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奇绕过户山公园,找到了这座位于公园脚下的松泉公寓。这个地方在热闹的新宿区显得太安静了,路上很少看到行人,仿佛突然走进了另一个时空,有一种孤寂的感觉。
松泉公寓是幢四层高的旧式建筑,不用再打听,韩奇一眼就看到了二楼挂着白幡的清源家。
楼道口的示意板上写着一条通告,请参加葬礼的亲友先到社区会所报到,然后是感谢百忙之中抽空参加等谢辞。但韩奇想去看看清源流的家,因为老人已死,惟一有希望找到线索的,就是他的遗物。他整理了一下衣装,走进楼道。
清源家的门半开着,门口挂有印着黑菊符号的白幡和写有“清源家”三个大黑字的白灯笼,烘托出肃穆悲伤的气氛。韩奇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里面有人应声走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虽然天气炎热,但他仍一规一矩地穿着丧主的礼仪服装,扎着黑领带,额头上直冒汗。
“你好!”韩奇说。
“你好,你是来参加清源流伯父葬礼的吗?”那个男人向韩奇行了个丧主礼,问。
韩奇连忙回礼,答道:“是的,我是他的学生,昨天看到清源老师的讣告,就赶过来了。”
“辛苦了!正式的告别式定于明天下午在社区会所举行,麻烦你到那边登记一下。会所内有专人接待安排来宾。”那个男人客气地指着东边说,“就在前边三百米处。”
“请问你是清源老师的——”韩奇问道。
“哦,我是他的侄子清源利夫。伯父没有子嗣,所以只好由我们这些侄甥来料理后事了。请问你贵姓?”
“我姓韩,单名一个奇字。”
“韩国人?”
“不,中国人。”
“中国人?”清源利夫打量着他。
“请问我能不能瞻仰一下清源老师的故居?”韩奇见清源利夫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便问道。
清源利夫的神情微微一变,似乎有些慌张,随即婉拒道:“不好意思,我们正在整理遗物,屋里太乱,请您包涵。”
如果一再坚持,就显得对主人没有礼貌了,韩奇只好下楼。
清源利夫的表情很古怪,肯定有什么蹊跷。韩奇越想越觉得屋子里有名堂,无论如何,也要探一下究竟。他走到楼下,又折了回去。
门依旧虚掩着,冒着被主人斥责的危险,韩奇小心地推开门走进屋内。
“对不起,能不能给杯水喝?我的喉咙实在……”韩奇走到卧室边,但话说到一半,就咽了回去。他看到了天花板上那只硕大的黑色猴脸标志,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站在凳子上准备粉刷天花板的清源利夫没料到韩奇突然出现在房门口,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你又回来干吗?”清源利夫懊恼地说,从凳子上下来,把刷子和涂料桶放在一边。
“这是什么?”韩奇指着天花板上的图案问道。
“我也不知道,原本是没有的,不知警察搞了什么把戏,竟出现了这么个玩意儿。他们说,是这个鬼东西诱发了伯父的心脏病。”清源利夫见已经隐瞒不住,只好向韩奇解释。
“好可怕!到底是谁搞的恶作剧?”韩奇望着头顶上的标志,喃喃说。
“正在查呢,不过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清源利夫又爬上凳子,开始粉刷天花板。不一会儿,那张猴脸便被白色的涂料盖住了。
“现在只能这样了!”完成了工作,清源利夫满意地跳下凳子,看了看韩奇,问道:“咦,你不是说口干得不得了吗?”
“对,对,因为天花板上的图案太奇怪,光顾看,忘了。”韩奇连忙回答。
“水在厨房的水壶里,你自己去倒吧!”清源利夫说着,又整理起东西。
韩奇答应一声,去厨房倒了杯水,边喝边回到卧室。
卧室里很乱,书架上的书全推到地上,堆成一堆,看样子都是些年代相当久远的旧医学书。韩奇心中一动,这些旧书莫非就是栗原正人代为保管的那些书?他在书堆里拣着,果然有几本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出版的,还有一本,是满洲医科大学的讲义。
“你是伯父的学生?”清源利夫问。
“是的,几个月前,清源老师作为特邀专家到东大医学部讲了一次课,老师的博学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课后他还给我留下了住址。我一直想拜访他,可惜总没有机会,想不到,那次竟是最后一次见到老师。”韩奇不得不圆自己的谎。
“原来是东大的学生啊。”清源利夫用敬佩的语气说。
“嗯,东大医学部,请多指教。”韩奇立刻答道,这句话没有撒谎,他心里舒坦很多。
“这些旧书准备捐给伯父曾工作过的研究所,如果你喜欢,就挑几本去吧!”清源利夫看到韩奇专注地翻着书,便说道。
“是真的吗?那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韩奇心中惊喜。
“与其让这些书白白流失,还不如留给用得着的人,这也是伯父一贯的主张,他曾把一整箱的书捐给了研究所的图书室。”清源利夫点头道。
——一整箱的书?那不正是栗原正人保管的那箱书吗!原来,清源流收回那箱珍贵的书后,又把它捐给了研究所。
这位老人真是豁达!韩奇心想。
“能不能把这两本书送给我?”韩奇挑了两本,一本是印有“关东军防疫给水总部图书室”字样的《人体生理学》著作,另一本是满洲医科大学的医学讲义。
“你对这种旧书感兴趣?”清源利夫显然不能理解,这个年轻人放着大部头的新医学专著不要,反而选了两本破烂不堪的旧书。
“有时候读旧书更会给人启发。”韩奇说。
“如果喜欢,就尽管拿去吧!”清源利夫点头说。
“十分感谢。”韩奇把那两本书收好放入包内。这时,他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一个相框上,这个相框很古雅高档,但里面却没有装相片。
“这个相框很精致啊!”韩奇赞道。
清源利夫抬头看了看说:“哦,这个啊,这是伯父最宝贝的东西,已经跟了他一辈子。”
“相框里原先有相片的吧?”韩奇问。
“嗯,原本有一张相片,是个漂亮的女人,伯父说那是他的未婚妻,叫宫崎千代子,年轻时死在了满洲。就因为她,伯父才选择独身的。”清源利夫停下手中的活说道,看得出来,他对清源流老人的这种选择感到十分惋惜。
为了年轻时死去的情人而终身不娶,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韩奇看着这个空相框暗暗叹息。
“那张相片呢?”
“被警方拿走了,他们说这可能是个线索。”
一提到线索,韩奇心中又是一动,这个女人既然死在旧中国满洲,说不定她是清源流在731部队时的恋人。
“可惜啊,这张相片原本应该随他带入坟墓里去的。”清源利夫说道,不知是对韩奇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又聊了一会儿,没有新的线索,韩奇便向清源利夫告辞。出了清源家,他去社区会所参观了一下清源流葬礼告别式的会场。灵堂已布置妥当,他发现遗照上的老人是个十分和蔼慈祥的清瘦长者,很难把他与昔日731部队里那些恶魔医生联系在一起。
——到底是谁在天花板上画了那个可怕的猴脸标志,活活吓死了他呢?
死者家属在灵堂内守灵,还有人负责接待从外地赶来的亲友。韩奇不想打扰他们,只扮做路人匆匆转了转,就准备回去了。
走在寂静的小街上,手机突然响了,是美枝子打来的,他连忙接听。美枝子告诉他,她和栗原舞已经顺利打听到了增田幸的住处,准备这就去拜访。听到这个好消息,韩奇振奋不已,也向她们通报了这边的情况。双方约定,傍晚在千叶县厅前的羽衣公园会面。
刚挂上手机,只见迎面疾驶来一辆轿车,吱嘎一声停在他脚边,从车上跳下一个狠角色,挡住了他的去路。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韩奇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