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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我眼中的道金斯

理查德·道金斯永远都在挑战现成的分类体系。一位杰出的生物学家在仔细审读了《自私的基因》( The Selfish Gene )和《延伸的表现型》( The Extended Phenotype )之后,非常惊讶地发现,这两本科学著作没有任何逻辑错误,也不包含一个数学公式。最后,这位生物学家不得不心悦诚服地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道金斯……很明显是以散文的方式来思考的。”尽管这种思考方式在他看来似乎不可思议。

谢天谢地!幸亏道金斯能够用散文的方式来思考。如果道金斯不能用散文的方式来思考,比如用散文的方式来教学、用散文的方式来反思、用散文的方式来提问、用散文的方式来辩论,我们也就看不到这么多出自他笔下的令人心潮澎湃的“散文”巨著了。道金斯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传播者。他那10多本脍炙人口的著作所体现的无与伦比的品质,我根本不需要在这里多说。他在多种平台上,包括报纸和科学杂志、演讲厅和在线沙龙、论坛、评论和回顾专栏等地方发表的众多短篇作品,几乎每一篇都是浑然天成的佳作。我从中选出了一部分,编成了这本文集。书中不仅包括道金斯发表的一些文章,也涵盖了他早期写成的若干名篇。总体上看,文集中的这些文章的成文时间大致是在《魔鬼的牧师》一书出版前后。

理查德·道金斯是一个被巨大争议包围的人。在我看来,要给道金斯一个适当的评价,最重要的是要对道金斯作为一个“连接创造者”的作用有充分的认识。他矢志不渝地在科学界的内部讨论与公开辩论之间搭建文字桥梁。我认为,道金斯是一个秉持平等主义立场的精英主义者,他一生都致力于改造复杂的科学表达,让它变得平易近人,但又不会变得弱智化、低俗化。为此,道金斯始终强调清晰和准确,他要让语言成为一种像外科手术刀一样精密的工具。

有的时候,道金斯也将语言作为长剑或棍棒来使用,那是为了刺穿含混的表达和伪装的深刻,扫清前进道路上一切分散注意力、制造混乱的东西。他憎恶一切虚假的东西,无论是假信仰、伪科学,还是虚伪的政治,抑或是矫饰的情感。我在选编这本文集时,在阅读和一再重读所有候选作品时感触颇深。我认为,它们中的许多短篇就是“匕首”,就是“投枪”:篇幅虽然不长,但是极其尖锐、极其深刻。有时我能感受到文中的怒火透纸背而出,有时又很风趣幽默;有时他会展现出夺人心志的刻薄,有时又展现出令人震惊的无礼。一开始,我想把这些短论单独收录成册,但是经过反复思量后,最终还是决定将它们与另一些篇幅相对更长一些、反思性更强一些、思路更连贯一些的文章放在一起,以便更全面地反映道金斯的全部写作范围,并给读者提供一个机会去领略道金斯散文的速度、节奏和声调的变化之美。

如前所述,这本文集中有一些作品显得有点儿极端。这里有欢乐、有嘲弄,也有愤怒,但是愤怒的笔触从来不是针对那些不同意他的观点的人的,而总是对着那些给他人——特别是对儿童、动物和反抗权威的人造成了伤害的人的。这种愤怒,以及隐隐显现的愤怒背后的悲伤(那是为所有被损害的或已失去的一切而感到的悲伤),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他在《自私的基因》一书出版后的写作和演讲生涯充满了悲剧意味。需要强调的是,这种感受是我自己的,而不是道金斯的。如果你觉得“悲剧”一词用在这里可能会太强烈了一些,不妨先跟我回顾一下。在那本轰动一时且不断传诵的著作中,道金斯解释了进化是如何通过自然选择推进的。他指出,这种逻辑是通过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复制者(它们构成了生命体)无穷无尽的追求自我的行为表达出来的。接着他又指出,人类是唯一有能力克服自私的复制分子的主宰,让自己和世界携手共进,并构思未来、影响未来的生物。换句话说,人类是第一个能够克服自私性的物种。这无疑是一个直指人心的号召。

然而,道金斯的悲剧性也就体现在这里:在《自私的基因》出版以后,道金斯原本可以用他的惊世才华引导人们善加利用人性的高尚之处、借助不断涌现的科学和理性洞见超越“进化规划”的自私动力,但是形格势禁,他不得不将自己的绝大部分精力和技巧转用于说服人们接受进化的真相。这是一项非常苦涩艰难的工作,但是总得有人去做。就像道金斯自己说的,“我们无法起诉大自然”。正如道金斯在本文集中的一篇文章中所说的那样,“我已经……了解到,许多严谨的常识对很多人而言并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上,在很多情况下,我们都必须警惕地时刻准备捍卫常识。”理查德·道金斯不仅是理性的先知,还是人类常识不知疲倦的守护者。

在日常生活中,严谨和清晰是与许多贬义的形容词——冷酷、无情等联系在一起的。这实在是一个耻辱。对理查德·道金斯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事实,因为他的原则其实是通过怜悯、慷慨、仁慈的方式表达出来的。即使是在提出批评的时候,道金斯的推理也是非常严谨的,他的判断则是内敛的,正如在他写给英国首相的一封信中提到的,“沃西女男爵(Baroness Warsi),不管部部长(没有经过选举上台的)”。

我更喜欢清晰的图景这种说法,因为它传达出了精确,像法医那样注重逻辑和细节,非常具有穿透性。而且我也更喜欢把他的写作描述为运动家式的,而不是肌肉男式的,它不仅关乎力量和强度,还具有高度的灵活性,几乎适合于所有听众、读者或主题。确实,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作家能够像道金斯这样,用优雅和幽默将力量、微妙、影响力、精确度结合得如此精妙。

2007年,我第一次与理查德·道金斯合作,编辑出版了他的《上帝的迷思》( The God Delusion )一书。如果现在这部文集的读者不仅能够体会道金斯思想的清晰度和表达的流畅度,他在狭小的房间里面对庞大的大象时的无畏,他在解释复杂但美丽的科学时的投入和激情,而且能够领略他的大度、善良和礼貌(这些都是我与道金斯在多年的合作过程中深刻感受到的),那么这部文集的第一个目标就实现了。

如果读者能够领会这部文集收录的其中一篇文章的主旨,那么它的另一个目标也就实现了:“和谐的各部分只有在彼此共同存在的情况下才能蓬勃发展起来,在这个时候,和谐、整体的幻想就会随之出现。”而且我相信,从这本文集中听到的和谐的回响并不是一个幻觉,而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有活力、最重要的声音。

吉莉恩·萨默斯凯尔斯 M4p7WEuG+xKPB8rU9oGtIdcv9bdbmwR/KB9zOTUjGBsEWWN4yBfT0Y4Pq8w2jUS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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