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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舟》:“怎么写”的生动文本

杜 芸

作为先锋作家的代表,格非主张:小说有一个最基本的模式,就是它的故事性;小说最基本的一个宗旨是带有很浓重的叙述故事的倾向。也就是说小说不应只是一种社会民俗的历史记录,叙事本身已经成为小说存在的主导方式。这种对“叙事”作为小说体裁形式的中心地位的重视在其作品《迷舟》中得以充分体现。叙事的倾向以叙事的完美性作为小说艺术的自足目的,使小说的宗旨由对主题意图的注重转化为对叙事过程操作性的强调;小说世界由对生活的真实再现衍化为文本层面的虚构与想象;而小说的语言更由表达意义的中介手段转变为本身具有审美功能的实体,这一系列转变体现了先锋小说向文学本体回归的一种理想。在格非的小说《迷舟》中,这种理想得以充分展现。

首先,在意识形态方面,格非采取了对理性正史的解构姿态,试图还原一种非意识形态化的原初的自然历史境遇。在《迷舟》文本中,正文之前一段史料性的文字从正史的角度进行背景交代,然而又故意营造出历史中的巨大空缺和神秘,有利于文本中从其他角度对这段历史进行叙述。事实上作者选择的是以萧的死亡为结局的八天中的事情为叙述对象,在叙事过程中又以萧执行任务和萧与杏的感情纠缠两条线索推动事件发展。萧的命运在正史上只有“下落不明”寥寥数字,在文本中却得到了极大的丰富和详尽的叙述。萧的死亡也由浩然历史中渺小抽象的战争消亡而通过对其家庭、感情的叙述变得丰满生动。正如萧的父亲所说:“从来没有失败或者胜利的队伍,只有狼和猎人”,传统文学创作中对于胜败、是非的界定在《迷舟》中转变为对人生活境遇的怪异、复杂性和宿命论式的表现。

其次,在表现主题方面,是对生活的劫难、对不可知的命运、对生活命定的困境和存在的真相进行令人震惊的书写。这就使得全文自始至终笼罩着一种悲剧宿命的气氛。文中的主人公萧是孙传芳守军32旅旅长,历史注定了他失败的悲剧。萧当年不顾母亲的百般阻挠离弃故乡小河村,而最终又宿命般的死在故乡;萧与心爱的女人杏再续情缘,最终却导致杏的被阉;萧原本用六发子弹防身最后却死在这六发子弹下;萧最终决定要回部队参加战斗却被误以为叛变而被处死;萧的死亡不是因为战争而是因为性(杏);萧死在自己的警卫员枪下而不是死在与敌人厮杀的战场上……这一切意外而又合理的掩藏在历史表面之下的真相构成了萧的悲剧命运。而这一种悲剧又是一种注定了的无法回避的宿命,对此文中常常有暗示性的语句前后呼应。如第一天萧回到小河村,“对这个美丽的村落不久以后给他带来的灾难一无察觉”;在第七天萧临死前,“不禁回忆起第一天来到这个村子时几乎完全相同的清晨”;又如萧的母亲是其死亡的见证人,从一开始“专横”而“坚强”地反对大儿子和萧参军,到发现萧回家后“眼神和丈夫临终前的眼神一模一样”,母亲的预感印证了萧死亡的注定。其他如道人对萧的警告,警卫员眼中诡谲的光芒,父亲留下的遗书中对萧的军队覆灭的预测甚至涟河上的大风、雨、黎明等,都有意无意地透露着相同的气息,使得命定的悲剧气氛飘荡在全文之中,无法回避。这种表达使得传统小说表现历史的“真相”“规律”受到强有力的挑战。

第三,在心理层面上,主要是探索人感性世界的生存本体和人的生存本能及欲望。《迷舟》是战争题材,但战争只是一个背景,立足点在萧这个人身上。文本中充满了各种情感纠葛。萧与杏的爱情构成文本中的浪漫色调,而萧最终也以生命为这份爱付出了代价;有萧与父兄的感情,这份感情是极其矛盾的,他一方面仰慕他们的英勇并最终在其影响下走上军旅生涯,另一方面又不自觉地对他们进行抗争,因而最终走向兄长的对立面,连其父都预测到了他覆灭的命运,而这种抗争的无效和无意义更增添了萧的悲剧意味;有萧与母亲的感情,尽管这种感情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人的本能,如萧“唯一感到内疚的就是离家前对母亲的欺骗和轻蔑”,到临死之前望着母亲“突然涌起了强烈的想拥抱她的欲望”,表明萧并不爱自己的母亲,但作为人对母亲的那种本能的反应却是无法压抑的。

最后,从艺术角度而言,《迷舟》对于小说本身具有的艺术美感进行了发掘,这种发掘并没有滞留于单纯的修辞效果上,而是更注重其叙事中的审美功能。《迷舟》运用语言的一大特点就在于通过对嗅觉的描写进行叙事,如故乡的花香、雨香,杏的清新的果香,与杏幽会时茶园的茶香,三顺身上的鱼腥……从嗅觉的角度加强立体感受,对氛围反复渲染,使文本具备了一种含糊迷蒙又统一完整的美。

在叙事手法上,《迷舟》运用了叙事“空缺”的手法。在萧去榆关(第六天夜晚到第七天凌晨)之处有意留下了一个空缺,“萧去榆关到底是送情报还是会情人?”这个空缺出现之后,整个小说的情节变得谜一般地不可思议。虽然这个空缺的本源用陈晓明的说法是出自博尔赫斯之处,但格非把它用得像祖传秘方一样纯熟。的确如此,这个空缺不但导致了主人公萧的死亡,也把解答此前众多谜团的线索汇聚集中,然后再突然卡断,形成一个更大的而且是无解的谜团。“萧去榆关是会情人还是送情报”?文本在此前已有暗示(其实是明示):萧在家里看到了父亲的信后已决定“铤而走险”,回棋山要塞准备决战,但突然“他想到了杏”,于是改变初衷去了榆关,他去榆关是探望因他而遭灾的情人杏。在读者看来,萧的这一行为是符合因果逻辑的。问题在于,按照逻辑来说应当如此的事,由于中间过程的空缺,换一个角度推理却出现了另一个结果;不可思议的是这个结果也是符合逻辑的——由于榆关是敌军的控制地,警卫员得到的指令是:如果萧去榆关,就必须把他打死。正是这个谜一样的空缺,使得小说的艺术氛围显出了朦胧含蓄之美。

作者对小说的命名《迷舟》,是用“迷舟”来象征萧——一叶在命运的海洋中迷失方向的小舟,无论怎样飘摇,最后结局都是毁灭,只是其间的过程充满了神秘而又多变的偶然,就像得到唯一的谜底(死亡),却要推论出可以得到这个谜底的各种谜面,是想表达整个故事就是一个谜。我们仅能把握故事是时间的流动,而想把握整个过程,只能在故事外由我们自己来构建,就像从天空忽然俯瞰到汪洋中的一条船,我们只知道它此时此刻在此点海面上,而它从哪儿来,为何而来,要到哪儿去?我们一无所知。如果我们认定它的存在,这就是真实,而我们解释它的存在,这就是故事。与其说格非在给我们讲述这个故事,不如认为他是在玩一种游戏,通过萧在各种偶然与困惑中的行动,把我们带入一个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现实与虚幻交融的世界,并且让我们参与故事的建构,进而显现出我们对自然、社会、历史,甚至未来的种种疑问,激发我们去探索和了解这一系列的自然与人生之谜。由此可见,小说的命名和小说的结构一样都具有强烈的先锋意向。

总之,《迷舟》所体现的是当代中国先锋小说用“怎样写”替代了“写什么”的代表作品。先锋文学在这里不仅仅提供了崭新的艺术方法论,也展示了对现实生活世界异乎寻常的表现。然而他们所进行的探索归根结底仍是形式实验,所以在90年代,先锋派又回到了写实传统之中。但格非在先锋的意义上显然要比其他人走得更远,手法更为圆熟老道,因而比之于余华、苏童等,他的转向并不明显。

原载《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4期 HDRdwuOYQTNB92+e/cOJnL+BJgB9NJ1Cm2kCUuxRMyHbcz7Q747bajkEH49b0I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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