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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这里所有的人都与精灵有关。”杰姆西·伊夫克里奇说道。

玛丽安听了哈哈大笑。

她兴致不错。这天阳光明媚,大海呈现出紫水晶的颜色。风已住了。冬日暖阳曝晒之下,水汽从黝黑的悬崖底下袅袅上升。她和杰姆西驾着路虎车轻快地朝布莱克港方向行驶,去取一箱威士忌酒和汉娜订购的衣服,热中于摆弄相机的杰姆西还要买些照相器材。昨天,他替玛丽安照了一大堆相片,用完了最后一卷彩色胶卷。看到他如此殷勤,玛丽安有点受宠若惊,又隐隐不安。

今天,人人似乎都很有兴致,很正常。玛丽安一想到即将踏上文明开化的土地就心花怒放。瞧瞧砌得齐整的街道,买份报纸,逛逛商店,看看芸芸众生来来往往,凡此种种,对于她都是不寻常的赏心乐事。虽然酒吧对女子来说是块禁地,但想必那里会有一间渔家小客栈,摆着一排排的酒瓶,她可以替自己叫上一杯酒。这是老习惯了,亲切而令人怀念。

最近几天来,在盖兹的日子特别使人慵懒、渴睡。她和汉娜已经开始读《克莱芙王妃》 了,才早上十一点,她们俩读着读着就差点睡着了。风依然凄厉,像汉娜所说的那样令人心烦意乱,甚至隐隐作痛。吉拉尔德·司各托不露声色地离开,又不露声色地回来,一直都是彬彬有礼,雍容高贵,魅力四射,却又不可接近。维丽特·伊夫克里奇依然殷勤周到,但再没提过“谈谈”那回事。爱丽丝·列殊音讯全无。玛丽安左思右想了很久,想知道为何盖兹的人们绝口不提列殊一家的事,然而却是白费心思。她时常从望远镜中扫视莱德斯,有一两次看到一个青年男子和一条狗在露台上。今天她自己感觉兴致高昂,与以往的腼腆害羞不同,因此决定在旅途结束之前向杰姆西打听些事儿。

“你不是这一带的人,是吧?我是说,你身上有精灵的血统吗?”

“没有。我属于另外一群。”

“当然——你和克里恩-史密斯太太是亲戚?”

“远房的。”他发出了他独有的怪异的笑声。

汽车径直朝着峡谷冲去,那儿的小路隐藏在一堵低矮的防洪堤坝后,几乎紧贴着海平面。忽然间离海这么近,玛丽安不安地打了个冷战,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打上次以后,她再也没动过下海游泳的念头。她连忙把目光投向内陆,它的上方是雾霭蒙蒙、树影憧憧的山壑。远处有一条明晃晃的颤动的光带,那是瀑布。

“多美的地方啊。”

“实际上,这是个相当可恶的地方,被称为魔鬼堤道。再往上一点,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堆,只是从这儿看不见。”他补充说,“以前山洪暴发的夜里那儿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什么?”

“你瞧那条小河,和我们盖兹的一样,骤然间从沼泽地里咆哮直下,冲走了路上的一辆车子,把它掀翻到海里,没有一个人生还。”

“太可怕了,那时你在这儿吗?”

“不在,但司各托先生在。”

“他在这儿有多久了?”

“七年了。”

“我想应该不会再有发大水的危险,就是像上回那样的危险吧?”

“噢,不会的。你瞧,湖都不见了。改日你得想法儿到上面的沼泽去,哪怕是边缘也好。那儿如今美多了,挺好玩的,当然,当地人还是很害怕它,只敢在大白天去那里割草皮,天色一变暗就往回跑。那时的沼泽色彩斑斓,令人眩晕。”

“我想他们认为他们的精灵亲戚住在那里吧!”

“他们的的确确住在那儿。给再多的钱,天黑了我也不敢一个人上去,那儿有鬼火。再说了,除非你认得道,不然会掉进沼泽地里。虽然有条灌木小道,但仍有被吸下去的可能。两年前有个人掉进去了,人们听见他整宿呼号,可就没人能靠近他,他还是沉下去死了。”

玛丽安浑身一抖,不仅是因为这个故事,还因为杰姆西讲故事时饶有兴味的样子。这个男孩根本不是阳光。

“丹尼斯·诺兰是本地人吧?”

“是的,他是,但实际上他就像不存在似的,属于看不见的人当中的一员,我们都叫他隐形人。他的父亲是莱德斯的狩猎向导。”

“莱德斯,真的?前几天我碰到过列殊小姐,她说等有个叫艾菲汉的人来了之后会请我过去。”

“这可是一大乐事!她是不是张口闭口都念叨着艾菲汉·库柏?”

“哦,你这么一问,我倒想起来她确实多次提起他的名字。他们是……订婚了,还是别的什么关系?”

杰姆西尖声尖气地笑着说道:“没的事。不过,我想她倒情愿你这么想!大家都知道这么多年来,她为艾菲汉·库柏神魂颠倒,可人家根本无动于衷。”

玛丽安来劲了。她想把有关莱德斯的话题延续下去,“那么,他干吗来这儿?”

“为了那老头。但主要是——噢,主要是为了克里恩-史密斯太太。”杰姆西说着又咯咯直笑。

玛丽安越发来劲了,但她不想表现得太好奇,也不愿显得想与杰姆西拨弄汉娜的是非,却还是忍不住闲闲地问了句:“克里恩-史密斯太太是个寡妇吧?”

“怎么可能?克里恩-史密斯先生在纽约活得好好的。”杰姆西冲着空荡荡的小路微笑,他把车速加快了。

“那他们……离婚了?”

“不,不。”他仍旧笑容满面,飞快地瞟了她一眼。

看到杰姆西富于挑逗地玩弄她的好奇心,玛丽安不由得坐立不安。一方面为了改换话题,另一方面新话题的内容看上去也挺有趣——她说,“你说司各托先生是七年前来此地的?”

“噢,不。他是七年前到盖兹的。他的一生几乎都在此地度过,也是个本地人,就出生在那村子里,他的母亲现在还住在那儿呢。”

“真的!”玛丽安叫道。她大为吃惊,不知怎的,还有些心慌意乱。从此以后,吉拉尔德·司各托在她印象里变得比过去更加扑朔迷离,神秘莫测。他也应该有精灵血统。

“是真的。现在他已相当绅士化,是吧?”杰姆西说,“他不乐意老妈抛头露面!”说完他咯咯乱笑,好像披露这个秘密很开心似的。不过,玛丽安还是感觉到他似乎非常喜欢司各托。

杰姆西接着说道:“他们家老爹和丹尼斯的老爹一样在莱德斯干活。只是丹尼斯待着没动,而吉拉尔德到镇上过好日子去了。”

“噢,丹尼斯在莱德斯做过事?”任何同那栋宅子有关的事情都不容错过。

“是的,直到他被撵走为止。”

“他们干吗撵他走?”

“要我说吗?好,我说!有一天他向列殊小姐扑了过去。”

“向她扑去?”

“是的。想要爬到她身上,你晓得的。他们俩一块在上面的鲑鱼池边,那儿过去有鲑鱼的。突然间他扑到她身上。那种事我是做不出来的,尽管我想当时她要更漂亮几分。这事发生也没多久,后来,他们担心女仆们,担心所有的东西,就请他另寻出路了。”

“真不可思议啊!”玛丽安感叹道。诚然不可思议。她怎么也没法想像沉默内向、郁郁寡欢的丹尼斯会干出那种事。他可压根不像个色情狂。他不是那种四处追逐的动物,相反,是那种躲避追捕的动物。也许这就是他带着怨恨、懊悔的表情的缘故了。不过这件事反倒增添了他的魅力。她暗想:克里恩-史密斯太太怕不怕被“扑了过去”。

“这就是最出色的风景地了。”杰姆西说道。他忽然减慢速度,把车子驶离小路。两人都陷入沉默,然后下车走到和煦的阳光下。悬崖近在咫尺,他们走了过去。

天气十分晴朗。地平线那边的海水蓝蓝的,朦朦胧胧,颜色渐渐消退至蔚蓝,与天空浑然一色。向北是暗紫色的石灰石巉岩,向南,地面向下倾斜,到了悬崖的末端。几间零落的小木屋和几块围好的田地的朝海一侧,一排晚樱花正开得如火如荼。再过去就是布莱克港,港口有黄黑相间的灯塔和一队帆船。远方是一片狭长的绿色海岬。这里的景致柔和、平凡,带着人情味。那块令人心惊胆战的土地也到此结束了。

玛丽安兴致勃勃地沉迷于景色中,忽然意识到杰姆西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马上朝他望去,彼此交换了某种重要且严肃的信息。等她回头凝望时,景色已经模糊了。

杰姆西还是定定地盯着她。她看得清他的脸。终于,他声音低沉地说道:“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人,你与众不同,实实在在,像个男人。”

对方声调出人意料的转变令玛丽安既惶恐又得意。哪个女人会介意老对手的突然缴械投降?她紧张得一动不动,意识到他下一步可能会抚摸她。她可不愿这么来,于是轻声而急促地说道:“噢,希望这没什么不妥!”

“非常好。你带来了变化。”

给什么带来变化?玛丽安直纳闷。她似笑非笑地离他远了些,向悬崖的边缘走去。蓦地,害怕会掉下去的感觉穿透了她的躯体,她侧耳聆听着远处的海水拍岸声,几乎是不能自已地跪下来。

杰姆西跪在她身旁。这像个奇特的仪式。她感觉到他粗糙的衣袖挨着她的裸臂,她有点眩晕,又有几分警觉,于是随口说道:“瞧,下面多深,从这儿掉下去怕是活不成了。”

他说了些什么,但她没听清。

“什么?”

“我说彼特·克里恩-史密斯能够。”

“什么?”

“掉到悬崖下面没死。在七年前。”

玛丽安侧身对着他。杰姆西正带着一种兴奋的神情注视着她。悬崖似乎在随着大海的心跳而摇晃。她张口想说些什么。

“嗨,你们两个,在上面做什么呢?”

杰姆西和玛丽安立刻爬起来,扭身分开,跌跌撞撞地从悬崖边往回走。

吉拉尔德·司各托骑着一匹灰色的高头大马,就站在他们身后。海浪声淹没了马蹄声。一见到他,一种复杂的感情就涌上玛丽安的心头,有心虚,有激动,也有慰藉。

杰姆西走近司各托,站在马头边看着他。他这么迅速地靠近他,表明了某种信任和顺从。玛丽安慢慢地跟了过去。

司各托骑在马上显得高大伟岸。他身着便装,格子衬衫在又粗又长的脖子边敞开,马靴油光可鉴。朝他走近时可闻到一股甜丝丝的树脂皮革味。玛丽安很高兴杰姆西没有碰她。

司各托和杰姆西还在相互打量。司各托说道:“你有没有讲精灵的故事?”说完笑着用马鞭轻轻拂过男孩的脸颊。 /xdtPU5yVce0UJvODbiisrjS6ZMzzr2oNF/R+pWS8/oNGA9p5mxLSHgDlT5nIEM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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