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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夜色深深,荒凉又寒冷。

大街上空无一人,惧怕不敢停歇的脚步踩着落地泛黄的树叶声脆得明显。

七岁的齐溪手里拿着江吟给的糖葫芦慌张地往家跑,她看不清,也不敢看身后紧追不舍的东西。小脑瓜子容量太少,因为未知所以魔化了恐惧,她相信追着她不放的是怪物。

“爸爸!有东西在追我……”

齐家门上悬挂的灯笼被风吹得兜来转去,灯光微弱却足以成为她的庇护场所。七岁的齐溪胖墩墩的,脚步迈不开,近在咫尺的家门口却遥不可及。她拼命地大喊,风灌入口呛得有些难受。

“爸爸!”

齐石良悠悠地从大门内走出,侧身看到了跑得极度辛苦的齐溪。他穿着像齐叔一样的灰色长袍,戴着礼帽,微微倾身向齐溪展开了双手。

远远地看不见爸爸的相貌,但齐溪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管不顾地朝前奔。

身后是怪物,身前必然是亲人,年幼的齐溪认为不会再有第三种选择。

她冲进爸爸的怀抱中,那一刻恐惧感消失了。爸爸摸了摸她的头,领着她进家门。大门关上时,外头灯笼的火瞬间就灭了。

“爸爸,这是江吟给我的糖葫芦,你要尝尝吗?”

“好,好啊。”

齐溪愣住,这声音不像是父亲的声音,倒像是从某种容器里发出来的动静,沉闷、缓慢、阴森,吐字也不清楚。她抬起小脑袋,定定地看向爸爸。

礼帽下的脸模糊依旧,仿佛莫名雾气笼罩在上面。齐溪一直看一直看,主楼也越走越远,永远也到不了的样子。爸爸停住了,弯下腰蹲在她跟前。

“我抱你吧。”

这时候帽子下的面目忽然清晰可辨,那竟然是缠着绷带的一张脸!脸上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齐溪,这眼睛好恶心,就像是扔在血肉上属于死人的腐烂的眼珠子。

“好吗?”

他凑近她,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不要——”

年幼的尖叫声尖锐刺耳,唤醒了梦魇中的齐溪。她再次睁开眼时才过去一个小时,裹着厚厚的被子依旧全身发寒。吞咽了一下忽觉犯恶心,她掀开被子光脚就冲往洗手间吐了个天翻地覆。

一大早还未吃早饭,齐溪便去探望了恢复意识的父亲,病床上的他还远未恢复到行动自如的地步。苏醒也只是能转动眼珠子,所有表达基本靠眨眼,声带受损但幸好还能发声,只是声音含糊不清,且一发声就扯痛脸上严重烧伤的皮肤。

“爸?”她轻声唤他。

“唔……”

齐石良听见了齐溪的呼唤,睁开眼搜索了一会儿,在见到齐溪之后再也无法挪动半分,眼睛渐渐瞪大,目光直接且情感浓烈。

但他说不出来,喉咙里好像有开水在沸腾,只有咕噜咕噜的声响。齐石良费尽全力抬起手,他不顾疼痛,欲触碰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

他哼哼地发声,尽了全力,手也只是勉强抬高了一厘米。

齐溪看着父亲的眼睛,就像注视着深渊怪兽那般,她强压住爬上脊背的阴凉感,伸手想要回应。

这短暂的触碰竟然幻化成了梦中的怪物,齐溪只觉自己不孝,怎能因为父亲改变容貌产生别样的情绪。她怎能害怕辛苦养大她的父亲?

每每想到这儿,她就觉得自己可恨。

“补了会儿觉感觉好些了吗?”

两人吃早饭时,陆江吟关心地问道。但只是一抬头,陆江吟就知自己问了个了然于胸的问题。她的情绪未见好转,反而更显憔悴。

从医院回来,齐溪不知为何疲惫不堪,回到房间倒头又进入梦乡,这才有了那样一个梦。这场见面好像耗去了她所有的精力,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陆江吟看在眼里没有多说,见到清醒的齐伯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惊恐。这种惊恐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内心扎根许久快要被遗忘的深深的恐惧。蓦然间,他竟又联想到了顾一飞的眼睛。

不仅仅是他们,就连陪伴在齐伯父左右的齐叔也神色复杂,他脸上始终愁云密布,一旁的陆江吟看得真切。起火那天的疑问又浮现在了眼前,想问齐叔从齐石良卧室里发现的箱子去哪儿了?除了齐溪的小箱子,他打开另一个箱子查过,那里面竟连齐溪母亲的灵牌都没有,这不是很反常吗?

“挺好的。”齐溪声音纯净,喉头不适早就掩饰得分毫不露,她不想让陆江吟担心,也不想给他们家添麻烦,尽管她这个麻烦已经送进门了,“早餐都是蓝姨做的吗?”

陆江吟看她面色铁青,完全不像是“挺好的”的样子,但没有追问,只是说:“粥是蓝姨煮的,包子什么的都是买的。这个鸡汤倒是蓝姨特地为你煮的,吃不下别的就多喝几口汤。”

“蓝姨,谢谢你。”齐溪转过头对身后的蓝姨道谢。

蓝姨憨憨地笑笑说:“齐小姐不用谢我,我也是少爷吩咐才做的。少爷可是很心疼你啊,所以你要多吃一点。”

齐溪理所当然地以为蓝姨口中的少爷是陆江庭:“嗯,等江庭哥哥回来我再好好谢谢他。”

“啊不……”

蓝姨想解释,但看到陆江吟对着她摇了摇头,便止住了话匣子,心领神会之后又上楼去打扫房间了,心想寡言少语的小少爷竟也这么会疼人,当着齐小姐的面原来这么会说话呢。

“等会儿我要出去一趟。”陆江吟提到接下来的安排,担心留齐溪一人在家便又问,“一起吗?”

齐溪打小就爱跟着陆江吟瞎晃,所以即使到了现在,不清楚他要去哪儿、要做什么,她也习惯性答应,冷不丁想起好久之前拉着个脸同自己保持距离的陆江吟。

“江吟,你为什么之前会刻意疏远我?真的是因为同学们开的玩笑吗?”

陈年往事多提不益,陆江吟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他手里这碗粥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当初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他也想问自己。

“以后都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不知该作何解释,但又诚恳万分地承诺,就连眼眸里的慵懒都被坚定所取代。

“哈哈,别那么认真嘛。”齐溪笑着调侃陆江吟严肃的脸,终于喝了口清淡香甜的粥,“我相信你,在这纷乱不平的世上,我最相信你。”

后面的话说得又轻又自然,陆江吟听到了心念一动,按住上翘的嘴角埋头喝粥。

少男少女喝粥的动作出奇地一致,美好的事物就是连背影都能拨人心弦。

夜色低垂催人入梦,收露的清晨又格外明亮,即使是同一条街巷,昼夜都有不同的景色。

齐溪坐在陆江吟自行车的后座上,想起了早上的梦,离开枕头时梦已经变得零碎。她努力拼凑更显诡谲惊悚,幸好阳光热烈,驱散了周身寒气。

陆江吟从没有骑车载过齐溪,平时虽有见过同学骑车载人,但隐约担心齐溪会摔下去。他平常骑车也比较随意,街巷乱窜,拐弯处突然冲出来总惹得行人一阵怒骂。

“坐稳了。”陆江吟叮嘱道,握住车把的手收紧了不少。

齐溪侧身坐着,为了维持身体平衡,她的手紧紧抓着坐垫下方的位置:“可以出发了。”

于是陆江吟用力一踩车子轻松地出了陆公馆大门,感受不到两个人的重量,依旧像是自己一个人在道路上前进。他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前方的小路长且直,两旁的树郁郁葱葱,比起昨日、前天都令人心驰向往。

“江吟,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身后齐溪的声音忽远忽近,但陆江吟听到了“坦白”这样的字眼,心跳陡然间加快。她要坦白什么?

“我不小心看到了你放在上衣口袋中的字条,它自己掉出来的,我没有乱摸你的衣服哦。我就是想问一问,你今天是不是要去巡捕房找叶超呀?找他是因为小一的事吗?”

陆江吟揪起的心松了下来,原来是要坦白这件事。他回答:“嗯。但在去巡捕房之前要先去别的地方。”

齐溪心情沉重也就没有追问到底要去哪儿,微风和煦也带不走她的愁绪。她理不清自己究竟在愁什么,宅邸会修复好,父亲会康复,所有人都还在。

她什么都没有失去,所以她到底在担忧什么。

没一会儿,陆江吟就骑车来到了许景明家所在的小胡同里。可今日这条胡同特别不一样,外面停着好几辆车,看起来“热闹非凡”。

“江吟,你可来了!”

终于盼来陆江吟的谢罗华连忙跑上前,见到后座上的齐溪,又立马敛起了慌张的神色,主要是不想给齐溪增添多余的心理负担,他笑着同她打招呼。

齐溪下了车,也对着谢罗华报以一笑:“我没事,谢谢你。”

谢罗华是个横竖都藏不住心事的人,什么都会写在脸上。齐溪八成是知晓了,所以对自己也毫不顾忌,想来她自己也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别一来就谢我,我多不好意思。”谢罗华难为情又不知所措地挠挠头。

陆江吟将车停放在胡同口,离许景明家还有几步路的距离,便问谢罗华:“发生什么事了?我看外面停了好几辆车。”

“出大事了!”谢罗华拉过陆江吟到一边,刻意避开齐溪,小声又焦急地说,“警察要把景明带走,说他涉嫌谋害白佳慧一家!”

谢罗华见陆江吟震惊不已,和自己刚听到警察质问许景明时的表情一模一样。一家人惨遭灭门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他还是头一次遇见,嫌疑人居然还是自己的同学!

“我偷听到,白佳慧一家出事那天,刚好是我们几个人一起去凶宅的时候,那天许景明和我们在一起啊,哪有时间去杀人?再说了,他为什么要杀人啊?”

同一天?陆江吟一愣,回身看了眼站在那儿等着他的齐溪,瞬间各种疑虑涌上了心头,怎么会这么巧,所有事情好像都赶着在那一天发生一样?

“进去看看。”

陆江吟被内心的疑虑怂恿着,他想一探究竟,又不放心,只能拉上齐溪。

三个人结伴挤进许景明窄小的家门口,脚刚踏过门槛就被屋内的警员拦了下来。

“干什么?你们是谁?”

“我们是他的同学!许景明不可能杀人!他那天和我们在一起呢!他脚受伤了就是证据!”谢罗华一股脑地把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这种迫不及待想要为许景明洗清嫌疑的心情,引起了屋内所有人的注意。

许景明瘸着脚探出上半身,见到陆江吟也来了,沉重的模样转为了惊讶。

“小朋友,一个劲地嚷嚷,只会让人觉得你所说的证据不过就是想帮你同学开脱的借口。”这时,挡在许景明跟前的穿着皮夹克的男人转过身来,径直朝谢罗华走来。他身材健硕、步履坚定,在靠近这三个闯入询问现场的孩子之后,他的目光锁定在了陆江吟身上。

陆江吟被对方看得皱起了眉头,但之后就意识到眼前这人应该就是自己马上要去找的对象。但谢罗华和齐溪不知道,两个人就像他的守护使者一般站到他跟前同高个男对峙。

“那你也不能无凭无据就把许景明带走。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证明许景明和谋杀案没有关系,但你们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和谋杀案有关。我们大声嚷嚷只不过是因为你们人多势众,有些害怕想要壮壮胆而已。”

齐溪说的话正义凛然,又有些胆怯得可爱,一旁的警员都忍不住笑了笑。

谢罗华对齐溪更是有点刮目相看,没想到齐溪不仅长得好看,口才也不错。

“没事。”陆江吟也觉得好笑,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被齐溪保护了?他顺手拉过她将她护在身后,直面高个男,正式自我介绍,“你好,叶探长,我是陆江吟。”

“呵,陆家小少爷果真是长大了。”

叶超笑着没有握住陆江吟伸过来的手,而是像他大哥一样摸了摸他的头,故意在他小伙伴面前挫挫他的锐气。就因为脾性如此,陆江庭也总说他老是一副较真的孩子气。

“走吧,嫌疑人和证人一个都别落下。”

算是“认亲”了,却没想叶超大手一挥,直接将送上门的陆江吟等人也一起带回了巡捕房。

陆江吟心想这下好了,省去骑自行车的力气,享受一下公车的感觉,正式开启巡捕房一日游,顺便还能了解那四个孩子的情况以及自己母亲的悬案,再加上白家命案,说起来一箭三雕。

可接踵而至的案件却令人十足胆战心惊。

作为嫌疑人的许景明原以为陆江吟认识叶超,庆幸自己可以免遭询问。因为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即将会被严刑逼供的场景,所以当叶探长找到他时,他怕得连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会儿家里的长辈都在外干活,父亲上个月辞去了旧工作,想找车夫的活干,可是身子骨不怎么硬朗,体力活明显不合适。为了维持家用,父亲大概现在都还在外奔波,要是被家里人知道自己扯上了这样荒唐的事,这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然而,这些即将到来的麻烦,怎么也比不上佳慧已死这个事实给他带来的恐惧。 tb8RIEYb+HaLEakxPxrRHMMzRWjEjXPVz/XYkOdP/nufYaI4V9GtgJScwZediC5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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