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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次日,陆江吟早早起床出门。他没有选择去坐电车,而是推出了自行车。

“怎么骑车去?”陆江庭起得也早,站在家门口看着弟弟跨上车那潇洒的模样,上前递给他一张字条,“我已经和叶超打过招呼了,就是巡捕房的探长。字条上写着他的名字和办公室电话。”

陆江吟感激地接过,凡事只要他提过一次,大哥就会牢记在心并当作自己的事一样去办。小时候如此,长大了更是如此。他将字条放进上衣口袋,摇了摇车铃,清脆响亮。

“去接齐溪吗?”陆江庭觉得许久不骑车的弟弟忽然又想骑车,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但他只是随口一问,不料这小子顿时皱了皱眉头。

“走了。”陆江吟也不回答,一踩脚踏板就唰地出了家门。

陆江庭在身后摇头笑:“真不坦率。”

上学时间尚早,陆江吟骑着车在小巷子里穿行。清风徐来,他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和齐溪穿梭于这小街巷中,这里陪伴他一起长大的人都还在,遇到他时彼此都能亲切地说声“早”。

这条巷子的尽头再往右就到了齐家,快到时路遇两位挽着菜篮子的妇女从齐家的方向走来,陆江吟见人便放慢了车速。

“哦哟,齐家大宅昨晚着火了!听说火势很大呢!”

“是吗?”

“不知道人怎么样……”

重重的刹车声打断了谈论别人家遭遇的妇人间的对话,陆江吟回头看着她们并未流露出半点遗憾伤心的脸,存有侥幸地认为“齐家”失火未必就是齐溪家。

“打扰了,我能问下你们说的齐家是指哪户人家?”他胆战心惊又期待她们给出否定答案。

两个妇女头上都绾着朴素的发髻,穿着深色上衣和裤子,脚上的鞋子沾着泥土,挎在手中的篮子里头装满了新摘的菜。

她们略微惊讶地看向少年,回答:“这还能是哪户人家,就是——”

还未听人家把话说完,陆江吟迫不及待地骑车就走,那妇人抬起手指明的方向分明就是坐实了他的恐惧。

骑车时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清新自然的空气里忽然间弥漫着浓烈的烧焦味。陆江吟的脑子混乱一片,他不知道大火程度如何,不知道齐家伤亡情况,但只要一想到齐溪被困于烈火中求救无门痛苦的场景,那仅剩的一点点的理智就立马被脑海中蔓延的大火吞噬。

“齐溪——”

陆江吟扔下车子就往聚集了很多人的齐宅大门口跑去。他上前不管不顾地拨开人群,一眼就看见围坐在齐家大门前以及门前台阶上惊魂未定的用人们。他们缩着手,蜷缩着身子,好似行尸走肉。

肉眼所见之处并没有发现因火丧命的尸体,但一眼扫过却也看不见齐溪。用人的状态极像是被主子扫地出门的落魄鬼,这意味此刻主子不在又或是命葬火海。

陆江吟顿觉心急如焚。他迈腿径直往内走去,围观的人不知他就是陆家小少爷,纷纷咬耳私语:

“哎呀!他干吗呢?”

“看样子还是个学生,怎么能不打招呼就进屋?”

“应该是齐家的熟人吧。”

质疑声炸开,陆江吟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也根本不加以理会。进入门内,陆江吟才发现火势严重的程度是他无法想象的。昔日承祖荣光的齐家大院烧得面目全非,最为严重的是齐家主楼的二楼,墙面已经完全被火熏黑,一扇扇门都像是血盆大口似要吞人入肚。

好些人弯腰不停地在地上翻翻拣拣,落荒而逃时自个儿珍贵的东西落了一地。屋顶的瓦片也掉落下来破碎不堪,有人一碰甚至还觉得烫手,吓得一惊连忙抬手捏住了耳垂。

这些人都是谁,陆江吟不认识,一群从未见过的人此刻正踩在齐家领地上“为所欲为”。

“齐溪!”

陆江吟一边喊着齐溪的名字一边往里急切走去,脚下磕磕碰碰的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未想到建筑烧毁之后的样貌会变得如此诡异非常,往日熟悉得如同进家后院一般的地方,陡然间令人迷惘。

“头儿,快过来!我找到一条丝巾,这坍塌的床底下没准有人!”

“都过来搭把手!”

巡警们将这条从火焰中完好保留下来的丝巾随手一放。风一起,粉色丝巾从二楼轻飘飘地越过烧焦的护栏,在空中兜转片刻后缠在了陆江吟的脚腕上。

靓丽的颜色在这沉重黑色中扎眼非常,陆江吟回过神时已经跑上二楼,楼梯咯吱咯吱作响他也没在意,只是用力推开巡警徒手扒着还留有余温的床板。巡警打量着少年,看这衣着打扮应该是学生,不知和齐家是什么关系。几个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好动手阻拦。

“陆小少爷?”管家齐叔从医院赶回来处理余下的家务事,一眼就看到陆江吟跪在脏兮兮的地板上不停地扒拉着,连忙上前扶起他,“您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只是一晚上的时间,齐叔就老了不少。陆江吟见他毫发无伤的样子,顿时激动地抱住他的双臂问:“齐溪在哪儿?”

“小姐没事,也没有受伤。”齐叔倒是反过来宽陆江吟的心,“只是老爷伤势严重,小姐还陪在医院……”

又不听齐叔把话说完,陆江吟撂下他就准备骑车往医院赶。

“没事”“没有受伤”这些好消息必须眼见才能为实。

“陆少爷,我开车送您去!您不用骑车!”齐叔提着长衫的下摆,一边口头拦着陆江吟一边追,但哪追得上少年的速度。

齐叔远望着陆江吟离去的背影,站在大门前微微喘气。罢了罢了,陆家人做事向来有分寸,更何况他们一家对小姐都疼爱有加,多少放心些。

他抬头注视着齐家大门上的横匾,眼里哀戚却又无动于衷。随后他转头朝巡警身边走去,脸上的笑刻意得可用肉眼分辨,但天生慈祥的眉目让人忽略这种强颜欢笑。

“辛苦各位长官了,辛苦……”

巡警们忙活到现在早已倦怠,这会儿从齐叔手里接过了几根烟,心不在焉的样子才有了好转。他们来时就知晓齐老爷烧伤严重,恐有性命之忧。万幸的是齐家小姐在火势蔓延到房间之前被管家及时叫醒救出,安然无恙。

简单地清理了一下掉落的物品之后他们检查发现,这场火灾是齐老爷房间摆放的蜡烛翻倒点燃了幔帐引起的。巡警们起初不理解卧室为什么还点着蜡烛,后来找到了未被火烧透的齐家夫人的灵牌才明白。

齐石良对他已故的夫人确实用情至深,巡警们也只是心里感慨,搜索的时候还看见逃过一劫的齐家用人们弯腰捡着不小心散落的钱财,数量不多,但捡到一块算一块。

用人不敢怒也不敢言,乘人之危本就可耻,亦没有争辩的资格。他们束手乖乖站到一边,也不再进入翻找。想着齐家靠着祖上资产大概还能重建齐宅,到时候还要继续在他们家干活呢。

“也没什么疑点,等你们家老爷醒了再问问怎么那么不小心。幸好损失也不大,安抚一下你们家大小姐。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齐叔鞠躬点头表谢意,目送着他们离开之后,他站在齐家中央的位置,望着老爷烧毁殆尽的房间,敛眉垂眼,神情陡然间冷漠起来,一夜之间好好的齐家变成这样……因果报应啊。

平时本就忙碌的医院今日更忙了,之前送进来一位从高处跌落还有一息尚存的伤者,刚准备抢救就没了生命迹象。现在抢救室里头还有一个烧伤严重的中年男子,据说是齐家老爷,其唯一一个女儿也一直在外守候着。

医生和护士没时间去安慰孤独脆弱的大小姐,但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护士还是为齐溪倒了一杯热水。这立夏还未到,春末的气温依旧寒意十足。

“齐溪!”

医院走廊上,孤零零的齐溪坐在白漆长椅上,神色暗淡无光,却见熟悉的声音响起,眸子里才有了深意。

她站起身,注视着朝自己奔来的陆江吟,一句话也说不出。昨晚发生了什么,齐溪一概不知。那场大火就像是一个玩笑,齐溪瞳中映着火光,无能为力。

“齐溪……”陆江吟紧张地停在齐溪跟前上下打量,本想伸手拉过她细细检查,又意识到自己双手脏得没法看,便只能不停地观察她。

齐溪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睡裙,有些狼狈。事发突然,她都不知道要作何反应,没有大声喊叫也没有无助哭泣,只是默默地看着齐家火焰蹿天。

陆江吟无二话,脱下外套小心地披在她的肩上,随后一起坐在长椅上望着人来人往沉默着。

齐溪没事,确实没有受伤。

“齐叔已经在处理后面的事了,你不用担心。”陆江吟不敢开口询问火灾详情,只能安慰她,“累的话闭目养神也好,这里有我。”

齐溪双唇紧闭,她不是难过家没了,而是生怕父亲醒不过来,和母亲一样死在医院里。她不想承受独自一人的痛苦,她不想再被人指着说自己是天降灾星。

“爸爸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不会的。”陆江吟坚定地答。

齐溪隐忍地点头,像讲起和自己无关的往事一样说与陆江吟听:“我生于暮春,母亲死于暮春。大火又偏巧降临在暮春这个时间段,我都不知道该怪自己还是怪暮春了。”

“暮春很好,你也是。”陆江吟认真地看着她,“存在本无错。你选择不了自己的出生,预料不到灾难的发生,不要轻易对悲苦的结果产生联想。”

陆江吟说完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不会安慰人,不会安慰长大的齐溪。

小时候齐溪被人欺负说她没娘养,齐溪委屈地蹲在地上哭。那个时候,陆江吟随意买面风筝,买串糖葫芦就能哄她开心。

现在呢?

“你等我一下。”陆江吟说出这话时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起身后又向她保证,“最多五分钟,就五分钟。”

齐溪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想了想后抓过他的手稍稍挽起他的袖口看了眼时间:“快迟到了,你回去上课吧。”欲松手又抓住,摊开他的手掌,皱眉问,“怎么弄得这么脏?”

“不要紧。”陆江吟煞有介事地收回手,刻意地拉下衣袖,“等我回来。”

太普通的对话在此时此地显得如此庄重神圣,齐溪点头答应,好似信了他给出的承诺。

童年的每一天陆江吟都陪伴在她左右,年幼时也免不了吵架,她也总是被陆江吟气哭,但又总被他哄笑,就连陆江庭都曾经说“你的喜怒哀乐好像都与江吟有关”。

那话放在过去不知何意,此刻她倒参透了不少。

陆江吟走出医院,安心于齐溪平安无事,如释重负。

与此同时,齐家的火灾情形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就连最初该产生的疑惑也都涌上了心头。

齐家人念旧,大宅保留至今没有翻修过,建筑采用的是木柱、木梁构成的房屋框架。虽然木材遇火易燃,但木结构建筑的防火性相对较高,即木材表层燃烧,其里面的木料仍有结构强度。

简言之,宅邸内所有人都应有足够的时间逃跑。

照此推算,火灾发生或许是在一个大家都放松警惕的时间段,也就是深夜或者凌晨。齐家上下都在酣睡,不知火势情况情有可原。不过为什么火灾会在那种时候突然发生,而且如此迅猛?

还有……

“陆江吟你怎么还不去上学?快迟到了!”谢罗华的家离医院不远,这会儿正巧跑着去赶电车,嘴上还咬着半截油条。他急匆匆地跑过,余光瞥见了站在医院门口愣神的陆江吟,遂又折返到他的面前问,“你怎么在这儿?来看许景明?昨晚他处理好脚伤就回家了,哪会住院。”

“正好,”陆江吟又能解决一个问题,他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对谢罗华说,“帮我个忙。”

“你说。”谢同学虽然家世一般,父母靠小本买卖赚点钱,一家人都善良可靠,日子还算过得去。他囫囵地吃下油条,抹了下油了吧唧的嘴,认真地等着听。

“替我向老师请一天假……”

“没问题!”

谢罗华爽快答应掉头就想走,陆江吟反手拽住他补充道:“顺便帮齐溪也请个假。”这个属于不情之请,陆江吟说出口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眼下只能厚着脸皮了。

“行,不就请个假嘛!知道了!”谢罗华心系上课时间,无暇顾及陆江吟所说的话,但跑出去两三步之后又回来了,“你说什么?帮齐溪也请假?怎么请?我一个男的跑到对面女校给她请假?”

陆江吟挑眉似在回答他的疑问,谢罗华顿觉这个忙他不帮都不行了,而且得抓紧时间帮忙,不然他跑完女校再回自己班级,铁定来不及。

最后,陆江吟看着谢罗华奋力往前冲的背影,喊了声“谢谢”。 pj7+6uo3Q6H6QCiBCACGIm8Vgh2pIpmhdDNUWAd8+ceZLk9/B/1TDMtpeCYu82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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