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科计算所,陈旧的办公大楼内。
最近这些时日,所里气氛相当微妙,空气之中,像是西山老醋厂的老醋坛子给打碎在了楼内,总也有那股子挥之不去的酸腐味儿,特别刺激人的心肺。
上午十点来钟的样子。
微机实验部的办公室内。
“嚯~~~又头版头条呐~~~瞅瞅人家老倪~~啧啧~~~如今这才真正是,乌鸡飞上了梧桐树,摇身一变,正经八百儿也成了那浴火重生之后的火凤凰呐~~~”
副主任研究员老项,鼻梁上架着750度的厚瓶底近视镜,一手抖弄着今天的《人民日报》,目光自鼻梁眼镜框的上沿斜翻着在看报纸。
另一手里,端着个精致钢化瓷保温杯,就着杯沿,吸溜着杯口蒸腾出的滚烫热汽。
好家伙,瞅他边看报纸边泛酸的喝茶姿势,不知道内情的人,指不定要以为他跟报纸头版上的倪广南有‘杀父夺妻’之恨。
实际上,这个办公室,曾经可也是倪广南工作过的地方。
想当年,倪广南还属于中科计算所微机实验部中层技术骨干,副主任级研究员老项,也是同一批的老同志。
“老项,得了得了,干嘛呀这两天工作也不干了,就知道捧着报纸泛酸,人家老倪跟咱们一块工作时可没少了照顾咱们,老倪现在风光了,咱们不该是替他高兴才对嘛!那些报纸新闻里不都说了,人老倪在做报告演讲过程中,可是没少了感慨当年在计算所工作期间的点点滴滴,人老倪对咱们这些老友,话语里面可都透着好呢,你别动不动就忿不平了成吗?”
“对对对,老项,别自讨没趣!”
“说实在话,咱们中科计算所这回可是跟着沾足了光。前些年咱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混吃等死,都在熬退休资历,每个月就守着那千把块钱死工资,要多落魄有多落魄。可这最近一段时间,单位领导们突然可又都拿咱们当宝了。另外外面不少企业,可都在打听着要从咱们单位里挖人呢!嘿,实在没想到,就我王良这个在办公室打杂的闲人,居然都有企业给这个数的高薪挖我……”
“嘿,老王你行啊……年薪10万?”
“对啊!没想到吧!我自己都没想到,再二年都临退了,居然一下子变值钱了。嘿嘿,就是可惜了,我没敢应承人家这活。特娘的,老子哪儿会特么8810单片机编程,早把当初跟你们学(xiao)的那点编程基础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老项,你当年可是搞单片机的这个,大拇哥,怎么样,要不给个电话你,联络一下这家企业的人?”
“姓王的,一边玩你的蛋儿去,十万年薪算根鸟毛啊!知道人家倪总工现在一年拿多少钱吗?百万年薪打底知道不?而且据说人家还有股份分红,那盘古龙芯的专利技术分红,终身受益制,只要将来盘古龙芯在市面上每卖出一颗,人家倪总工就能享受到千分之零点五的返利……”
“卧槽~~!”
“真的假的啊~~!”
“老项,你都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准确吗?老倪那水平,当年跟咱们一群人也相差不哪儿去,他现在的收入水平,已经夸张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的天呐!”
“我怎么有点不敢相信呢!”
“你们啊!太孤陋寡闻了,万燕高科集团是什么实力,这些年国内科技企业里面当之无愧的霸主,尤其是那位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小陆总,那可是真正不差钱的主。没听人倪总工在工作报告中反复提及,这些年投在造芯项目上面的资本,已经高达上百亿元。就仅仅万燕高科的造芯技术实验团队,已经庞大到了近千人之数。国内但凡数得上号的科研院所,人家倪总工可都有亲自去挖走不少于上百人的科研骨干。呵呵,听出什么味儿来了没?据说这两年新分配在咱们计算所的大学生,可也有不少转身就投奔了万燕高科,唯独咱们这群老友……呵呵……”
啧啧……
原本还议论热切的氛围,被老项几句话给戳得众人心窝子疼。
狗日的老项,你还有脸提这个。
当年,不是你姓项的暗底里玩弄小伎俩,把人家老倪从所里给排挤走,被分流去了联想高科搞二次创业,咱们微机实验部原本可是要归老倪主管。
这十来年间,微机实验部越混越不受上级部门重视,年年被卡实验经费。
好端端一个搞科研的科工技术单位,硬生生被你姓项的给歪带成乌烟瘴气的机关衙门,大家也都在岁月蹉跎中习惯了混日子过活,明里都在单位上着班,暗中谁特么不是在外面搞些见不得光的所谓副业,替人偷偷搞点私活捞点外快,一个个谁不比谁‘悠哉哉’了?
正所谓一母奶同胞,大哥不说二哥黑。
在没有倪广南、盘古龙芯这样的科技界明星项目大曝光之前。
像是他们这些,平常皆享受着国家科研经费养活,并且平日在单位的所谓科研工作,也都是默契混日子,实则屁大点的正经事儿不干,却都私下以另谋副业为主,国家级科研院所机构的中高层中坚力量们。
他们的日常,那绝对是超值人间大自在。
放眼全天下,也难找到几多同富贵者了。
可如今,曾经的办公室同事,甚至是,在他们眼中,论及科研技术水平,和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压根没多少高低区别的这么一人,冷不丁之间,摇身一变成为国家上下齐热捧的超级明星榜样式人物,科技界超级大英雄式的牛烘烘人物……
并且,倪广南如今轻松写意间就能拥有的财富资源,相比他们多年见不得光彩蝇营狗苟之钻营所得,堪称千百倍超越之……
这种的刺激,实在太折磨人心了!
人,往往就是这样,最怕的就是相互之间的攀比。
更怕的则是,一个原本被普遍嘲讽奚落,远不如自己的‘蠢人’、‘废物’,突然有天却发现,原来真正犯蠢的废物是自己时。
在那一刻,没有几个能保持心态不崩。
毕竟,曾经的,我上我也行啊!
铃铃铃~~~!
一阵急促座机铃声乍起。
老项将报纸随手扔在桌上,呷了口热茶。
瞄着座机来电显示的号码,顶头上司的电话。
他没来由心里咯噔了一下子,有种不妙预感骤然袭来:“喂,领导您今天有何重要指示,我们微机实验部定当克服万难完成任务……咳,组织全员,去听倪总工的报告会呀!好的好的,我立马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