夜中,居然也睡着了,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夜空中的星星在一点点地移动,而东边的天际,也渐渐露出了几丝鱼肚般的白色。

忽然,一群群雀鸟从远处飞来,掠过岳飞的头顶,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怪了,怎么来了这么多鸟儿呢?岳飞猛地站起身来,仔细观察着从头顶飞过的雀鸟。

天色愈来愈明亮,而天空上的雀鸟,也愈来愈多,黑压压地如同一片片乌云。

董先、李豹、王贵、徐庆都被那雀鸟的叫声惊醒过来,站起身向天空上望去。

“不对,不对呀!”岳飞喃喃说着,忽地转过身,向一片松林疾奔过去。

那松林中搭着两顶军帐,在军帐周围,还站着数十个手握长矛的护卫亲兵。

“站住!”两个亲兵军卒端起长矛,拦住岳飞,厉声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将爷的营帐?”

“我有紧急军情禀报,请二位兄弟放我过去。”岳飞急急说道。

“将爷还未睡醒呢,哪有工夫听你的禀报。去,站一边去!”一个亲兵不耐烦地说道。

“我真的是有紧急军情啊!”岳飞焦急地说道,声音不觉大了一些。

“你竟敢在此大声喧哗,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另一个亲兵瞪眼睛说道。

“谁在那儿吵闹?”随着说话声,王青从一顶军帐里钻了出来。

岳飞大喜,急忙叫道:“统制大人,我有紧急军情禀报!”

紧急军情?王青一怔,随即快步走到岳飞面前,问:“什么紧急军情?”

岳飞抬手向天空上一指:“统制大人请看。”

王青睁大眼睛,看着一群群从头顶上飞过的雀鸟,迷惑地说道:“天上怎么一下子飞来了这么多鸟儿?”

“统制大人请仔细看看——这些鸟儿都是从东边飞来的,只有大队兵马走动,才可能惊飞如此众多的鸟儿,而东边正是辽军大营所在的方位。依此看来,定是辽军发现了我大宋攻击燕京城的前队人马,正在派兵回援。”岳飞急切地说道。

“不错,不错!”王青脸色大变,立刻转回身,奔向松林中间最大的一座军帐。

那座军帐里一定住着主将刘光世,王将爷定是去请刘光世下令出发了。啊,我立刻就要与辽狗厮杀了……岳飞又是焦急,又是兴奋地想着。

王青奔进那最大的军帐中,过了好一会才走了出来。

军情如此紧急,将爷们却偏偏是这般迟缓。岳飞强压着心中的不满,向王青望过去。

王青快步走向岳飞,问道:“你能骑马吗?”

“能。”岳飞忙答道。

“刘大人说辽狗一向狡诈,我军不可轻举妄动。你且挑选几个能够骑马的兵卒,到前面去打探一下。”王青说道。

“什么?”岳飞睁大了眼睛,疑心是他听错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打探啊。”王青没好气地说道,“今日真晦气,一清早便让刘大人训斥了一通。”

“刘大人他不相信?”

“刘大人疑心辽狗有埋伏,怪本统制没有打探清楚,就去禀告……”王青打断岳飞的话头说着,一句话还未说完,忙又停了下来,心中一阵发慌——我怎么能这样说呢?眼前这些护卫亲兵军卒都是刘光世的心腹,倘若我露出了对刘光世的不满之意,让有心人去告发了,岂不是自惹大祸?

“统制大人,辽狗人马不多,怎么能分出兵来埋伏呢……”

“岳飞!你难道想抗拒军令吗?”王青再一次打断了岳飞的话头,怒声喝道。

岳飞倒憋了一口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道上,岳飞、董先、李豹、王贵、徐庆五人骑着快马,向燕京城飞驰而去。

前面忽地出现了一队辽军的巡哨骑卒。

“冲过去,休要纠缠!”岳飞大喝声中,一边猛踢马腹,一边张弓搭箭,嗖地向辽兵的领头骑卒射过去。

那领头骑卒惨叫一声,捂着中箭的心窝,从马背上倒栽下来。

辽兵大惊,队形顿时混乱起来。

岳飞等人趁势直冲而过。

待众辽兵醒过神来,圈回马欲张弓搭箭时,岳飞等人已去得远了。

“岳大哥的箭法简直神了,都赛过了说书先生口中的养由基。”董先回头望着远处豆点般的辽兵,高声赞道。

“小心,快伏下!”岳飞猛地叫了一声,将身体紧贴在马背上。

董先等人也忙将身体伏下。

嗖嗖嗖——十数支羽箭厉啸着从岳飞等人的头顶掠过。

羽箭来自前面。数十名辽军骑卒追着一个骑在快马上的宋军兵卒,迎头向岳飞等人冲来。那宋兵似已受伤,浑身沾满血污。

“四弟、五弟掩护。二弟、三弟跟我来!”岳飞厉喝声中,一抖手中红缨长枪,冲进了辽兵的队形中。

距离太近,辽兵无法射箭伤敌,纷纷举着长矛向岳飞刺来。

岳飞举着红缨长枪斜刺里一格,挡开长矛,借着快马的前冲之力,连刺而出。只听惨呼声中,两个辽兵一前一后摔下了马背。众辽兵见岳飞如此神勇,惊得怪叫声里,争相拨马而逃。随后跟上的董先、李豹兴奋得连声大叫,欲纵马追向辽兵。

岳飞却已拨马驰到那宋兵身旁。董先、李豹也只得圈回了马头。

王贵、徐庆二人已勒住了宋兵的坐骑。

“我……我是高世宣高将军的信使黄纵。我大宋前军人马已攻进了燕京城,无奈……无奈军纪太坏,乱杀百姓,以致燕京城的百姓俱帮着辽人,使我军无法占据辽人的皇宫,天明时,又有……又有辽军来援,断了……断了我大宋前军人马的归路。”那信使挣扎着说道。

岳飞脸色大变,猛地一踢马腹,大叫着:“快,快快回去!”

岳飞等人一路上连续闯过数队敌军的巡哨骑卒,好不容易返回了刘光世统领的后军人马歇息之地,却只见到遍地纷乱的脚印和兵卒们丢弃的甲杖杂物,已看不到一个宋军兵卒。

岳飞等人愣住了。

黄纵脸色惨白:“高……高将军腹背受敌,若无救援,必死无疑啊。”

岳飞脸色铁青,一抖马缰,向后军人马出发的原路上疾驰过去。

董先、黄纵等人紧跟在岳飞后面。

众人驰不多时,就看到了三五成群的宋军掉队兵卒。

岳飞勒住马,问着一个掉队兵卒:“大军为何回返?”

掉队的兵卒答道:“辽军攻我大营,大帅下令速速回援,刘大人就下令让我们跑着赶回去。”

黄纵听着,大叫了一声:“高将军性命休矣!”晕厥过去,几欲栽下马背。

岳飞忙让王贵、徐庆左右扶持着黄纵并马而驰,他带着董先、李豹飞速向前赶去。

任何人只要仔细看看辽军的大营,就能断定辽军只有一万多人马,而我大宋兵马却是号称二十万人。虽然除去了运送粮草和保护童贯、蔡攸的兵卒,我大宋实际能作战的人马还不到十万,但仍是远远超过辽军。何况,辽军此时又要分兵去救援燕京城,能够真正用来进攻我大宋的人马又能有多少?顶多是八九千人,就凭这八九千人,辽军真敢攻我宋军大营吗?不,不!辽军只是在虚张声势,恐吓我大宋将官,使我大宋将官不敢派兵去救援偷袭燕京城的高将军他们。此等伎俩任何人都能一眼看穿,为何我大宋将官却要上当呢?岳飞心急如焚,百思不得其解。

愈往前行,掉队的兵卒愈多,东一堆,西一堆,塞满了道路,使岳飞等人无法放马疾驰。

“让开,让开!”岳飞一边焦急地喝着,一边在心中想着——此乃我大宋的精兵,军纪尚且这般散乱,那么别处兵马的战力就可想而知了。

天色忽然变得阴暗起来,滚滚黑烟从芦沟河南岸漫涌过来。

黑烟中隐隐有喊杀声传来。

岳飞跃马冲过芦沟河,驰上一处高坡,举目南望,顿时面色灰白,身体摇摇欲坠。

只见芦沟河南岸的宋军大营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宋兵们哭喊着抛掉手中的兵器,四散奔逃,自相踏践。一队队的辽兵在战场上纵横来往,对宋兵肆意砍杀,如入无人之境。骑着快马的宋军将官没有一个人挺身出来指挥兵卒们杀向敌军,只顾争相夺路而逃。道路上、田野上,处处是宋军的尸体,血流遍地。

岳飞眼中一片模糊,心中火灼般刺痛,喃喃念着:“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董先、李豹追了上来。

王贵、徐庆扶着黄纵也追了上来。

众人簇拥着岳飞,望着高坡下的战场,俱是一言不发。

喊杀声里,黄纵清醒过来,定定地望着山坡下的战场,忽然长叹道:“完了,完了!”

岳飞陡地转过头,盯着黄纵:“你说什么?”

黄纵沉重地摇着头:“完了,大宋完了,大宋完了!”

岳飞痛苦地大叫着:“不,不!大宋不会完了,绝不会完了!”

黄纵凄然一笑:“大宋的朝官,都是童贯、蔡攸这等贪得无厌的奸臣,大宋的武将,都是刘延庆父子这帮贪生怕死的庸臣,又如何不完,如何不完?”

岳飞紧紧咬着牙,缓缓转回头,看着山下的战场。他要将眼前看到的一切,如刀般刻在心上,永远也无法忘记。

黑烟愈来愈浓,遮住了战场,遮住了高坡。整个世界都陷在黑暗中。

芦沟河大败之后,宋军狂退百余里,逃进雄州(今河北雄县),闭城不出。

偷袭燕京城的宋军几乎伤亡殆尽,大将高世宣战死城中,郭药师、杨可世弃马缒城而逃,勉强捡回了一条性命。

童贯、蔡攸一筹莫展,既不敢就此班师回朝,更不敢再次向辽国发动攻击。几个人密商之下,终于想出一条妙计——悄悄派出使者,携带无数黄金白银,恳求金国攻打燕京。

宣和四年(公元1122年)十二月,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亲自领兵伐辽,一举攻占燕京,灭亡辽国。辽国皇族耶律大石率残部远逃西域,另建西辽国,与中原断绝了来往。

宣和五年(公元1123年),宋、金两国订立盟约——宋每年向金国献岁币银二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并另向金国每年交纳一百万贯铜钱的“燕京代租钱”,金国则将燕京城交给宋国。

宣和五年四月,金兵将燕京城劫掠一空,然后退至长城以北。

童贯、蔡攸闻听金兵退去,立刻大摆威仪,浩浩荡荡将大军开进燕京空城中,并遣飞骑上表,言——燕京城万千百姓俱跪伏道旁,焚香山呼大宋皇帝万岁,我中华百年大耻,至此得以洗雪矣!

赵佶闻讯大喜,下诏立即班师,遣散军中所征勇士。

童贯、蔡攸得意扬扬,自诩立下“千古奇功”,班师回朝。

百官竞相上表,争颂:“吾皇神武英明,虽尧舜禹汤,不及万一。”

赵佶听着百官的颂扬,恍恍然若在云端之上,连连下诏——

童贯忠勇杀敌,大败辽军,其功可与日月相辉,特封为广阳郡王,领枢密院事,统领天下兵马。

蔡攸忠勤王事,屡出奇谋,特封为少师,赐甲第、黄金、美女。

郭药师深明大义,忠心上国,勇敢善战,特封为检校少保、同知燕山府事,赐甲第、黄金、美女。

于是,大赦天下,举国同庆“克复燕京”之不世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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