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律最初就是脚步的节拍。每一个人都要走路,而由于他用两条腿走路,用两只脚轮番地踏在地上,由于他只有反复这样做,他才会继续走下去,因此,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出现了有韵律的声音。两只脚走路时从来不会用完全相同的力量。两只脚所用力的差别可大可小,这要取决于个人的体质或情绪。但是,人们也可以走得更快些或更慢些,人们也可以跑、突然停止或跳跃。
人总是在谛听着别人的脚步声,他确实是更多地注意别人而不是自己。动物也有其很熟悉的脚步声。许多动物的脚步声比人的脚步声更有韵律,更清晰可辨。有蹄类动物成群奔驰,就像一队鼓手。人对他四周的动物有所认识,这些动物威胁到他的生存,也是他的狩猎对象,人对这些动物的认识是人的最古老的知识。他在动物运动的韵律中认识了动物。他读懂的最早的著作是 足迹 著作:那是一种始终存在着的韵律的符号;它印在松软的泥土上,而当人阅读它时则把它同它形成时的声音联系起来。
这些足迹中有许多是大量密集地一起出现在地面上的。人类开始时结成很小的群体生活,他们在冷静地观察这些足迹时甚至明白了他们自己的数量之少与兽群的庞大不成比例。他们总是感到饥饿,他们总是在等候猎物;猎获物越多,对他们越有好处。而他们也希望自己这方面数量 多 起来,人要增多自身的感觉始终很强烈。对此绝不能仅仅理解为繁衍冲动这种有欠缺的表述。现在人们在这个完全确定的地方、在这个时刻想要增多人数。他们狩猎时兽群的庞大数量和他们想增大自己的数量,在他们的感觉中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混合在一起了。他们在特定的共同亢奋状态中表示出来了,我把这种状态称为 韵律的 群众或悸动的 群众 。
要达到这种状态的手段首先是他们足下的韵律。在有许多人走的地方,其他人也会走。急速反复的密集的脚步声,给人一种似乎有更多人的印象。人们并没有移动,而是在原地不停地跳舞。他们的脚步声并没有消失,而是重复着,在一个很长的时间里始终是那么响和密集。他们以强度来弥补人数的短缺。如果他们更用力地顿足,那么听起来他们似乎人数更多些。他们对他们附近的所有人产生了吸引力,只要他们不停地跳舞,这种吸引力就不会减弱。听到他们声音的人都会加入他们的行列,在他们那里聚集起来。会有越来越多的新人加入他们的行列,这本来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但是,很快就没有更多的人了,他们必须从自身出发、从自己有限的人数出发,造成一种他们人数在增多的印象。他们越来越亢奋以致达到了疯狂的地步。
但是,他们在人数上没有增长,用何种方法来弥补呢?首先重要的一点是他们每个人都做同样的动作。每个人都顿足,而且每个人都以同样的方式顿足。每个人都摇摆手臂,晃动脑袋。参与者的等同化 成了 他们肢体的等同。人身上能活动的每一部分获得了自己的生命,每一条腿、每一只手臂都独自有了自己的生命。所有的各个肢体都动员起来以弥补人数的不足。所有的肢体都紧紧挨着,常常重叠起来。除了等同性之外现在又有了密度,密度和平等成了同一回事。最后人们看到的是一个有50个脑袋、100条腿和100只手臂的生物体,它的所有的脑袋、腿和手臂的动作完全相同,目的相同。在人们极度兴奋之时确实感到了自己是合为一体了,只有筋疲力尽之时才会罢休。
所有悸动的群众由于受韵律的支配,都有类似之处。上一世纪初叶有一篇报告,生动地记述了类似的 一次 舞蹈。这就是新西兰 毛利人 的 哈卡舞 ,这种舞蹈最初是一种战争舞。
毛利人站成四列横排。这种叫哈卡的舞蹈会使第一次看到它的人感到惊恐不安:所有参加跳舞的人,男人和妇女,自由人和奴隶都混在一起,完全不顾及他们在共同体中处于何种等级;男人们全裸着,身上只挂一条子弹袋;所有的人或持步枪,或持绑有刺刀的长矛和木棒;年轻妇女、甚至族长的妻子们也光着上身跳舞。
歌舞相伴,节拍丝丝入扣。舞者的轻巧灵活令人吃惊。突然,他们笔直地从地上跃起,所有的人完全同时完成这一动作,就像所有的舞者都受 一个人 的意志支配一样。他们同时挥动武器,扭曲脸形,男男女女都披散着长发,就像一支蛇发女妖的战斗部族。在落地时他们同时用双脚重重触地,发出很大响声。他们经常地并且越来越迅速地重复着这种跃起的动作。
变形的脸各式各样,极尽了人脸肌肉之所能,每出现一个新的鬼脸,所有参加者都会准确地做出来。如果有一个人僵硬地扭曲脸孔,就像是拧螺丝一样,所有其他人都会立即跟着他一样做。他们来回转动眼珠,有时只能看到眼白,就像眼珠马上就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一样,他们把嘴巴咧到耳际。他们所有的人都同时吐出长长的舌头,一个欧洲人永远不可能做到像他们那样。他们是从小经过长期的训练才能做到这一点的。他们的脸构成了一幅令人恐怖的景象,我把视线从他们的脸上移开,才感到轻松了许多。
他们身上的每一部位都各自活动着,手指、脚趾、眼睛、舌头都和手脚一样灵活自如。他们用伸开手指的手掌忽而重重地击打自己的左胸,忽而重重地击打自己的大腿。他们唱歌的声音震耳欲聋,跳舞的人不下350人。可以想象,这种舞蹈在战时会产生什么效果,它会迅速地使人勇气倍增,使战斗双方之间的敌意空前高涨。 1
转动眼珠和伸出长舌意味着蔑视和挑战。虽然战争通常是男人的事,尤其是自由的男人的事,但 所有的人 都由于哈卡舞而兴奋激动起来。此时此地,群众已不分性别、年龄和等级;所有的人都作为平等的人在跳舞。但是,这种舞蹈与具有类似目的的其他战争舞比起来,它的不同之处在于特别把平等 分成 许许多多细小部分的平等。就像是每一个躯体都分成它的各个部分,不仅分成腿和手臂,因为这是通常的情况,而且还分成脚趾、手指、舌头和眼睛,现在他们长舌齐吐,同时做着相同的动作,分毫不差。时而所有的脚趾,时而所有的眼睛,在同一动作中变得平等。人的每一个最细小的部位都感受到了这种平等,而且这种平等总是在激烈的动作中表现出来。350个人同时跃起,同时伸出舌头,同时转动眼珠,这种景象必然给人们造成一个印象,即他们是不可战胜的一个整体。密集不只是人们的密集,而且也是他们互相分开的各个肢体部分的密集。可以想象,即使这些互相分开的各个肢体部分不属于人,它们也会为自己而聚集并战斗。哈卡舞的韵律显示出了各个肢体部分的平等一致。它们一起达到高潮时是所向无敌的。
所有这一切的前提 使人们看到 :敌人在虎视眈眈。共同受到威胁的强度是哈卡舞的基本要素。这种舞一经形成后,也发展出了多种形式。这种舞要从小练习,它有许多不同的形式并且在所有可能的场合都可以演出。他们以哈卡舞迎送过许多旅行者,前面提到的那篇报道就是由于有那样一次机会而写成的。当两个友好的人群相遇时,双方都会以哈卡舞欢迎对方,他们跳得十分认真,以致天真无邪的观众担心时刻会爆发一场厮杀。在大族长的葬礼仪式上,在经过了按毛利人的习俗进行的表达最强烈悲痛的仪式和自残仪式之后,在庆典的丰盛餐宴之后,所有人突然跳起来,操起他们的步枪,列成哈卡舞的队形。
在所有人都可以参加的这种舞蹈中,部落感到自己就是群众。当他们只要感到有需要成为群众并在其他人面前表现为群众时,他们就跳起这种舞。哈卡舞在其达到的完美的韵律中足以达到这个目的。由于哈卡舞,他们的内部统一从来不会受到严重的损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