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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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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约定好的五分钟过了,陆江吟才抱着一箱子的东西回到了医院。在原来的长椅上看到了和齐溪并肩坐着的大哥陆江庭。
早些时候,陆江庭在办公室接到了齐叔的电话。齐叔大概也有些孤立无援,齐石良生死未明,自己又要处理后续事宜,这样一来齐溪便没人照顾,只能打电话给陆江庭求他帮忙。
驾车赶到医院时,裹着弟弟外套的齐溪就缩在椅子上,但抬头见到他时还会笑一笑。自小便知道这孩子外柔内刚,坚强得很,小时被人骂作克星依然能乐观向上、健康成长,自然是内心足够坚强才能做到。
陆江庭也没有过多安慰,实际上才坐下没一会儿就看到了自己的弟弟。本来还有疑惑,衣服在这儿,人去哪儿了?现在想来倒也合情合理。
“你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他又明知故问。
陆江吟霎时眨了几下眼睛,硬着头皮走到他俩跟前,手中捧着的东西一时间有点难以启齿,但他也只能放到齐溪身旁。
“睡不着的话可以解解乏。”他看着齐溪干净的眼眸,顿了顿又说,“不知道长大的女生喜欢什么,就把感觉有用的东西都带过来了。”
齐溪看着陆江吟别扭又极力隐藏的样子,忽觉自己很幸运。除了父亲之外无任何近亲的自己居然还有陆江吟这样一位朋友,时时为自己着想,想方设法让自己开心。
这箱子就像是从未见过、只听江庭哥哥说过的外国魔术盒一样,糖葫芦、毽子、口琴、香水、诗集、胭脂扣,连湘绣的锦囊都有。
齐溪不可思议的同时又觉惊喜:“谢谢你。”
“嗯。”陆江吟轻声点头。
陆江庭笑道:“看到你表情好了些,江吟都开心了许多。”两个孩子心情还算可以,这会儿提个关键问题应该也适合,“齐家修缮恐怕要花费一点时间,这段日子里齐溪总要有休息的地方。”
大哥不愧是大哥,陆江吟只顾到齐溪的心情,确实是没想过后来的事。他看向齐溪,见她也有些迷茫。
“来我们家住。”陆江吟没有别的主意,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解决方法。
陆江庭赞同地点头,随即看向齐溪等她的回答。
事实上,他们的父亲也知齐家着火之事,陆江庭出发之前陆年还叮嘱过他,如有需要,定要伸手相助。这齐家小姐毕竟和陆家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风餐露宿绝对不行,只身一人住酒店又不安全。
但一个黄花大闺女未过门就随意出入陆家又恐落人闲话,一时间陆年也觉得为难。好在陆江庭明事理,或许也有些顺水推舟之嫌。
齐溪平时虽总跟着陆江吟他们在外撒野,但该守的规矩还是坚决恪守。陆江吟提出这个意见片刻,她就婉拒了。名声、清誉这些象征性的词语,她清者自清可以不在意,但给人添麻烦就有违初衷了。
“那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陆江吟自然知道齐溪在为难什么,他无意强求她跟着自己回家,便随口说,“公园?桥洞?住宅楼梯还是天台?我都陪你。”
齐溪无言,她恐慌她承认,因为她不知道这天什么时候就塌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如果失去父亲,往后日子要怎么过,她无用,只能想着这些。
“就这么决定吧。”陆江庭轻轻拍了拍齐溪的背,“等下我打电话让蓝姨给你收拾下房间,就在江吟对门。有事你可以随时叫他,不要觉得负担,当作自己家一样。”
齐溪闷闷地“嗯”了声。
这时候,医生从抢救室里走出来。他摘下口罩,因为认得齐溪便开门见山:“齐先生命保住了,只是样貌被毁,现在的医术还无法修复,可能会终身残疾。好在行动自如,不影响日常生活。就是……”
他没有往下说,只是回身看着护士从抢救室推出来的脸上缠着绷带、只露出口鼻眼的齐石良。医生要交代的话其实都已说完,欲言又止也不过是对齐家小姐日后生活的担忧。齐石良被毁了容,声带也受了损,不影响日常生活是空话,怎么能不影响?从今往后镜子里的那个人可是连齐石良本人都无法认得,每天看见的是一个五官扭曲、丑陋无比的人,任谁都会崩溃。
“齐溪……”
陆江庭扶住不断瘫软的齐溪的双肩,她的惊恐大于父亲被救回一条命的喜悦。
只有齐溪自己知道,她不敢上前竟是害怕见到父亲的模样。不管眼睛还是嘴巴,那都不是她今天之前所亲近的父亲的模样,血肉模糊得令人恐惧。
“他还要再住院观察,你们可以到病房去。”医生说完最后的话,看了眼手中的病例后便留下齐溪和陆家两位少爷。
齐石良刚被护士推出来那会儿,陆江吟也有些被吓到。其余人都逃出生天,身上也没伤,他不懂怎么只有齐石良被火烧成了这样?唯一可以解释的只有起火源头,出自于齐石良所在的房间。
“大哥,照顾好齐溪。”陆江吟觉得自己有义务查清齐家这场莫名大火的原因,原本不该留齐溪一人,现在大哥在,他可以暂时放心去做别的事。
陆江庭抱着失神的齐溪也只能寸步不离,默许了弟弟的行为。这场大火确乎奇怪,听齐叔讲并没有什么疑点,不知真假。
“外面冷,衣服穿上。”
陆江庭想把齐溪肩上的衣服还给他,刚伸手就被陆江吟一把摁住,只听他叹了声道:“我的留给齐溪,我穿大哥的。”
“呵。”陆江庭没料到自己的弟弟还挺有远见,只能妥协地以单手解开西装的纽扣,脱下后交到了陆江吟手里,不忘提醒,“这样穿着好看吗?”
平日穿去学校的外套里面搭配的也是白衬衫,配上西装倒也没什么。陆江庭看着陆江吟长大,倒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弟弟也是个男人了。
“大哥的衣服没有不好看的。”陆江吟也知道占了便宜就要学乖点,之后看了眼一直垂头不语的齐溪,满满的担心。
“快去快回。”陆江庭嘱咐。
陆江吟出了医院,跨上了停在花坛边的自行车。一路疾行再次回到了齐宅门前,围观的人散去不少。“热闹”仅一时,各自的生活仍要继续。
“陆少爷怎么回来了?”齐叔还在处理着残留物品,他轻轻拍着手,掸去些灰尘,走近陆江吟身旁问,“我家小姐还好吗?”
“并不好……”陆江吟实话实说,但他也没多话,只是道,“齐叔,您能详细和我说一说起火的经过吗?我想知道。”
陆江吟向来说话直接,他不拐弯抹角,也不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想知道就是想知道,仅此而已。
齐叔看向他时略微警觉,但又叹息,无奈摆手说只是一起意外。昨夜齐老爷出门办事深夜才回,之后便入睡了。凌晨两三点忽然听见了一些声音,齐叔被惊醒,醒来时火势已经很大了。
“我住一楼,起来就往楼上跑想去叫醒老爷。可老爷门前的火尤为大,根本进不去。我只好转头去叫醒小姐,等把小姐带出门,再和下人一起折回去抬出了老爷……”
“抬出?”陆江吟紧接着问,“齐伯父当时昏迷不醒还是昏睡不醒?”
齐叔看了他一眼,回答:“脸朝地,躺在距离门口两三步的地方,昏迷不醒。”
脸朝地,也就是说起火时齐石良没有在床榻之上,而是昏迷倒在了地上。陆江吟又问:“头部朝向?”
“朝门。”
齐叔沉重地回忆,后续又和陆江吟提起巡警推测是屋内蜡烛不小心翻倒点着了幔帐引起火灾一事。
陆江吟听后神色凝重,蜡烛好端端的怎么会无故翻倒点燃幔帐,而且是凌晨的时候,这无法解释。除非当时齐伯父因为某种原因醒来,迷糊中碰翻了蜡烛……可这也说不通,蜡烛打翻他必然第一时间发现,如果第一时间发现,火势怎会蔓延开来?
起火和火势蔓延之间存在明显的时间差,这未知的时间间隔内到底发生了什么?齐伯父是怎么晕倒的?是着火后未来得及喊救命就晕倒还是……
“我上去看看。”陆江吟横竖都觉得蹊跷,但不知事情全貌,他不敢妄下定论,眼下能够分析的线索太少,他只能选择再去看看,“齐叔您忙您的,不用招呼我。”
齐叔点头说好,背过身去却暗暗地长叹气。
这会儿再回头看这满目疮痍的齐宅已经好受些了,大抵房屋框架都还在,只是二楼烧毁明显,门窗也已变形。好些东西齐叔已经收拾走,搬动痕迹一目了然。
陆江吟小心地上了二楼,走廊是木制的,第二次踩上去显然更加心慌。他谨慎地挪动到齐石良的房门口,才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当时跪在地上扒拉的竟然是齐石良的床板,心急之下还以为是齐溪的。不过齐伯父的卧室里怎么会有女人的丝巾?难道是之前齐溪母亲留下来的吗?
他沉住气往里走,每走一步都格外心惊肉跳。环顾四周,抵着墙摆放灵位的桌子也已经整理过了,灵牌和相框都被拿走,烛台掉落在地上,床上已经烧得什么都不剩了。至于床头旁边……那会儿他看见的一个木箱子怎么不见了?
陆江吟原地打转,看到门边靠墙摆放的展柜上收藏品都还在,他蹲下身,发现柜角有些受损,漆木的颜色有些奇怪。
“血迹?”陆江吟难以置信,好像找到了齐石良昏迷的可能性。地上滚落的烛台,柜角的血迹,头朝门脸朝下的昏迷不醒的齐石良,这一系列线索综合起来似乎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
下了楼,陆江吟看到齐叔吩咐别人小心搬运箱子,一共两个。
“齐叔,这儿还有别的箱子我可以帮忙搬吗?”陆江吟上前问。箱子数量明显不对,因为这两个箱子竟没有一只是属于齐石良卧室里的。齐叔毕恭毕敬地回答:“只有这两箱,没有别的了。一些小姐私人物品,让阿早整理了一下。还有一些是老爷的。”
“这个是从齐伯父房内搬出来的吗?”
“是。”
陆江吟蹙眉,不再说话。属于齐溪的箱子看一眼便知,而从齐伯父卧室中搬出来的箱子大小和遗留在屋内的痕迹的长宽并不符合,这说明确实不止两个木箱子,那么,齐叔为什么要撒谎?
不翼而飞的箱子里装着什么,陆江吟无法推测,暂且认为齐叔并不想外人多管闲事藏起箱子,又或者是对齐伯父的忠诚让齐叔不得不多此一举。
就当箱子一事是他疑心过重多虑了,那么他从医院回来时,齐叔单单问了齐溪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陆江吟的视线随着齐叔的步履移动,这个他打小就认识的齐叔多年来对齐家忠心耿耿、毫无二心,事无巨细可谓备受信赖。
这样拿出一辈子时间奉献给齐家的齐叔,会不会也有自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