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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防弊之政:宋代的“祖宗之法”

宋代的“祖宗之法”,就是宋代防范弊端的一些基本政策原则。

赵宋王朝建立于五代之后,虽然我们经常唐宋并提,但实际上宋代和唐代并不是紧紧相连的。唐代在公元907年就结束了,宋代在公元960年才开始,所以两者之间相距53年。在这53年里,中原地区先后出现了5个王朝,即我们通常所说的梁、唐、晋、汉、周。这5个王朝一共才维持了53年,而前前后后出现了14位皇帝,我们大致算一下,就知道平均每位皇帝在位多长时间。

这些前代的帝王,也就是五代的君主,有不少都是禁军统帅出身。禁军就是当时朝廷直接指挥的精锐部队,这些精锐部队的统帅直接掌握着军权,所以他们就有可能跟君主叫板。这些政权的更代在当时非常频繁,可以说是走马灯式的一种局面。在公元960年的时候,禁军统帅赵匡胤通过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这个故事众所周知,赵匡胤摇身一变,从一个禁军统帅变成了宋代的开国君主。人们现在谈及赵匡胤,似乎有一种钦佩感,认为他开创了大宋王朝,实际上如果我们回到当时的环境里,会看到官员、民庶没有什么理由相信这个新上来的禁军统帅能维持他的政权。在当时的人们看来,这很可能就是第六个短命王朝又开始了;前面的14个君主走马灯一样地下去了,又来了第15个。

防弊之政: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因此,对赵匡胤来说,当时最突出、最严峻的挑战就是如何能把他所建立的王朝稳定下来。后来有些人就追溯当时宋太祖所采取的各方面的举措,也有人在那个时候的档案里看到了宋太祖跟他的臣僚、跟他的心腹智囊来往的一些书信。其中有一封宋太祖写给赵普(赵普是宋太祖的左膀右臂)的信,其中写道,我们这些人平定了祸乱,让天下归到我们手里,我们所创建的这些法度,子孙应该世世代代谨守不失。如果子孙能够世代谨守,那么我们这个王朝存在百世,都是有可能的。可以看到,赵匡胤对他所创建的这些法度是非常重视的。

赵匡胤做了差不多17年皇帝,就突然去世了。他的去世是不是正常死亡,后世很难知道。他去世以后,他的二弟赵光义继承了皇位,而不是他的儿子。虽然赵匡胤的两个儿子当时都已经成年了,但是都没能继承皇位,所以赵光义上台到底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这个问题一直众说纷纭。现在我们姑且不讨论这个问题,而将视角转向北宋的第二代皇帝赵光义,来看看他所执行的基本政策,或者说他对其兄长所执行的政策有一些什么样的理解和继承。每个皇帝登基的时候,都会发布所谓的“即位诏”,其实就是一份告全国军民书,用来安定军心、民心。当时宋太宗也有这样一份即位诏,在即位诏里,他有这样两句话,先是说“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就是说他哥哥在位将近20年的时间;随后他把他哥哥将近20年的所有举措概括成8个字,就是“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事为之防”,就是所有的事情都要预先进行防范;“曲为之制”,就是凡事都要周全地进行制约。这8个字,可以说就是防微杜渐的一整套制度措施。

宋太祖赵匡胤

宋太宗赵光义

在归纳了他哥哥的这些作为之后,宋太宗就此表态,他说现在“纪律已定”,所有的规矩都定下来了,“物有其常”,所有的事物都在正常运转了,他“谨当遵承,不敢逾越”,就是他要继承这样一套做法,把他哥哥没有完成的事业继续推进下去。这套做法,即“事为之防,曲为之制”这样一种防微杜渐的精神,实际上是来自赵宋王朝对五代以来纷纷攘攘的动荡局面,即前车之鉴的一种警惕和防范。这套做法,就被归纳成宋代的“祖宗之法”,因为它是祖宗留下来的一些基本法度和基本政策原则。南宋的第二任皇帝宋孝宗曾经非常明确地说“祖宗法度乃是家法”,是赵宋王朝世世代代奉行不辍的一套基本原则。

相对“开明”的王朝

这样一套基本原则,在宋代历史上始终发挥着影响力。宋朝当然是一个帝制王朝,帝制王朝原则上都是专制的王朝,说不上有什么真正的自由、民主。但即便都是专制的王朝,彼此之间也会有明显的不同。宋代的朝政,历史学家通常都认为称得上中国历代王朝中最为开明的。

沈括是我们非常熟悉的一位大科学家,但是沈括的文字记录不仅仅限于科学技术方面,他也讲到了当时政治上、文化上的一些事情,记载了很多非常珍贵的材料。比如,沈括曾经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情,说宋太祖曾经问赵普:“你说天底下什么东西最大?”赵普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皇帝一直催问,于是他急中生智,说了四个字:“道理最大。”据说宋太祖非常赞赏。当时究竟有没有发生这件事情,这两个人之间是不是有这么一段对话,我们很难确认。沈括是我们目前所见的最早提到这件事情的史家,而他记载这件事情的时候,距离宋太祖的年代已经有近百年了。所以,我们不能确认宋初的时候是否有这段对话,但至少可以确认的是,当时的宋人认为应该是有这段对话的。在宋人的一些记载里,包括给皇帝的章奏里,都会引用这样一种说法。也就是说,当时的人们都认同“道理”是最大的。

后世也有许多传言,说宋太祖当皇帝以后刻了一块誓碑,碑上有几条条文,里面说到不杀大臣,不杀进言的人。所谓进言的人,就是给皇帝提意见的人。不管这些人提的建议或意见多么逆耳,都不能杀。据说刻了誓碑以后,把碑藏在太庙里面。对于这件事情,我个人并不相信。但这个说法反映的是宋代可能有这样一种规矩——尽管是不成文的。我们从宋代的史实中看到,宋代并不是没有杀过大臣,也有一些大臣在政治不正常的情况下被冤枉,最终被迫害致死,这样的情况在宋代历史上也并不是罕见的。但是,从总体上来讲,宋代确实很少诛杀提意见的人。有些人提出了对朝廷来说非常尖锐的意见,有些人也在当时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分,但是大体而言,言官因为进言而被杀的情况是很少的。所以,很多人都说宋代相对来说言路比较开放,政治比较开明。陈寅恪先生也曾经说,宋代思想是比较自由的,文章相对来说也臻于上乘。宋代有很多好的文章、作品出现。

立纪纲,召和气

宋代这种相对开明的政策,是落实在具体的抓手上的。所谓“抓手”,我们或许可以把它概括成两端,即立纪纲和召和气。所谓“纪纲”,在宋代也被称为“纲纪”,就是制度的意思,立纪纲就是建立制度。“和气”是什么意思呢?按照宋人的理解,天地之间运行着阴阳二气,阴阳二气的运行如果是自然谐调的,没有受到很多人为的干预,那么就能够感召和谐之气。

宋代的很多材料都表明,当时的人们把“纪纲”和“和气”相提并论。他们讲到纪纲的时候,和法制联系在一起讲;讲到和气的时候,就和道德仁义、国家的仁政联系在一起讲。纪纲、和气这两端,就像一辆车的两个车轴一样,两个车轴共同转动,使得当时的政治能在一种比较平和的状态下得到发展。

提到立纪纲,从太祖朝的情况来看,最主要的或者说首先面对的挑战就是如何能够集中军政的权力。五代的教训就摆在太祖眼前,而五代的动乱很多都是缘于禁军高层,也就是精锐部队的高层。所以,从太祖的角度来讲,禁军就是一种腹心之患,是他没有办法忘记的一种严重威胁。

我们经常会讲到一个故事,就是“杯酒释兵权”。这个故事是说宋太祖上台一年之后,召集他当年在禁军中的一些平起平坐的同事,或者说他当年的朋友来喝酒。在大家酒酣耳热的时候,宋太祖说,你们不知道,这个皇帝确实不好做啊!周围的这些禁军统帅说,皇帝有什么不好做的,大家都不会有二心了。宋太祖说,你们虽然没有二心,但如果你们手下的人把黄袍披到你们身上,你们不想做皇帝也不行。听了宋太祖这样一番话,这些禁军统帅心里都非常明白,太祖实际上是怀疑他们也可能效法他发动兵变,采取“黄袍加身”这样的军事行动。所以,这些人一下子就被吓醒了,他们当即表态,不管怎么样,陛下都要给我们指明一条可生之途。因为在五代的时候,君主如果怀疑哪个禁军统帅,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把这个人处置掉。看到这些人酒醒了之后,宋太祖就对他们说,人生其实是很短的,你们这一辈子不过是想多攒一些钱,让子孙世世代代都过上富贵的日子,那你们现在何必在这儿辛辛苦苦地掌握兵权呢,不如把兵权交出来,然后选择如意的地方去安置家业,将来我和你们约为亲家,这样咱们君臣之间两无猜疑、上下相安,不是很好吗?这些禁军统帅听了太祖这番话,不接受也得接受。因此,宋代的材料里记载,这件事情之后,这些禁军统帅先后就把兵权交出来了。

有一些学者说,所谓“杯酒释兵权”,历史上可能并没有这么一件事,大概是后人编出来的。有关这件事的最早记载,出现在司马光的《涑水记闻》里。不管这件事从细节来说是不是真实,比如当时召来喝酒的是哪几个人,是哪一天来喝酒的,我们都能从宋代的材料里看到当时的几位禁军统帅,比如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这些人是在同一天“称疾请罢”,就是他们在同一天说自己身体抱恙,要把禁军的权力交出来,准备到地方去休养。这样的情况肯定不是偶然的,在看似波澜不惊的表象下,一定曾有紧锣密鼓的操作。

所以,“杯酒释兵权”这件事,其实就是以和平手段迫使禁军将领交出兵权,在当时是有它的真实性的。这样一种非残暴的处理方式,也有益于感召和气。

解决了禁军的权力问题之后,宋太祖还解决了地方上的藩镇(实际上就是一些大军区)问题,包括把这些大军区所掌握的政权都收归中央,把他们掌握的财权也控制住,并且把他们相对来说比较精锐的部队收入中央禁军。这样就完成了对地方上的这些军事力量,也就是原本半独立的藩镇的控制。

对宋代“祖宗之法”的认识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宋代的“祖宗之法”其实是一系列做法和说法的综合体。到了北宋中期以后,人们经常回顾历史,去思考五代的时候那么纷乱、那么动荡,为什么到了本朝就能够安定下来呢?他们认为从持续动乱转变到一个相对稳定的局面,肯定是有一些重大举措起了作用。他们都以非常大的成就感回望过去。在此情况下,他们提炼出很多他们认为值得继承的祖宗的做法,就是所谓的“祖宗法度”。

宋代的祖宗之法,就内容而言,并不是明确制定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不是说宋太祖、宋太宗那个时候制定了一套法度,后面的人就沿袭不变,而是随着宋代的历史进程不断增加一些内容,也有一些内容逐渐被取消。所以,宋代的祖宗之法并不是一套固定的书面成文法,我们数不出任何条款,但是它对当时的政治,对当时整个社会的文化趋向确实起着一种指导性的、核心的作用。

对祖宗之法的认识,对它的诠释和阐发,在历史上是做过“加法”“减法”的。祖宗之法不是一套明确的成文法,它实际上是依赖于不同人的理解和阐释的。这样一种理解和阐释,既有不断的叠加,也有很多的涂抹。也就是说,有一些内容被放大了,被凸显出来了;有一些内容被模糊了,被遮蔽了。所以,在讨论宋代的问题,特别是在讨论祖宗之法这样一些根本性问题的时候,我们要尤其注意宋代的“本朝史观”,即当代人对当代事的看法。当代人看当代事有它的好处,因为很多材料可能都是一手的、原始的,但是当代人看当代事也有其敏感之处。所以,我们今天在观察宋代的历史事实的时候,要把当时的说法和当时的做法对照起来看,而不能轻易地相信当时所有对祖宗之法的历史阐释。

积极影响

论及祖宗之法和宋代的政治,我们要意识到,祖宗之法部分解决了或者说它试图解决官僚政治遇到的一些难题。在帝国时代,皇帝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如何对皇帝的这种权威形成某种程度的制约,这是官僚政治在历朝历代所遇到的难题。而宋代君臣共同维系的本朝的祖宗之法,不仅是皇帝的创意,更依存于臣僚的阐释。祖宗之法是一种现世的法度,又被纳入礼制、伦理的体系里,所以它就具有双重的权威。它既是一种法度原则,又蒙上了“祖宗之制”这种礼制、伦理的外衣。祖宗之法本来是由士大夫参与提炼的,经他们提炼之后,以“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这种形式出现,因而带有某种意义上的神圣性,对后世的帝王就可能形成某种制约。

负面影响

但是,我们也要注意到另一个方面的问题,就是由士大夫参与制定的带有他们积极思考的祖宗之法,反过来又束缚了很多精英人物的头脑,使得宋代的政治呈现出一种因循、求稳的特点。

前面我们说过,宋代的政治相对来说是比较开明的,言路也是比较开放的,但我们不能以绝对的眼光来认识这样一些问题。两宋历史上也有树立君主威权、进行派系整肃的文字狱。较为人所熟知的,包括北宋时期苏轼等人遭遇的“乌台诗案”;徽宗时期所谓的“元祐党籍”事件;南宋秦桧当权时期,对当时主张抗金者如岳飞等人的残酷打击;南宋宋宁宗时期,针对道学派的“庆元党禁”……这类事情,都是在“统一道德”这种堂皇口号之下的党同伐异,是对当时在政治上持不同意见的一些精英人物的残酷打击。

对道德的理想主义的追求,本来是人文精神进步的反映,但是要求道德和学术观念“定于一”,统一到一个层面,这也是当时士大夫共有的认识局限的表现,由此导致了北宋后期士大夫集团内部产生深刻的分裂。如果一个朝廷致力于追求专一,不能有不同的意见,就会不可避免地导致思想上和现实中的专制倾向。

对于祖宗之法,宋代历史上就有很多反思。朱熹曾经说,北宋的灭亡其实与开国以来把藩镇的权力都收归中央有关。兵权也收了,财权也收了,所有权力都收到中央以后,地方就越来越弱了。靖康年间,女真的军队从北边打过来的时候,地方无法在第一时间组织起有效的抗击,使得北宋的大厦轰然倒塌。叶适等人也有很多思考,他们说“有大利必有大害”,祖宗之法是带来了国家的相对稳定,但是它对很多事情都强调“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大事小事都要“禁防纤悉”,什么事情都要设防,因此很多有才干的人得不到施展的机会,无论做什么都有规矩限制着。这样一种法度使得人才无法最大限度地发挥他们的能动性,所以带来了宋代历史上的很多问题。

这一节我们讨论的是宋代的祖宗之法。祖宗之法归根结底是防范弊端的一套原则,它给宋朝的稳定带来了一定的积极影响,但同时也造成了宋朝整体政治上的一些严重问题。 XNNReiQFvXZFj95DswPnTFMPtK0jI6dE5kY5epz2MQBa/VA9wYLuYbu7cK0V/iq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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