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岁的莫美兰用格林漱口水把嘴里刚才应酬朋友时的酒气漱掉,又对着墙壁上内嵌的妆容镜看去,细细的描了描口红,确定镜中的自己仍然完美之后,这才走出卫生间准备去见盛嘉树,没有特意去换下身上应酬穿的晚礼服,而是直接让佣人为自己披了一件浅驼色长摆大衣。
跟在身旁服侍的女佣都忍不住好奇,五姑娘明明罩上了大衣,可修长曼妙的身体曲线却仍然能一览无遗。
旧上海的摩登波浪长发,娇美艳丽的脸蛋,一对翦水秋瞳,配着那种七分淡然三分戏谑的目光,成熟女人独有的韵味几乎在一瞬间就能把男人心中那丝火苗撩拨旺盛。
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盛嘉树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莫美兰眼睛一亮,眼前的盛嘉树眉眼与年轻时的盛四海一模一样,只不过盛四海更粗犷些,面前的盛嘉树更斯文些。
“兰姨,很久不见。”盛嘉树摘下呢帽,朝着进门的莫美兰露出个笑脸。
“我以为你怎么也要躲到不能躲,才肯来见我。”莫美兰边说话边走向大班台前,在台面上抓起女士薄荷香烟点了一支,随后才走到盛嘉树面前细细的打量了一阵,慢慢开口:“马金贵那个扑街果然没骗我,他话你同你老豆年轻时九分像。”
“我是他的儿子,如果我不像他……”盛嘉树摸了一下自己的鼻梁,笑着说道,不过还没等说完,就被莫美兰打断:“喂,不准讲这种话调侃,过来坐,七喜,帮皮特仔泡一杯花旗参茶。”
盛嘉树看向陪进门后就骑坐在沙发扶手上打量自己的猎装妞,原来猎装妞居然叫做七喜?
七喜注意到盛嘉树望过来的目光,傲娇的扬起下巴,哼了一声,转身出门。
“可乐,七喜,兰姨你帮手下人取名都这么随意吗?”盛嘉树自己动手把呢帽挂在衣帽架上,随着莫美兰一起坐到真皮沙发上。
莫美兰看向盛嘉树,像是随口问了一句:“我今天听人讲,马金贵在码头要送你离开香港,甚至同八指庆拔枪相向,为什么不走?”
“怎么走,贵叔差点被八指叔的手下砍死,我当然不能走,再说,我家人的仇还没报。”盛嘉树从口袋里取出香烟点燃,深吸一口喷出两道烟柱之后,才看向莫美兰:“更何况,我就算不怕老豆老妈他们在下面骂我不孝,也怕兰姨你跑去美国教训我。”
莫美兰是盛嘉树母亲谭美芳当年在广州酒家做舞女时的结拜姐妹,算是广州酒家第一批舞女,当时那批舞女一共五人,因为广州酒家坐落西营盘,所以五人也被戏称为“西营盘五美”“酒国五凤”。
盛嘉树的母亲谭美芳是五人中的大姐头,遇到盛四海之后就退出风尘,洗尽铅华做了江湖大哥背后的女人,至于其他四个姐妹,二姐陆美瑶做了有钱人的小妾,香港沦陷前期举家离港,去了巴西,三姐张美秀日占时期住处被汉奸告诉了日本人,日本人知道她艳名在外,来抓人时,张美秀为了避免受辱,闭门自焚而死,四妹何美珠嫁给了越南米王刘家争家产失败被赶来香港的庶出儿子,又开了间舞厅,算是衣食无忧,四个姐妹都算是早早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唯独老幺五姑娘莫美兰,始终没有从良嫁人,反而年纪越大魅力越足,无数有钱豪商狂热追捧不说,更是凭借自身广阔人脉,被李裁法请来丽池夜总会担任大班,五姑娘三个字,也成为了香港风月界的传说。
莫美兰经常因为探望谭美芳出入盛家,所以盛家人对这位兰姨简直视若家人,更何况连自己三兄弟,都能看出莫美兰对老爹盛四海那点儿别样心思。
江湖上风言风语,说当年五姑娘莫美兰对新晋江湖猛人盛四海一见钟情,但是被大姐谭美芳半路劫走,两姐妹反目成仇,大打出手云云,盛嘉树觉得,反目成仇不可能,但是莫美兰对自己老爹平时的态度,确实也怨不得有流言蜚语冒出来。
盛嘉树甚至还记得自己十六岁赴美读书前,自己父母难得吵过一架,大意就是母亲谭美芳让父亲盛四海开口答应一件事,结果自己老爹盛四海咬死不松口,被母亲赶去外面住了半个月,在那之后,莫美兰登门的次数就变得极少,按照自己老妈那种性格,不用猜就知道,多半是让老爹盛四海开口把莫美兰娶回家。
“如果你真的今天走掉,以后再敢香港,我一定找人打断你两条腿,罚你天天跪在你父母坟前。”莫美兰从沙发前的矮几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亨达钱庄二十万港币的钱票,见票即兑,留着你这段时间开销,等下你跟我去敬几杯酒,介绍一些人给你认识,放心,和盛堂龙头的位置,只有你盛家人才能坐。”
七喜端着两杯参茶走了进来,放到盛嘉树和莫美兰的面前,随后就随意的骑坐到莫美兰身旁的沙发扶手上,把头杵在莫美兰的肩头,看着两人谈话。
“贵叔接我时,帮我准备了十万港币,兰姨你就更大方,随手就给我二十万当零用钱。”盛嘉树没有去碰信封,而是端起参茶闻了闻:“我看你一定准备介绍几个探长再加上几位江湖大佬给我,让他们做我的靠山,哇,在香港还能喝到正宗的鹰牌参茶,真是难得。”
莫美兰用手捋着七喜的头发,嘴里说道:“我听说美国人都喜欢喝花旗参茶,你要是也喜欢,等下让七喜把其他的参茶送去你家,留着你慢慢喝。”
“茶我可以收,但是钱和那几杯酒,就算了罢。”盛嘉树尝了一口参茶,放下茶盏说道。
没等莫美兰开口,在莫美兰身边温顺如猫的七喜已经直起身怒视盛嘉树,话如连珠喷吐而出:“你知不知道兰姨为了你家的事费了多少心思,做了多少准备,你以为能让那些人答应帮你,兰姨要用掉多少人情!连一句谢谢都不讲!不识好歹!”
“闭嘴!出去!”莫美兰低喝了一声,七喜气鼓鼓的瞪着盛嘉树,但总算还听莫美兰的话,虽然动作拖沓,但看到莫美兰没有挽留的意思,最终还是乖乖走出了房间,只是临出门时还不忘赠送给盛嘉树几个白眼。
看到莫美兰抓起桌上的烟盒,盛嘉树帮莫美兰搓着打火机,把火焰凑过去,嘴里说道:“我知道兰姨一定替我费了很多心思,只不过按照兰姨的想法,我就算坐上龙头的位置,也安稳不了多久,那些靠山能靠多久,兰姨的人情又能撑多久?人,还是要靠自己,你说呢,兰姨?何况,兰姨,本来该躲着不见你,却第一天晚上就跑来,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会来见你?”
莫美兰就着火焰把香烟点燃:“为什么?”
“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请兰姨安排我与三叔悄悄见一面,然后这几天要请你罩着我,不然八指叔和奀叔就要带我去他们的赌档常住,什么时候杀了三叔,什么时候才放我出来。”盛嘉树举着打火机,眼睛看着那团火焰说道。
莫美兰把前倾的身体收回来,看向盛嘉树:“做掉他又有什么不对,盛家的位子,他有这个心思,就该杀……不对……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莫美兰印象中的盛嘉树,是个乖乖的学生仔,见人从来礼貌谦虚,未语先笑,而且在美国做的是正行会计师工作,可是刚才这番话,明显盛嘉树是在提防八指庆,黑骨奀这些和盛堂元老,而且要绕过他们,与火牛私下交谈。
这不是一个不谙江湖事的后生仔该做的事。
“我没兴趣做和盛堂的龙头,我这次回来,替家人报了仇,就准备一门心思做生意。”盛嘉树看向莫美兰,语气认真的说道:“我这么讲,兰姨你相信吗?”
莫美兰点点头:“信,你本来就不算是江湖人,之前又没有出来行走,为什么不信。”
“那我已经说了自己不准备做龙头,可是老家伙们为什么还要抬我上来,一副忠心老臣的模样,就因为我是盛家人,这个社团的龙头大家轮流做,有什么不好吗?”盛嘉树弹了一下烟灰,语气有些郁闷的说道:“我真的没兴趣跟一群老家伙玩过家家,而且我的角色还是要负责扮白痴的那个,我只想做生意,不想这些江湖事,洪门规矩缠着我,我回香港最应该干的事是什么?”
“安抚人心,让和盛堂稳定……”莫美兰下意识的接口说道。
盛嘉树打断莫美兰的答案,身体离开沙发,上身前探,把脸顶到莫美兰的面前盯着莫美兰:“我最应该干的,是找出杀了我家人的仇人!和盛堂那些人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莫美兰定定盯着盛嘉树几十秒之后,才慢慢开口:“你是想……”
“麻烦兰姨,找人保护我一周,一周就够了,我离开美国的时候已经吩咐过,一周后,会有我的美国朋友过来探望我。”盛嘉树坐回自己的位置,恢复到人畜无害的表情,目光温和的看着莫美兰说道:“两件事,查凶手,顺便用经营公司的方式,改组和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