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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对者的反扑

在启蒙运动前进的道路上自然少不了它的敌人。如今,这份反对启蒙运动的成员名单中也囊括一些抵触进化论等进步思想的宗教保守派,其中有些人因为启蒙运动所宣扬的宽容与自由主义精神而感到惴惴不安 。在这群人当中,一些人意识到了自己的经济利益与科学发现的结果产生了不可磨合的冲突——例如,煤炭企业的所有者及旗下的员工即将丢掉他们的金饭碗,因为有确凿证据表明他们就是造成全球变暖和气候变化的主要责任人。但是,这种仅由宗教和社会保守主义者,以及那些与科学发现的结果有直接冲突的利益相关者所组成的联盟还不足以撼动政局。他们需要获得商界更为广泛的支持,而这种(来自商界的)援助往往以交换条件作为代价,如放松管制和减免税款。在美国,特朗普,这位脾气顽固、厌恶女性,宣扬本土和贸易保护主义的总统,不太可能成为这个联盟的黏合剂,毕竟他表达的价值观与各路商界人士自我包装的立场截然相反。这一点很好理解,有了光鲜亮丽的外在形象,这些成功人士便能谋求到更为有利的商业环境——最低限度的规章制度、优厚的减税待遇(无论是对个人还是对企业),让财富源源不断地滚进他们的金库——一个名为贪婪的无底洞,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缓解他们的贪欲更加重要了。

自从特朗普发起总统竞选,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出了传统意义上保守派经济议程的范畴,特别是在他当选美国总统之后。我们已经注意到他实际上正在掀起一场“革命”:他对美国社会的核心机构(高校、科学组织、司法部门)发起了猛烈的攻势,而正是这些机构和组织帮助人们获取知识和查明真相。当然,特朗普最恶毒的攻击针对标准新闻媒体,他将其称之为“假新闻”。讽刺的是,当特朗普厚颜无耻地散播他的弥天大谎之时,正是这些新闻媒体对事实真相的核查发挥了关键作用。

这种攻击行为不仅在美国史无前例,而且也无声无息地腐蚀了美国的民主和经济体系。虽然特朗普的每一次攻击行为都闹得满城风雨,但对美国人来说,关键的部分在于理解特朗普及其派系的动机以及其攻击目标的范围。此外,还有一点同样重要。人们必须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特朗普个人的问题:如果特朗普的一举一动没有引发公众之间的共鸣,他对这些“讲真话”的机构所进行的打击的影响就不会如此之大。类似的攻击行为实际上并不罕见,这意味着就算现在发难的人不是特朗普,也会有其他人站出来做相同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商界对特朗普的支持更让人心生忧虑,尤其是那些对20世纪30年代兴起的法西斯主义记忆犹新的人。历史学家罗伯特·帕克斯顿将特朗普对富人阶级的偏爱与当年纳粹在德国幕后的崛起进行了类比。 特朗普的核心支持者明显属于少数人,因此他们无法以民主的方式获得权力。特朗普的成功建立在与商界结成联盟的基础上。

对高校及科学界的攻击

特朗普及其政权对各类高校的攻击并没有受到媒体同等的重视,但这些攻击同样威胁着美国民主和经济体系的未来。高校是一切先进力量的源泉。硅谷之所以能成为美国创新经济的核心,正是因为有斯坦福大学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这两所著名高校提供技术支持。同样,麻省理工学院和哈佛大学也在波士顿建立了享誉世界的生物技术中心。美国作为创新领军者的全部声誉,都建立在高校的知识储备之上。

美国的高校和科研机构贡献的不仅只有先进的知识:许多杰出的管理者慕名而来,只希望能得到在这些著名高校学习的机会。1995~2005年,由移民者所创办的企业占据了硅谷新企业总数的52%。 在2017年美国《财富》杂志所评选的世界500强企业中,40%以上的企业由外国的移民者创立。

然而,特朗普企图在2018年的预算中削减政府对基础研究的资助。 除此以外,在2017年共和党的税收法案中,政府还试图对一些非营利性质的私立大学征收税款,这种现象在美国或许也是第一次发生。被列入名单的许多高校在推动知识创新的过程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知识进步是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和创造美国竞争优势的关键。

一些共和党人批判美国大学的“政治正确”,称其不能容忍偏执和厌女症的存在。诚然,学术界几乎普遍认为气候变化是真实存在的,许多人对供给学派的经济理论持有怀疑态度。在大学的教科书里,世界是平的、化学的燃素理论或经济学的金甲虫理论也不可能获得相等的权重。某些过时的观点在高等教育领域本就不该有一席之地, 而教授那些已经被科学方法反复否定过的思想是高等教育的失职。

到目前为止,这些高校还能经受得住特朗普等人的穷追猛打。但是,想象一下,如果特朗普和其他发动这场战争的人取得了胜利,美国的经济将会变成什么样子?美国人在世界上的处境又将会变得如何?答案是,美国将会很快失去在世界创新领域前沿的优势。事实上,其他国家已经开始利用特朗普“反移民”与“反科学”的政治立场。例如,加拿大和澳大利亚正在积极网罗人才,为他们创建研究机构和实验室,向在硅谷学习的学生提供切实可行的替代方案。

对司法机构的攻击

争议在任何社会都无法避免。当意见相左时,无论当事方是个人、企业还是政府机构,法院的任务都是尽可能公正地依照目前可得的证据评估事实的真相。仅从定义上看,解决这些争端就并非易事——如果当事双方可以自行解决,当然不会白白浪费时间和金钱诉诸法院。然而,当法院给出特朗普并不乐见的裁决时,他便以轻蔑的态度将其称为“所谓的法官”。特朗普对司法机关的蔑视主要表现在他试图任命一位完全不合格的法官——马修·斯宾塞·彼得森(Matthew Spencer Petersen)上,这位由特朗普团队提名的美国哥伦比亚特区地方法院的法官人选,竟然坦言自己没有任何实际审理的经验。在提名确认听证会上丑态百出之后,彼得森退出了提名,而他也只是特朗普任命的众多极不合格的人选当中最不合格的一个。

攻击行为的来由:自卫

这是一种模式。从特朗普和他的支持者的角度来看,这些长久以来“讲真话”的社会机构十分危险,因为它们得出的结论和特朗普与其政党,以及他们的拥护者所奉行的偏见针锋相对。特朗普宁愿攻击那些努力揭露事实的人,也不愿意改变自己的观点,使之与现实世界的事实相符(如气候变化)。这些攻击行为能在全社会引起如此巨大的共鸣,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美国教育体系的失败,但人们也不能把一切都归咎于此。通过深入研究行为经济学和市场营销学,我们知道一个人的认知和信条是可以被他人操纵的。烟草企业的营销活动让人们对吸烟有害健康这一众所周知的科学发现产生了怀疑,各行各业的销售员成功地说服消费者购买了原本不可能购买的产品(只要经过深思熟虑,人们就会发现他们根本不需要也不想要这些产品)。如果一个人有能力售出质量低劣甚至会危及生命的商品,那么他同样也能兜售某些糟糕甚至危害社会的思想——因为有暴利可图。史蒂夫·班农和《福克斯新闻》(Fox News)对这种技巧的运用可谓熟稔于心,从气候变化到政府的低效率和不公平现象,他们利用这种技巧改变了公众对一系列热门问题的看法。

损人利己的政策

特朗普和他的派系企图颠倒是非黑白,这种意图并不值得惊异。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在美国的民主制度及过去250年以来美国人生活水平所不断取得的进步成果都危在旦夕之际,为什么对那些为美国文明做出巨大贡献的制度与思想所发起的攻击却能在社会中引发如此强烈的共鸣?我之所以写本书,在某种意义上是怀抱着一种希冀。如果这个社会能更好地理解这些机构和思想的重要性,那么当这些机构和思想腹背受敌时,我希望能看到更多的人团结在它们周围。

然而,这并非政治上的唯一未解之谜。有些人也许还会抱有疑问:为什么民主社会能允许这种极端不平等的现象大行其道?当然,坦白地说,有一些精英人士(他们的财富和政治影响力与其人数不成正比)就是单纯的贪婪和目光短浅。无论整个社会需要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这些人都只想跻身于最顶尖的行列之中。太多的人沉迷于零和博弈的游戏规则,这意味着他们致富的唯一手段就是从下层社会掠夺财富。

但是,即使是美国社会顶层最为富有的精英人士也同样应该支持国家实行平等的政策,因为他们的个人利益实际上与全社会的共同利益息息相关(当然,对于那些占全民99%的底层人民来说更是如此)。位列于美国社会前10%梯队的人们对经济缓慢增长的现状感到惴惴不安,他们惧怕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从富人梯队里除名。而对那1%的精英人口来说,现实也不见得更好。在其他一些国家,富人甚至被迫居住在封闭的社区里,时刻担心自己的孩子遭到绑架。 美国的整体增长正颓靡不振,这也伤害着那1%的人群。因为他们的大部分财富都自下层流入,当下层人民拥有的财富越少时,上层所能掠夺的财富自然也就越少。现代经济学得出了这样一个观点:不平等程度越高的国家(尤其是发展成类似现在美国这样程度的),经济的执行效率越差。 经济不是一场零和博弈,经济增长会受到政策的影响,而加剧的社会不平等问题也会拖慢经济增长的脚步,从长远的眼光来看更是如此。

简而言之,我们很难找到一套合理的说辞来解释美国对社会不平等问题的妥协态度,但令人感到困惑的也不止于此——如果认为个人大体是理性的并支持符合他们自身利益的政策,且这个国家的民主制度正常运行并反映绝大多数人民的利益,那美国的经济政策也有许多难以解释的部分。例如,除了煤炭、天然气和石油企业的所有者以外,绝大多数人民都本应当支持政府积极应对气候变化问题。

但是,就如同金钱玷污了美国的政治一样,人民的观念(或者说意识形态)也受到了污染。以科赫兄弟(Koch brothers)为首的石油和煤炭企业,以及其他富人阶层的既得利益者正想方设法罗织说辞,企图蒙骗美国大部分人民成为气候变化的怀疑论者。正如我们早先提到过的,烟草企业在大约50年前成功将大部分美国人变成了他们的“信徒”,使人们对吸烟有害健康这一科学常识抱有疑虑。现在的煤炭企业否认温室气体对气候变化产生的作用,就像当年烟草企业致力于推翻吸烟会引发癌症、肺病和心脏病的证据一样。 就因为如此,成千上万的人因为这些不实信息而过早地葬送了生命。

同样,富人似乎也已经成功说服了一大批美国人,让他们相信如果没有遗产税,美国人的生活将会更加美好。事实上,遗产税的废除将会创造一个世袭制的“富豪统治社会”,这与美国理想中的社会完全相悖。尽管大部分美国人基本不会被遗产税所影响,但对财产超过1100万美元的夫妻来说,遗产税的废除意味着应纳税额的大幅减少。

科学与理性的权威性已经被人们观念(意识形态)上的正确性所覆盖。对意识形态的操纵已经成为资本家中饱私囊的新利器。在美国的某些地区,一种与科学和理性背道而驰的文化已经产生。对于这种文化出现的原因,我已经在上文提供了最佳答案:那些试图挑战科学权威的资本家(无论他们是生产香烟、化学制品还是煤炭产品)有动机对整个科学界发起质疑。如果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支持这些观点的共和党人继续掌握权力,国家创造财富所依靠的科学基础就将会遭到破坏,美国致富的“发动机”将难以持续运转。

精英阶层的失败之处

虽然难以理解为什么美国人会积极响应共和党针对美国经济发展和民主制度核心机构发起的攻击,但他们却应该有足够的理由反对“建制派”以及他们在全球化、金融化和经济学上提出的一切谬论。共和党和民主党的精英都曾信誓旦旦地承诺过去40年以来的改革将有利于国家发展,而事实上他们所做出的承诺无一得到兑现。

精英曾经承诺过,对富人的减税政策、全球化以及金融市场的自由化将带来更快、更稳定的增长速度,美国全社会都将从中受益,而现实情况却与他们口头的承诺相去甚远。因此当特朗普批判其被扭曲和操纵的时候,人民会对此产生共鸣也就不难以理解了。

自由化和全球化只给美国的少部分人带去了福音,而大部分人民的生活水平依然停滞不前,缺乏安全保障和稳定性。精英和各类知识制度都曾宣扬的理论与知识似乎并没有起到作用,因此人们对精英阶层和知识制度产生了怀疑。这个结论显然是错误的,优秀的学者曾指出,除非政府采取强有力的反补贴措施,否则全球化将可能降低非技术员工的工资水平,甚至提高他们所购买的低价商品的价格。他们同样指出,金融自由化将会导致社会不稳定。不幸的是,反对者的呼声完全淹没在了支持金融自由化的声浪之中。

无论是什么原因, 美国忽视了那些在去工业化的进程中受苦的人民,忽视了人民工资和收入水平停滞不前的现状,以及他们日益增长的绝望情绪。房地产泡沫为一些失业人员在建筑行业提供了临时的工作岗位,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掩饰”在过去甚至被认为是能够真正解决问题的绝佳方案。

简而言之,共和党和民主党的精英都只专注于GDP的增长,而认为民生问题与之相比显得无关紧要。实际上,他们对美国的大部分民众采取了不屑一顾的态度。精英这种对普通民众的不尊重,几乎与降临到人民身上的经济悲剧一样令人痛苦。 1hHPRVmA4ye15CemZWmd5fObJMGca4irmxIS6M1llrRap4H7uT67ZzwUY72zIl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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