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这东西,娇生惯养,又怕冷又怕热,又怕旱又怕涝,又怕风又怕病。适宜种植樱桃树的地方,年降水量要在600至700毫米之间,冬季温度不能低于零下20摄氏度。所以大连以北露地不能种。一般的果树,小的时候不好养,长大了就好养了,樱桃树则不然,易受病害侵袭,终生易死树。长得好好的樱桃,有可能突然死亡。因此,我们在超市中买到的樱桃,背后是农人辛勤劳作的汗水和无法确定的运气。
文登,隶属于中国山东省威海市,位于山东半岛东部,烟台、威海、青岛三个市的中心区域,因秦始皇东巡“召文人登山”而得名。文登地形复杂,丘陵起伏,是中国温泉之都、长寿之乡和滨海养生小城。50岁的于子军在文登区大水泊镇后土埠岭村种了200亩 樱桃,品种以美早为主。
这个问题,从2006年开始,于子军就被反复问起。
“我为什么要放弃?再难,我也不会放弃。”
1986年,于子军接了父亲的班,进入文登电力局工作,这是人人羡慕的好差事,但于子军不这么想,用他自己的话说:人来到这世上一次不容易,你得多去一些地方,多尝试一些活法,才对得起老天爷给你的这个机遇。
四年后,于子军毅然告别了体制内的生活,下海了。在20世纪80年代,“下海”是个时髦的词,但时髦,不是所有人都赶得起。下海是他的主动选择,事实也证明,在做生意这方面,他很有天赋。离开电力局后,他干过打印店、印刷厂、广告公司……在90年代初人均年收入不过两三千的时候,他每年能赚几十万元,积累了丰厚的财富。
流淌在血液里的“折腾”因子,让他不断地转换行业,寻找出口。2006年,临近不惑之年,于子军挥别了城市的车水马龙,割舍了喧嚣的灯红酒绿,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一头扎进那片平均海拔不足百米的丘陵山地。
一位相熟的大哥对他说:40岁之前,你可以随便尝试,可劲儿蹦跶,但40岁之后,选准一个行业,干到底,你才有可能成就一番事业。
他为自己余生选择的创业项目,就是有机农业。
威海市文登区处于山东典型的丘陵地带,海拔多在50到100米之间,虽然不如巍峨大山般摄人心魄,但绿水绕田,做一个荷锄而作的农夫,也不失雅兴。大水泊镇后埠岭村,这个位于胶东半岛的村庄距离最近的海岸线不过20公里,高铁站文登东站、文登大水泊国际机场驱车五公里都可以到达。住在这里,进可以入世,退可以归隐。
于子军的厚德农庄就坐落在村庄的东北角。
从卫星地图上看,这片占地超过200亩的小山丘和周围区别明显。夏天,整座小山郁郁葱葱,被浓绿覆盖,几乎找不到一片裸露的土地。在衰草披离的冬季,则呈现出一片浑然天成的灰黄。它周围阡陌纵横的田野,则被像伤疤一样硬化的水泥道路切割得四分五裂。而这片土地保持原貌,已经有12年之久。
不进行道路硬化,不使用工业化肥,不使用除草剂……于子军给自己的园区立下了几条铁律。从2006年开始,这些原则就没动摇过,这才有了卫星地图上,那密不透风的绿色。园区里的野草,如果不及时修剪,转眼就会长到齐腰高;雨季来临时,没有硬化道路的园区内沟壑纵横,水洼遍地,工作人员穿着齐膝的长靴穿行其间,片刻就能收集半靴子泥水。
在这片土地上,于子军实现了自己理想的一部分。
后埠岭村是于姓聚集的村落,追根溯源,最早可以到明朝中期。明清两代,进士、举人层出不穷,书香门第自有耕读传统,齐鲁大地本就是儒家文化浓郁之地,更何况有此“前科”。于子军一直想着有一天,回归故里,拥有一片田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看白云出岫,晚看倦鸟巢归。
这片两百亩的樱桃园,几已形成自己独有的生态系统。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昆虫隐藏其中,鸟雀成群结队地飞来觅食筑巢,在有人打扰时骤然飞起,遮蔽住一片天空,人工筑造的池塘和水库里,原本几尾放生的鱼苗,渐成气候,引来城里人垂钓自娱。就连对环境要求极为苛刻的刺猬,都开始在园区出没——没人知道它们从哪里跋涉而来,但既来之,则安之,那悠然自得的神态,似乎生来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另一方面,园区的成果也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民间的、官方的接踵而至。2016年9月,农业部批准设立的国内第一家有机食品认证机构——中绿华夏的专家来到基地,从空气、水源,到土壤、果树,全指标取样检测通过,专家给厚德大樱桃颁发了有机证书。
每年5~6月份,樱桃成熟的季节,厚德园区里挤满了从山东各地赶来采摘的樱桃客,往往预期20天的采摘期,不到10天就被抢购一空,于子军不得不动用多种关系,告知那些还没来得及赶来的朋友取消行程,这是于子军幸福的烦恼。
2018年,在历时半年的实地监测、考察、评测之后,在熊猫指南发布的秋季榜单里,厚德樱桃以一星品质上榜,再次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从实力和口碑上而言,于子军的创业是成功的。
“那在你的带动下,村民们是不是也开始种有机樱桃了呢?”
“没有。”于子军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看到我赚钱啊。”于子军尽量让自己的回答看起来豁达,但笑容里仍然有易于察觉的苦涩。
这难免会有吃到葡萄还说葡萄酸,生怕别的蜗牛爬上来的嫌疑。然而,事实是,有机农业,在当前,的确是条九死一生的创业路。
2013年,于子军眼睁睁看着即将成熟的樱桃从枝头落入泥潭腐烂,成为来年的肥料;2017年,胶东大旱,本来丰收在望的樱桃慢慢地干瘪,一同干瘪下去的还有于子军的眼眶和双颊。这个时候,于子军束手无策,除了采取有限的补救措施以外,只能听天由命,并安慰自己的老婆和女儿:等明年,明年一定会好的。
于子军的女儿,从北京大学国际法学院毕业后做了一名律师,她打趣地说父亲给自己和妈妈开了一张“明年”兑付的支票,落款时却没有写今夕是何年。这样,“明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年年复明年,闺女成婆婆”。
“你想过放弃吗?”这个问题又被问起。
“我为什么要放弃?”于子军这次的反问里带了一点点愤怒,不过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一步一步来吧,每年进步一点儿,总会有一年,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太聪明,三太傻,做农业,得二。”
就这样,生意人变身樱桃老农,崇尚自然农法,在质疑声中一干就是12年。
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主题歌中唱道:
“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不开,幸福不会从天降……只要汗水勤灌溉,幸福的花儿遍地开。”
听着这歌,口中跳动的鲜味似乎多了些许人生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