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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陆少爷,您带我们小姐先回去吧,这里有我照看着,老爷要是醒了我会打电话到陆公馆告知小姐的。夜寒,小姐别着了凉,不然我不好向老爷交代。”

齐溪目光有些许呆滞,她知道齐叔在同自己讲话,可注意力怎么都集中不到他身上。只要看一眼躺在那儿如死尸一般的人,她就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这种感觉好像父亲从地府走了一遭,回来之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陌生又可怕的人。

陆江庭见她恍恍惚惚的样子便伸手触碰她,没想到却把她吓了一跳。齐溪反应过度,惊吓明显,不好说是不是还没有从突如其来的灾难中走出来,但眼下她确实需要休息。

“我们走吧。”陆江庭没有多问,揽过齐溪向齐叔告别之后走出了病房。

齐石良所在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齐叔就站在病房门口目送着陆江庭和小姐,一直到彻底见不到他们人影了,他才回到病房内,顺手关上了门。

整个病房安静得只剩下老爷艰难的呼吸声,齐叔一步步靠近病床头,俯视着血肉模糊的那张脸,那张已经不能称之为脸的脸。烧焦的面孔就像是一副天然的面具,正正好地戴在不需要伪装的人的脸上。齐叔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触碰着齐石良脸上的绷带。

“老爷……”他喃喃自语,手微微颤抖,“对不起,对不起……”

止不住颤抖的双手从脸颊慢慢往下,这脸与脖子的距离咫尺之间,却仿佛跨过了一个世纪。而就在这一瞬间,横亘在淋漓血肉之中的眼睛陡然间苏醒。

它像是被扼住喉咙之后侥幸逃生一般,饥渴又贪婪地大口大口汲取人间鲜活的养分。转动的眼珠急切地探寻着这空间发生的一切,它迫不及待地确认自己的生死,它在谨慎地确认着。

天花板上的光亮不是耶稣之光也不是神明的佛光,这是人间的灯光啊!它仿佛笑了,笑得狂暴肆虐。万般得意之后发现,啊,这儿还有一个人。

重获新生的眼睛泛着黑暗的气息,如同荆棘中千疮百孔的一双手。它坠落深渊却自信命不该绝,垂死挣扎,最后一把扼住了善良的齐叔的咽喉。

傍晚时分,陆江吟挽着袖子坐在胡同口一家卖豆腐脑的摊子边,等着放学的谢罗华。时间快到的时候,他喊了两份豆腐脑,一份摆在了对面。

“喔唷,贴心!”谢罗华大老远就看见陆江吟端坐在那儿等着他,连忙跑过来一屁股坐下,拿起调羹大快朵颐,“好吃!暖胃又暖心!”

这不见外的举动陆江吟也习惯了,他看着谢罗华狼吞虎咽的也不想问烫不烫嘴,反正谢罗华皮糙肉厚。

“同学有说什么吗?”他随口问。

听起来陆江吟似乎问了个和自己有关的问题,但谢罗华知道他极少在意别人的看法。就算是现在,同学仍旧拿他和齐溪的婚事开玩笑,也始终不见他动怒。

“倒也没什么。就是吃午饭的时候听到有同学说齐溪家昨晚失火,半夜失火诡异得很。反正一会儿工夫就传得那叫一个邪乎,好像齐溪是灾星一样……”

“她不是。”

陆江吟是义正词严也好,轻描淡写也罢,反正这些谢罗华是搞不懂,陆江吟明明就是个不好惹的人,却唯独对齐溪的事格外心软。

“所以你一早就出现在医院是因为她家着火,她……”谢罗华也不算笨,大概弄清楚了前因后果,遂提问,“齐溪没事吧?”

陆江吟压抑地叹了口气:“怎么会没事?”

外人不知她被人戳脊梁骨,嘲讽她没娘养时的痛苦。一天天长大,恶毒的话语也从未消失。她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来到这个世上,和所有人一样。

她没有任何不同,却又着实与众不同。

一句反问之后陆江吟便无话,谢罗华嘴拙不知道说什么,搜肠刮肚半天后讲起了自己去帮齐溪请假时发生的糗事。

男女分校本就如此,男生偶尔调皮会动歪心思,想潜进女校亲眼目睹传闻中漂亮的女孩子。但想归想,甚少有人能躲过学校的看守偷溜进去。再者男校、女校放学时间一致,在路上也能一睹风采,小心思被磨掉了一大半,往后也就不怎么提潜进女校的事了。

“你说奇不奇怪,偷偷摸摸进去的时候感觉自己是去冒险。可真当我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之后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身处在都是可爱女孩子的天堂,我连看都没敢看她们一眼!”

谢罗华也觉得自己没多大出息,熊心豹子胆给他他也不敢吃,主要是心慌,埋头找齐溪班级找了好久,那叫一个臊。

“一个个教室找过去,女孩子抬起头看着我从窗外走廊走过时,我觉得自己像过街老鼠……”

陆江吟好几次想打断他,在这儿请他吃豆腐脑,不过是想知道学校里是否有什么对齐溪不好的传闻。这世上坏事传千里,人言可畏到可怜人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这谢罗华正说到兴头上,还手舞足蹈的,实在是不忍心扫他兴,再加上他今天又刚帮了自己一个忙,无奈之下,陆江吟决心忍他一回。

“幸亏碰见了经常和齐溪在一起的李爱瑶,我和她说了之后她去找老师请的假。这李爱瑶总是扎着两条辫子,看着也挺可爱的。”

说着说着就离了题,谢罗华挠挠头不拘小节。

陆江吟点点头,幸好是谢罗华去请的假,如果是自己去恐怕也和他形容的“过街老鼠”一般窘迫又束手无策。至少在这点上,陆江吟还是很佩服谢罗华的,他的勇气和自己的不一样,他坦荡开朗,没有过多的烦恼,这些都是陆江吟极为羡慕的。

“哦,对了,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许景明?他脚扭伤了,今天也没来上课呢。说来也奇怪,今天请假的人特别多。我去给齐溪请假的时候,听李爱瑶说她们隔壁班的白佳慧也没来学校呢。”谢罗华搅拌着碗中的豆腐脑,心不在焉地说着所见所闻,“你知道白佳慧吧?上海那家很大的化妆品店就是她家的。”

“嗯,知道。”

家里人都是生意人,虽然所操行业不同,但生意人之间的来往总是不可避免。陆江吟就算知道全上海的商人也不足为奇,不过这些倒不是他非要知道的东西。

满满的一大碗豆腐脑被谢罗华吃得干干净净,老实讲,一整天的课下来,这点豆腐脑只能算是开胃前菜,他的胃还能装下一麻袋食物。

“明天不上课,我们什么时候去看许景明?”谢罗华执着于探望伤病中的同学,说完之后猛然意识到齐溪家的惨状,又支支吾吾道,“其实不去也没事,许景明也不是摔断腿了,比起齐溪……”

每个人活在世上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陆江吟倒是没有将不同人之间不同程度的意外拿来做比较的习惯。谁惨、谁更惨都是一个“惨”字,何须比较轻重。

“早上八点,景明家门口见。”

两人约好了时间,便站起身准备各自回家。就当谢罗华推开长板凳时,板凳边沿不小心撞到了路过的一位穿深色西装的青年男子。

“对不起。”谢罗华急忙道歉,摆好长凳。

青年男子戴着一顶黑色礼帽,窄窄细长的眼睛从帽檐下渐渐展露出来。那是一张白净过分的脸庞,高鼻梁、薄嘴唇,两颊略微凹陷。

见到的瞬间,陆江吟和谢罗华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了“戏子”这样的词,这男的好像还未卸妆就从戏台上下来瞎逛的闲人。

他毫不顾忌地打量着眼前的谢罗华,嘴角微微翘起,只是扫了眼谢罗华身后的陆江吟就又把目光移回到谢罗华身上。

“小兄弟,我看和你有缘,将来要是不想上学了或者没钱了记得来找我。”他说话的声音尖细又略带嘶哑,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别扭感。

谢罗华懵懵懂懂地接过他递过来的名片,尴尬得扯不出一丝微笑。他回过头想要寻求陆江吟的帮助,可只是扭个头的时间那个人就离开了。

“江吟你看到了吗?”谢罗华目送着那人离去的背影,轻声问。

陆江吟上前沉闷道:“看到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注意到,那人递过来名片的右手臂上,有一条长长的如同蛇一般弯曲的疤痕,惊悚诡谲。虽然刻意藏在袖口之下,但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他做事好像挺有目标性。”陆江吟还注意到另外一件事,他低头看着谢罗华手中的名片,上面只印着名字和联系电话,“他只把名片递给了你。”

谢罗华本来没那么敏感,经陆江吟一提,他顿时苦笑不堪:“人家一个路人都看出来我没钱,我有穷得这么明显吗?还是说你今儿个穿的衣服是什么当季的最流行的款式?”

“去年的衣服。”

陆江吟也老实交代,两个人站在这胡同口早已看不见那人的身影,却总觉得哪里突兀到令人浑身不舒服。谢罗华也看了看名片,“顾一飞”这名字和那男人给人的感觉完全对不上号。

“陌生人给的东西还是小心点处理。”

面对陆江吟给的提醒,谢罗华虚心接受。在对人防备这一方面,陆江吟一直做得很好。尤其是对待世间的邪恶,他的警惕心总是高于常人,他能想到的很多事儿都是同龄人脑子里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有时候谢罗华也好奇,陆江吟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对这个世道抱着怀疑否定的态度。

“那我们明天见。”

“嗯。”

两人分开各自回家,陆江吟骑着车迎着风忽而想起了刚刚那个顾一飞的眼睛,那是令人心悸恐慌的眼神,过于漠然冷清。他竟然隐约觉得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又恍惚地认定是个错觉。

这一天,陆江庭难得没有忙于药行工作,将全部时间都给了齐溪。离开医院时,他分明感受到齐溪的双肩不再紧张地收着。

但回到家她说了句奇怪的话——“江庭哥哥,你记得我小时候和你提过的事儿吗?”

陆江庭几乎知道齐溪和陆江吟所有的事,但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太多,竟不确定她这会儿提及的是哪件事,是不是和现在发生的事情有关。

“……可能是我太紧张产生的错觉。”她垂头又选择不说,其中多有无助与难以置信。

陆江庭没有逼迫她详细说明,家中发生这样的遭遇还是早些休息为好。以往解决不了的问题,现今也难说。

“齐叔打电话来过了,伯父已经醒了。你不要太担心,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再带你去医院。”送她入房休息前,陆江庭安慰她。

齐溪无言点头,关门的瞬间又满脸愁容。

陆江庭叹息,他们三个人从小相伴成长,齐溪从小无母,喜欢来他们家玩就是想多亲近他们的母亲。可是好景不长,他们的母亲在江吟十岁那年死了。

回想那惨烈的一幕,都觉得说“死”分量太轻。

“哥?”陆江吟蹑手蹑脚地推门回家,一眼就看到客厅里坐定在那儿候着他的陆江庭,顿时吓成了谢罗华的 样。

陆江庭抬眸,从回忆中抽身看着自己的弟弟,开口问:“饿吗?想吃什么,让蓝姨下厨给你做。”

“饭菜热一热就行。”

陆江庭随即唤来蓝姨,吩咐她去热菜。本来饭桌上好些菜都是江吟爱吃的,只是今晚齐溪在这儿,又交代多做了几个她爱吃的。

陪着陆江吟吃饭的间隙,陆江庭随口问:“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

陆江吟矢口否认,但仔细回想他确实哪儿也没去,玩了一趟跟踪结果发现齐叔将那两个箱子运到了自己家。他对齐家蹊跷的失火仍旧抱有怀疑,但这个怀疑没有任何证据支撑,不说也罢。

陆江庭见他埋头吃饭,表情自然倒也不觉得他说谎,只是说:“齐溪在家你注意点,时刻保持衣冠整齐不要冒犯了人家。长大了不比小时候,明白吗?”

陆江吟点头表示明白,咀嚼着米饭,突然胃口大好,让蓝姨又为自己盛了一碗饭,半天之后才说:“看来齐溪没怎么吃。”

陆江庭挑眉看他,似在问他何出此言。

“这些都是她爱吃的菜,可都没怎么动。”陆江吟放下筷子,抬头望了眼楼上的房间,起身又去厨房拿了碗筷,回到饭桌上夹了些菜,“大半夜饿起来会难受。”

“嗯。”陆江庭笑了下,“还是你更体贴。”

陆江吟盛好后站在座位旁看着自己的大哥说:“以前我吃不下饭,大哥你也是这么对我的。”

以前。陆江庭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那个“以前”就是母亲去世的时候。所有人难受得茶饭不思,不愿接受母亲突然离世的事实。悲怆的同时又觉得愤怒,这世上真的存在魔鬼肆意夺走别人的幸福。母亲不在了,他怎么能放任弟弟伤心又伤身?

“给她送上去吧。”陆江庭感慨万分,不愿让江吟看见自己略微消极的神情,于是摆摆手让弟弟赶紧上楼,自己则仍旧独坐在一旁,沉沉叹气。

时局动荡,每个人的命运都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家国之事责无旁贷,可日子还要继续,经历的大悲小苦都能轻易将人推入谷底。国家何时兴盛强大未知,社会百态又恣意横生罪恶,活着的每一天都举步维艰。 knruYi2X8cg/PMtMjUNq1C/icVyJXCdQLzRTQyna6c3Mn/zYBr2E2aiB3FryLE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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