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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徒们的最后一搏

现在,我们回头再看看那个大海湾——曾经无情地吞噬了轻信而又贪婪的英国人千百万财富的南海大海湾。

5月29日,南海公司的股价已升到500英镑,这时,近三分之二的享受政府福利的人购买了南海公司发行的公债。在5月这整整一个月时间里,股价始终没有回落的迹象,5月28日这一天的报价竟高达550英镑。四天后,又从550镑一下子暴涨到890英镑。那时,人们大多认为股价可能没有继续上涨的余地了,于是许多人趁机赶紧抛售变现。

正要陪同国王乘火车出访汉诺威的很多贵族随侍,听到消息后也都惴惴不安起来,慌不迭地把手中持有的股票抛出了事。6月3日,鄂雷交易所里挤满了急于把股票转手的卖家,不过买家却寥寥无几。这样的情形,令南海股票从890镑的高位上一下子滑跌到640英镑。南海公司的董事们都吃了一惊,急忙命令各自的代理人大量买进。他们的狡计又一次得手了,到了晚间,股民们的信心又开始恢复,股价迅速反弹到750英镑。直到7月22日,南海公司的股价一直保持着平稳。

南海公司的大小董事们是如何施展阴谋诡计操纵股市价格的情形,我想已经无需再费笔墨大书特书了。到了8月份,股价最终飚升到l千英镑。接下来就开始大幅度的回落——膨胀到极点的泡沫开始一点点破灭了。人们开始对董事们表示不满,尤其是对在认购股份的同时列示股份清单的做法大加指责。而当南海公司董事会主席约翰·布朗特和其他一些股东早已把所持有的股票全部转手的消息曝光后,公众的愤怒就更加强烈了。整个8月份,股市始终维持着低迷的态势。9月2日报价时,南海股票已然掉到700英镑了。

此刻,事态已经变得异常紧张。9月8日,为了尽可能地挽回公众的信心,南海公司董事会在泰勒礼堂召开了一次股东大会。这天上午9点,礼堂内一片鸦雀无声,礼堂外的过道里挤满了未被获准进入的人群。董事们以及他们的朋友们一致推举公司副主管约翰·弗洛斯爵士主持会议。他向众人宣读了公司董事会的应对政策,接着,又宣读了可补偿基金、不可补偿基金和预付金的处理办法。

接着,秘书长克拉克斯先生做了一个简短的发言,他向董事们发出了倡议,在现在的局面下,再没有什么比精诚团结更重要、更有效的解决办法了。在结束发言时,他向董事会谨慎而高超的管理工作表示感谢,同时希望他们能够继续为维护公司利益而努力。

亨格福德先生,此公曾因在议会里坚定不移地为南海公司大唱赞歌而受人瞩目,人们还不约而同的怀疑,他很可能事先知道许多股市内部机密,并因此大发其财。今天,他又口沫横飞地大发了一通高论。他说,对于其他许多公司的盛衰自己早已见怪不怪了。可是,如南海公司一般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创造出如此惊人业绩的,却屈指可数。南海公司的丰功伟绩即使是帝王将相、主教法官也望尘莫及。他们打破了观念差异促使各界力量聚集在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勇往直前。他们即使没有全部消灭,至少也是部分平息了英格兰的动荡和怨恨。通过发行股票,他们令富裕的人群变得更加富裕。乡绅们亲眼见证了自己名下的土地以两倍、三倍地速度大幅增值。教堂也因此而获益匪浅,不计其数的牧师和教士从他们兴建的工程中得利。总而言之,他们使整个英格兰更加地繁荣兴盛。而他自己,则大言不惭地希望人们不要忘记他们自己,不要忘了用财富来作为对自己的奖赏和回报。尽管亨格福德的这一段发言引起现场的一片嘘声——这番露骨的夸张言辞听来就像是对事实的嘲讽和讥笑,但礼堂里的董事们和他们的朋友们,以及所有的狠赚了一笔的投机者家却仍对他的谀辞报以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接着登场的波特兰公爵也发表了一番与之类似的感言。此外,他还对那些因股票投机而蚀光了身家的股民们给予了极大的关切。可笑的是,他自己却是这场大投机中的大赢家。所以,他的惺惺作态看上去倒像是《乔·米勒笑话集》中的那个脑满肠肥的参议员。这位参议员大人每当大快朵颐之后,就满足地拍着自己的大肚腩,用满是疑惑的口气问别人:这世上怎么可能会存在吃不饱的饥民?

会议通过了几项提案,但对公众来说却是反响平平。当晚,股价就跌到了640英镑,次日又跌到540英镑,此后的几天时间里一路跌个不停,最后下滑到400英镑的水平上。

当年9月13 日,众议员布罗德里克先生给米德莱顿参议员写了一封信——这封信的内容被库克斯详细记录在《沃普勒》一书中。布罗德里克这样写道:“对于南海公司的董事们为什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遭到如此巨大的损失,坊间流传着种种猜测。我本人毫不怀疑,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们太过于不择手段。一旦发现有利可图,他们开始毫无节制地扩张信用,将货币体系拖到一种不堪负荷的地步。最终,那些无辜的受害者的财产被榨干,而那些从投机中得到最大实惠的人却及时抽身,安然度过了泡沫破灭引发的危机。而那些被贪婪冲昏了头脑的人却把理智丢到了九霄云外,妄想在鼹鼠洞上建起一座高山。千万个家庭将因此破产,甚至于沦落为乞丐——蔓延在人群当中的恐慌和愤懑难以用语言来描叙。股市已经滑入绝境,根本是回天乏术,以至于我再也想不到什么计划或方案能够避免泡沫的破裂。总而言之,下一步可能会发生什么,我根本就没办法去设想,就连稍微假装去设想也不成。”

10天后,股指依旧在下挫。他又写道:“公司仍然没能做出任何回应,他们已泥足深陷,根本找不到脱身之路。从几位伦敦城来的绅士那里,我得知了南海公司某董事的大名。如今,这位仁兄俨然已成了大英帝国子民们人人嫌弃的‘过街老鼠’。金匠们纷纷失业,有的开始潜逃,失业人群每天都在增长。我怀疑这些人中是否有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能够熬过这次的危机。从一开始,我用来评判整个事件的依据就在于这么一句毋庸置疑的箴言:1千万英镑(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流通中所需的现金限额)的钱绝对不能当成2亿来花。可现在人们却要反其道而行之,那么,我们卓越的国家机器岂能避免垮台的危险。”

9月12日,在秘书长克拉克斯先生的一再恳请下,南海公司的董事与英格兰银行的董事联合召开了几次会议。在市面上广泛流传着这么一条消息:说英格兰银行已经决定向南海公司注资600万英镑。因此南海股价一下子反弹到了670英镑。可当天下午,人们就获悉这则传闻纯属臆造。股价马上又回落到580英镑,次日又跌至570英镑,随后逐渐滑落到400英镑。

内阁大臣们也对事态渐渐濒于失控深感震惊。此时,为了避免受到股民的攻击,南海公司的董事们连街也不敢上了。危险的暴徒和暴动令警察们疲于奔命。正在汉诺威巡视的英王不断收到求援信,人们纷纷请求他即刻回到伦敦主持大局。而正在乡村家中颐养天年的沃普勒先生此刻也成了“香饽饽”,人们抢着向他建言,想利用他对英格兰银行董事会成员的影响力,说服银行接受南海公司的债券清偿计划。

英格兰银行自然极不愿同南海公司牵连在一起,接手这个烂摊子就等于引火烧身,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英格兰银行极其勉强地接受了各方的建议,毕竟全国上下一致认定只有它才能力挽狂澜。这时,所有精通财政金融的知名人士都被召集起来,共同研究解决紧急现状的良策。沃普勒先生提出的一份合同草案,被作为下一步谈判的基础获得了一致的通过。直到此刻,大众那惊恐不安的情绪才稍稍得到了一丝缓和。

第二天,即9月20日,南海公司在泰勒礼堂再次召开股东会议。会议决定,同意英格兰银行或其他任何人对有关经营本公司的债券的要求,或者与银行达成他们所拟定的任何协议。众多发言人中的一位,普尔特尼先生则指出,看到人民陷入了极度的惊慌之中,实在叫人万分震惊。眼看着人群像惊弓之鸟一样奔走在大街小巷,心里充溢着想象中的灭顶之灾,却对那可能到来的灾祸说不清道不明,这真是一场灵魂的煎熬。正如一句诗所言:

“漆黑的夜幕笼罩天地,

狂暴的怒火熊熊燃烧,

地狱之恐怖也不过如此。”

两天以后,英格兰银行举行了一次股东会议。银行主管告知向众人,此前他们已经召开过几次会议,专门讨论南海公司事件,但董事会还没有做出任何决定。这次会上提出的一项提案还未通过辩论程序就获得了通过,授权董事会同意接手经营南海公司债券,并就发行债券的总值、项目和时间进行进一步的磋商。

图注:英格兰银行素描

这样,两家公司都可以在最有利于公众的情况下自由采取行动。为了重建公共信用,英格兰银行专门以15%的定金,3%的保险费和5%的利息,认购了300万英镑南海公司的债券。第二天一大清早,人们就成群结队地前来认购债券。此情此景使人产生了一种幻觉:似乎债券一下子就能被狂热的人群一扫而光。谁也想不到还不到中午,抢购风潮就偃旗息鼓了。尽管当局采取了一切手段尽可能地要维护股市平稳,可南海公司的股票还是急速地往下跌。说实话,南海公司的信用度在民众的心目中早已荡然无存了。由于担心此前贷出的钱款无法变现,一大批最有名的金匠和银行家只好关起门来溜之大吉。

剑刃公司,当时是南海公司的主要承兑商,也不得已停止了一切与之相关的付款业务。而这些只不过预示着一场大灾难正要鸣锣开场而已。银行也开始陷入了一场狂暴的漩涡中,挤兑风潮似乎永无止境。上午,来银行抢购债券的人还排成了长龙,下午,银行就不得不以更快的速度大量支付现金。第二天,也就是9月29日这天恰逢假日,英格兰银行这才有了一丝喘息之机。在这场风暴中,英格兰银行可谓险险躲过一劫,可它昔日的老对手——南海公司却遭到致命一击,终于房倒屋塌一败涂地。南海股票跌到了150英镑,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波动之后,又跌到了135英镑。

英格兰银行终于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唤起公众的信心了,更不用说抗拒毁灭的大潮了。况且,试图救市就等于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于是,英格兰银行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们决定终止已经执行了一部分的协议,理由是他们并没有义务非履行协议不可。因为,南海公司与英格兰银行之间所谓的一纸合约只不过是份协议草案而已,在一些重要条款上双方根本没做出过任何约定,就算一方要退出协议也不会触犯任何罚条款。

“就这样”,借用《议会史》的描述就是“人们看到,由一个神奇的泡沫开始,蔓延成一个巨大到不可思议的,令整个欧洲为之瞩目、为之心动神摇的海市蜃楼。在8个月的时间里,这个由人们的贪欲臆造出来的大幻想倏忽而来,一时间红到发紫,转瞬间又冰消瓦解。它的根基完全建立在骗局、幻觉、轻信与忿怒之上。一旦幕后的操纵者——南海公司董事会——惯用的那套鬼把戏被拆穿,幻境就会立刻消散,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在那可怕的幻觉一天比一天严重的日子里,英格兰到处充满了堕落与犯罪,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为了追查诸多罪行而发起的议会调查发掘出一幕幕人间丑剧,令人见识到这些资质平平的罪犯们行为之丑恶、道德之败坏已到了何种程度。对罪行的调查研究最终证明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情。国家其实与个人一样,不能不为自己一掷千金的豪赌而接受惩罚。无论如何,迟早都将受到制裁和惩治。

著名作家斯莫莱特曾经说过:“这个时代对于历史学家而言,是最不讨人喜欢的。没有一位头脑睿智且富于想象力的读者,会对这样一些枯燥无味的交易记录产生什么阅读兴致。这样的描写里面看不到温情,粗糙到毫无修饰。那些对交易细节的描写向人们展示的仅仅是淡而无味的单调画面,以及丑陋、卑劣的堕落与腐败。”

然而,恰恰相反——斯莫莱特如果稍微有点幽默感的话,他就会发现——这个主题给人们带来的诱惑力甚至比一个小说家所希望的还要多。难道在一个横遭劫掠的人的身上,除了绝望之外就没有温情存在吗?成千上万个家庭被南海大投机害得倾家荡产,一贫如洗;昔日挥金如土、威风不可一世的富商巨贾一朝沦为蜷缩在街角的乞丐;更不要说那往日作威作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贵重臣流亡四方,终生难归故土;在英格兰的每一个角落里,都能听到悔恨不堪的自责声与咒骂声……这样一幅悲惨的图景横陈在面前,你还能说其中缺乏生气吗?

人群挣脱理智的束缚,满心满脑子火烧一般的狂热,为了追求那金光闪闪的幻象,什么理智、什么判断全部忘得一干二净,如同传说中被鬼火迷得魂灵出窍的雌鹿。最终,他们被引诱到致命的沼泽中去,眼看就要遭受灭顶之灾,却还在一力强辩,说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面对着此情此景,难道也能说这幅画面枯燥无味,不具任何启示性吗?

以他这种观点来描述历史的记载充斥着史籍。诸如:懦弱的大臣为了取悦更加软弱的国王而悄悄地进行着阴谋,残酷的征伐和激烈的围城大战……这样的轶闻琐事被人添油加醋娓娓道来,颠过来倒过去讲上个千万遍也不嫌烦,简直是拿些个陈谷子烂芝麻当成宝。而那些与人类的精神和物质利益息息相关,并且影响极其深远的事件背景却被叙述者随手抛在一边,以敷衍了事的态度一笔带过。为什么大家会抱怨这类作品内容干枯沉闷、晦涩难懂?全在于用这种不具热情和责任感的态度匆匆写就的史书典籍太过泛滥了。

当大泡沫与大投机横行整个国家的时候,英格兰到处是相似的景象:公众的心态变得越来越不健康,人们不再满足于从事平平常常的、需要一步一个脚印才能慢慢获得成功的工作。在一眨眼间就能毫不费力地拥有无穷无尽的财富,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令他们再也不顾及当下的生活,放肆地挥霍金钱,沉迷于奢华虚荣的沼泽中难以自拔。从未有过的奢侈之风令人们的道德品质迅速滑向堕落的深渊。就连一个愚昧无知的粗汉也可能通过股票投机一夜暴富,看着这些暴发户那骄肆妄为的行径,怎能不叫真正的君子绅士们为之折腰!

图注:雾气沉沉的伦敦城令人更加压抑

金钱所具有的魅惑人心的力量,上可通天地下可通鬼神,自然也可以把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塑造成上流人士的新偶像。那些被理查德·斯蒂勒爵士嗤之以“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无耻的暴发户们,在随着泡沫一起身败名裂后,就作为反面典型遗臭万年了。在接受议会质询时,受到挪用公款等罪名指控的那些南海公司董事们,显然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这一点,也因此,这些死不悔改的家伙最终为他们的傲慢无礼、目中无人而尝到了苦果。

这群“自大狂”中的一个简直是狂妄无知到了极点,此人竟然以恬不知耻的傲慢口吻夸下海口,说自己准备用金子来喂马。结果到后来,他却穷困潦倒到以黑面包就白水果腹的下场。这帮人所表现出的每一个傲慢的举动,说过的每一句可笑可鄙的狂言,都被一一记录下来,回报给他们的则是百倍千倍的贫穷和羞辱。 ZvqJRQ//P4Z6XKqwZ01Wd3oF/AbhULdwtzgpla6OxrEBnnL13Ul1bzsvwqmWF6h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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