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玛丽安转身走回衰败的花园。月亮已经藏身云海。她没敢出去,惊恐异常,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在她身边忽前忽后地闪闪烁烁,离开拱门的时候,她几乎得使劲才能把自己扶在石墙上的手拔下来。她不曾记得单独一人外出时有过这般惊恐的体验,可是,这次给她的感觉又不完全像是单独一人,在广袤无际的黑暗里,有个东西在什么地方不断侵扰她。她自言自语道,我熬不下去了,一定得找个人谈谈。可是找谁好呢?又谈些什么呢?除去谁都料想得到的寂寞孤独和百无聊赖之外又有啥可抱怨的呢?此时此刻,为什么她会突如其来地如此惶恐难受呢?
看见前头有一点光亮在黑黝黝的花园中忽闪忽闪,她不敢往前走了,一阵新的惊慌涌了上来。那亮光在四下打探,狐疑地移动。一小圈光在树叶和石头间时有时无地跳荡。玛丽安判断那一定是手电筒光。她在石子路上蹑手蹑脚地朝前走,路面上杂草丛生,布满青苔,走上去悄无声息。亮光往左边照了照,姑娘吓得屏住气,一心只盼能快快从旁溜过,然后便可朝房子方向撒腿猛跑。她的心咚咚狂跳着,她加快脚步。
光圈倏地射向她,她顿时迈不开步子,眼见着自己的双脚与衣服突然被照亮。小石子在鞋底下沙沙作响,这么久了,这是第一个声响。光圈移向她的脸盘,照得她晕头转向,她站在那儿直喘粗气,动弹不得。
“泰勒小姐。”
是丹尼斯·诺兰的声音。早就应该想到他会时不时地在深更半夜打手电筒出来看他的宝贝鱼的。
“诺兰先生,你吓了我一大跳。”
“万分抱歉。”
他们仍然保持着这种十分正式而客客气气的关系。玛丽安走到前面粗硬的草地上,朝他迎面走去,这时候想起了他“扑到爱丽丝·列殊身上”的故事,可是这会儿她并不觉得他可怕。
他们站在那儿,光圈落在两人之间的草地上。稍后她问:“我能看看鱼吗?我还从未仔细瞧过它们呢。”
他用手电筒照着她的脚步,领着她走到那个处处是裂痕的石头池子边。这三个椭圆形百合花池子曾经是一个意大利式装饰花园的一部分,可惜它们周围以前铺砌好的地方早已长满了金雀花、小白蜡树和各种各样的野花。白色和暗红色的百合依然茂盛,手电掠过硕大的枯叶和收拢了的花瓣朝下面探去。
诺兰跪在地上,玛丽安也跟着跪在他的身边。平时罩着鱼池的铁丝网已被掀起。
“这铁丝网是干啥用的?”
“防鹤的。”
“鹤?噢,苍鹭吧。是的,我想它们会捉鱼吃。”
她朝水下世界瞧去。池子绿莹莹的,望不到底,上面覆满了浓密而蓬乱的纹丝不动的水草。鱼儿一点不受手电光的干扰,肥大的金色身子依然优哉游哉地、若有所思地摆来摆去。
“那些是金鱼,那些是朱文金,那些游得很快的瘦长的家伙是圆腹雅罗鱼,金色的那种。你还能看见鲤属鱼,就在那儿,墨绿色的那条,难得一见,绿色的鲤鱼,就是丁 鱼。”
“那是它的学名。”
“是的。”
“真美啊。‘草莓鼻子’在哪儿呢?”
诺兰在黑暗中转向她,手电筒射出的柔和的光线划破了池子的黑暗。
“你怎么知道那个名字?”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把它盛在一只碗里,当时你曾对司各托先生提起它的名字。”
“噢。它在另一个池子里,现在挺好的。”
玛丽安感觉到自己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他属于那种既要保持尊严又没有一点幽默感的当地人,一丁点儿的嘲讽都受不了,可是她的话里并没有嘲讽的意味。于是她赶紧说:“那只小蝙蝠还好吗?”
“它死了。”
玛丽安坐回到池子的石头边上。她感觉得到周围芳香袭人的黑乎乎的草木,以及伫立在天空下的附近房子的庞大身影。天色被躲藏在云层里的月亮映射得黑蓝黑蓝的。有一扇窗户还透出灯光,但是她辨不出是哪扇。被太阳曝晒了一天的石头仍然微微发烫。手电光摇晃不定,拂过水面便被熄灭了。
玛丽安说:“诺兰先生,你不会介意我问几个问题吧?”
丹尼斯已经站起来了,看样子准备走。她可以模模糊糊地看见自己头顶上方他的脑袋和双肩。“什么问题?”
“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他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打开手电,迅速把四周照了一遍。暗绿的金雀花丛、一簇蓝铃花、白色雏菊和衰萎的野豌豆在眼前倏地一闪便不见了。他说:“这里没有什么不对劲,只是你还不习惯这么孤寂的地方罢了。”
“别搪塞我。”玛丽安应道。一离开那条石子路,她就意识到解开心中疑惑的时候到了。“坐下来吧,诺兰先生。你得告诉我,无论如何得告诉我一点。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单腿跪在她身边,身影隐没在比这边更幽暗的花园里。“什么也没有发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问这干吗?”
“得了,”玛丽安说,“我已经了解到好多情况了,比方说像克里恩-史密斯坠落悬崖之类的事。你得多给我讲讲。这里有些事情确实非常怪异,不仅仅是孤寂,我敢肯定。求求你告诉我吧。想必你清楚我待在这儿多么不容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多糟糕。你告诉我吧,否则我会向别人打听的。”这番话想都没想就溜出了嘴边,不过她感觉到诺兰听完后触动不小。他坐了下来。坐在温热又粗糙的石头上,两人的膝盖紧紧挨在一起。
“我没法告诉你什么。”
“那么,是有什么可说的啦?但是我得知道,如果想在这里待下去而又不神经失常——”
“跟我们其他人一样——”他柔声接过她的话茬。
“请说一点吧。要不我就去问克里恩-史密斯太太好了。”
“啊,不要去——”
他惊慌失措起来。这回她又击中了他的要害。“说吧,丹尼斯。”这下她非常自然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瞧……噢……等一等。”他又用手电将周围慢慢地、仔细地照了一遍。房子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了。“我给你讲一点情况吧。的确,如果你要在这儿待下去,就得了解清楚情况。与其让你向别人打听,还不如我来告诉你。”
他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一尾鱼噗的一声破水而出。“你问这里有什么不对劲之处,我告诉你吧,不对劲之处就是:这儿是一所监狱。”
“监狱?”玛丽安惊问。眼看就要真相大白,她又吃惊又紧张,心跳快得让她难受。“监狱?谁是囚犯?”
“克里恩-史密斯太太。”
她觉得自己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个答案。可是怎么猜着的?至今她仍搞不清楚。“那么,看守是谁?”
“司各托先生,伊夫克里奇小姐,杰姆西,我,你。”
“不对!不对!”她叫起来,“我不是!我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难道你以为克里恩-史密斯太太——被关在这儿,监禁在这儿?”
“正是。”
“不可理喻。克里恩-史密斯先生呢,为什么他不来——”
“救她?是他下令把她关起来的。”
“我被弄糊涂了,”玛丽安说,她又感受到在大门口掳获了她的令人极度难受的惶恐,这种惶恐她在来盖兹的第一天就预感到了,“克里恩-史密斯太太……病了……我是指疯了,或是很危险,还是怎么了?”
“都不是。”
“那么,干吗把她关起来?不至于无缘无故地把人关起来吧?我们又不是生活在中世纪。”
“在这儿,我们是的。但是别担心,她丈夫把她关起来是因为她欺骗了他,还试图谋害他。”
“噢,天哪——”现在她可不仅仅是好奇了。她害怕极了,好像后面的故事会使她丧失理智一样。有那么一会儿,她好想叫他别说下去了。
可是他低声接着说道:“我最好还是把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你听,既然已经给你说了这么多,很快就能讲完了。要是我冤枉了谁,上帝宽恕我。事情是这样的:汉娜·克里恩-史密斯是个富人。当时她是个有钱的姑娘,本人就十分富有,她是当地一个地主的孩子。比方说,这房子,还有方圆几英里的土地都是她的。她年纪很轻就结婚了,嫁给她的大表哥,彼特·克里恩-史密斯。上帝宽恕我——要是我冤枉了他,他是一个年轻的恶棍,虽然很帅气,但是酗酒,追女人,打老婆,无恶不作。这不是一桩美满的婚姻,她很不愉快,可是日子就这么熬下来了。后来菲利普·列殊来了。”
“菲利普·列殊?”
“是的。人们都叫他皮普,老列殊先生的儿子。小列殊先生以贱价买下了莱德斯。当时它还是一栋破破烂烂的房子,被买来当作打猎的营地。他租了一些地方来打猎、钓鱼,就这样结识了克里恩-史密斯夫妇。男人们常在一起打猎。那大约是九年前的事了。后来,克里恩-史密斯先生去美国办事,除了知道他十分有钱之外,对他其他的情况我就一无所知了。他走后,克里恩-史密斯太太和列殊先生双双坠入爱河,两人很缠绵,难舍难分。”他停下不讲了,又把手电筒打开。花园中万籁俱寂。
“他们这样处了一段时间,克里恩-史密斯先生对此一无所知,我不清楚他们处了多久,也不知道克里恩-史密斯太太有什么打算。可是,有一天,克里恩-史密斯先生出人意料地回来了,回到盖兹,发现妻子和小列殊双双躺在床上,”他顿了一下,“那是七年前的事了。”
然后他便一声不吭,仿佛完全沉浸在故事里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对你提过克里恩-史密斯是个恶棍,是的,现在还是。要是冤枉了他,上帝宽恕我。当时他气得暴跳如雷。”
“冲着列殊?”
“冲着妻子。”
像是太激动了,他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半晌才接着说:“之后他把她关在房子里,把她锁在里面。”
“列殊先生有没有做什么?”
“他走掉了。还能做什么呢?他本来可以带她走,可以救她出去,她心中有数。他们之间有信件来往,有人送信,尽管送信人得冒着受到她丈夫可怕报复的危险。可是她没有走。”
“干吗不走呢?如果克里恩-史密斯先生是这么——”
“他们是在教堂里结的婚。”
“即便是这样,还是可以,当——”
“我们怎能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呢?也许她怕他;的确,她一定非常怕他。要离开这栋房子谈何容易,有人看守,有人监视。再说,离开丈夫到外面去,也许她根本就办不到,别忘了她年纪轻轻就结婚了。也许就在当时,她就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愧疚难过了。”
“就在当时?”
“还发生了别的事,我讲给你听的只是发生在一小段时间内的事,才几个月,要么是几周。我不知道她有何打算,但是还发生了别的事。一天——可能是他俩刚刚动手之后,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跑出房子,从通向悬崖的大门跑出去,就是你刚才穿过的大门。她朝崖顶跑去。仁慈的上帝知道她想做什么——可能想自杀,从悬崖上跳下去;也可能只想跑开,根本没有别的想法。克里恩-史密斯先生在后面追她。后来发生的事谁也不知底细。不过他们俩大打出手,克里恩-史密斯先生失足跌下了悬崖。”
“噢,天哪——”玛丽安叫道。她感到十分恶心气闷,像吃了或闻到了烧焦的东西一样。手电一闪的时候,她吓得跳了起来。很快,周围又是黑压压一片。
“他还活着,像个奇迹。悬崖那里有一条缝,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有一个裂口,可能是以前小溪流过的碎石河道,他恰好掉在那里。摔得很惨,但没有死。”
“他伤得……很重吗?”
“我不清楚。他活下来了。人家说他残废了,受了伤,永远治不好了,但是关于他身上发生的事众说纷纭,我是不知道的。”
“你没有再见过他——打那以后?”
“没有。事实上,从比那事还要早一些时候我就没再见到他。当时我不在盖兹。七年前的那件事之后,他再也没有踏上这块土地。”
“那么她呢?”
“她被……关起来了。”
“你是指从那以后,七年以来?”
“是的。他把她关起来了。就是在那时候他把吉拉尔德·司各托带进房子。吉拉尔德是他的朋友,尽管两人家庭背景迥然不同,但是从孩提时代起,从小彼特来这儿钓鱼开始,他们就是朋友了。他信任吉拉尔德,叫吉拉尔德看管她。时光就这样流逝了。”
“可是,我的天哪!”玛丽安叫着,“不可理喻。她不是被迫待在这里的,对吧,要是愿意她可以离家出走,她——”
“你忘了她是谁了。”
“你以为她现在……心甘情愿待在这儿?”
“谁知道她想的是什么?起初,她可以在属地里活动。随便往哪个方向走都有好几英里,她也常常骑马四处溜达。后来,五年前的一天,她突然离开盖兹,骑马跑到格雷镇,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登上火车,跑到她父亲家里。”
“后来出什么事了?”
“她父亲不肯收容她,把她送回盖兹。”
“但是她为什么走呢?”
“谁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别忘了她是嫁给她的大表哥,家庭压力很大,那种家庭就是如此。她结婚又早,自己连火柴都不会划,真难为她还能自己买火车票。她回来了。”
“那后来呢?”
“后来流言四起,说他——彼特·克里恩-史密斯要回来了。她都快急疯了,但是他没有回来,只是把她的活动范围限制到花园为止。”
“你是说她五年来都没有迈出花园一步?”
“没有。就在那时他叫伊夫克里奇姐弟到这里来,他们是她的穷亲戚,他叫他们来严加看守。他们不是很近的亲戚,但是除了丈夫,他们就是她最亲的人了,因为她的父亲现在已经过世了。”
“好个没有人性的故事!”玛丽安尖声说道。她低下嗓门接着说:“我不是指我不相信你说的故事。但是这一切太不可理喻了,你说‘我忘了她是谁了’,但是她怎么了?为什么默默忍受下来?为什么不干脆整理好行李一走了事?当然了,吉拉尔德·司各托和你们其他人不会强留她吧?再说,总会有人认识她吧?那个艾菲汉·库柏怎么样?小列殊先生呢?他在干什么?还有——”
“列殊先生在观望等待。每个夏天他都到这里来。他已经把房子修葺一新,并把老父亲接到这里。他来守候着,但是他无事可做。我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事是他想做的。”
玛丽安想起了在盖兹的第一个夜晚突然看见的拿望远镜的年轻人。“他没有……来看她,与她联系?”
“不允许他见她。就我所知,他没有同她联系。他只会帮倒忙,只会伤害她。”
“但是,这一切让人毛骨悚然。你呢?当然你可以帮她一把,当然你不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是吗?”
“什么是……帮她一把?”
“我还是没搞懂。难道她想待在这儿不成?”
“也许吧。想必你知道她信教?”
“宗教跟这事有什么关系?难道她——你以为她真的把他推下了悬崖?”
“我不清楚。可能现在她自己都糊涂了。但是……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不管动机何在。”
“你的意思就是她得为此负责了?你真以为是她把他推下悬崖的?”
他停顿了一下才说:“是的,可能是的。说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她自己已经承认了,别人无权替她分辩。”
“我真想不通,在这么窄小的地方能待上这么久,她竟然没有疯掉。我很吃惊。”
“在布莱克港的修道院里,虔诚的嬷嬷们还要在更狭小的空间里生活一辈子呢。”
“但是她们有信仰啊。”
“也许克里恩-史密斯太太就有信仰。”
“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她错了。我是指对那种事情让步是不对的。这太荒唐可恶了,对他、对她都不好。附近的人大概都知道她这么个人吧?”
“当地人?是的,知道。她成了这个地方传说中的人物。他们深信她一迈出花园就会丧命。”
“他们真的认为她受到了诅咒?”
“是的,而且认为在这七年的末尾会有什么事降临到她身上。”
“为什么是七年?只是因为七年是传说中的时间期限吗?”
“是的,不过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已经发生了,我不是来了吗?”
他不吱声了,好像耸了耸肩膀。
“我为什么来这儿?”玛丽安问。这是她第一次考虑到自己在故事中的角色。这个可恶的故事已经成为她身边的现实,故事将继续发展下去,而且在这样的故事中没有什么事情会无缘无故地发生。“谁决定了我的到来?为什么?”
“这也令我费解,”他回答,“我想或许只是哪个人偶然动了恻隐之心。或者可能要你来充当女伴。”
“要我陪谁呢?我是指谁同她在一起?”
“噢,所有的人。比如库柏先生。被允许见她的人屈指可数,他就是其中一个,他这人与人无害,但这需要一个女伴方可确定。要不就是一种折磨。”
“折磨?”
“我不大清楚。让她喜欢上你,然后再把你打发走。好一点的女仆都走光了。你最好聪明些,不要与她太亲近。还有一件事,别与吉拉尔德·司各托作对。”
霎时间她恍然大悟,激动得全身发烫。这就是她来这儿的原因。她是为吉拉尔德·司各托而来:作为他的对手,他的敌对的天使。通过与吉拉尔德的较量,她进入到故事里来。这些想法零零星星地从意识中一闪而过。她马上接口问道:“为什么她的朋友们——你、列殊先生、库柏先生——不劝她离开呢?她不能一直等着他发慈悲而原谅她吧?依我之见,她像是被符咒镇住了——我指的是心理上的符咒,连她自己都差点相信她必须待在这儿。难道不该将她唤醒吗?我想说这所有的一切都太不健康,太反常了。”
“精神上的东西就是反常的。负罪的灵魂无处可逃。这里,束缚她的东西也以各种方式束缚着我们大家。你无法走进她和她的苦难中,因为它错综复杂,异常罕见。我们不得不玩她的游戏,不管是什么游戏,而且得信她的信仰。我们能为她办到的就这些。”
“行了,我可不会这么做,”玛丽安说,“我要跟她谈谈自由是什么。”
“别去,”他急切地说,“自由如今对她毫无意义。不管你怎么看待她的心灵世界和思想状态,即便你认为她只是害怕外面的世界,或者单纯被幻觉迷惑,或者现在她已经处在半疯状态,都不要同她谈自由。这么多年来,她已经求得了一种深沉的、了不起的心灵的宁静。我以为,她已经同上帝讲和了。不要去打搅她的宁静。我想你就是尝试着去做,也无法干扰她的平静,她比你所看见的要坚强得多;但是别去试。不管你怎么认为,宁静就是她的特质,是她最宝贵的财富。”
玛丽安在黑暗中拼命摇头。“可是有时她看起来那么痛苦,那么绝望……”
“真正的遵从是没有幻想的。普通的士兵默默倒下,而基督却会大声呼喊。”
她嘟囔道:“遵从?”
但是他们的谈话就此结束了。他一边说一边爬起来,她也跟着站了起来。她全身上下冰冷僵硬,衣服被露水打湿了,紧紧裹在身上。小小的月儿似乎在云朵的碎片间疾行,为他们照亮回家的小路。他们开始往回走了。
“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
“五年前。”
“你是不是其中一个送信人,是冒着生命危险替列殊先生送信给她的人之一?”
“是的,我想我们最好分头进屋。”
他们来到露台上。月光映照着不久前她与汉娜一起坐在边上的那张桌子。一大堆珠宝首饰仍旧乱糟糟地散在桌上,在清冷的月光下零零落落地闪着光。她停下来把它们收妥。
她仰望着房子幽暗的窗户,它们仿佛是蒙着面纱的眼睛。这时候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慌和恶心又涌上心头。她喃喃地问:“那么,什么才能结束这一切呢?”
“也许是他的死。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