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而孤独,需要与爱人建立连接。我从三个角度来说明这一点。
第一,从分离焦虑的角度来说,我们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和妈妈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感到安全和满足。我们出生之后,慢慢成长,慢慢意识到和母亲的分离,和世界的分离。开始有了独立的自我意识,开始有了一个人面对世界的压力和孤独。于是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与另外一个人的连接。
有人用一种很浪漫的说法来说明爱情:我们终其一生要寻找的,就是小时候妈妈看我们的那种眼光。
《圣经》里面上帝看亚当孤独,于是用他的一根肋骨造出了夏娃,所以男女需要相爱相守、合为一体,才能找到完整的自己。所以《圣经》里说:人必离开父母,与配偶结合。这是对《圣经》里关于孤独、关于男女结合最浅显的理解。
弗洛姆在他的《逃避自由》中是这样说的:
“孩子在这个世界上诞生,逐渐意识到自己是孤独的,是与其他人彼此分离的存在。这个与个体分离的世界,相较于个体自身的存在来说,具有压倒性的力量,经常让人感到危险和受到威胁,从而产生了无助感和焦虑。只要个体仍然是这个世界中无法分离的一部分,只要个体没有觉察自身行为的可能性与责任,个体就不需要害怕这个世界。当一个人成为独立的个体时,就要孤独地站立,面对你这个世界所有的危险和强大势力。”
第二,从人是社会人的角度来说,我们需要一种归属感,需要属于某一个群体,需要在社会关系中逃避与生俱来的孤独。所以我们属于某个家庭、某个组织、某个国家。我们愿意臣服于其中的规则,即使是压抑本性的规则,也不愿意被群体驱逐。
在日本经济危机的年代,很多中年男人因为失业而自杀,并不是因为没有生计无法生存,而是因为在终身雇佣制的体制下,人们已经把自己归属于某个企业或组织,当被这个企业或组织驱逐的时候,人们无法承受这种无归属感、这种连接的切断,无法承受这种孤独。
故国、故乡也是一样。我们需要感觉到我们属于某一片土地,那是我们的根。否则我们会觉得一世漂泊无依,孤独终老。
《圣经》里上帝对以色列人最大的惩罚也是驱逐他们离开了故乡,从此颠沛流离。
第三,从人最深层次的存在焦虑的角度来说,我们有了独立的自我意识,那么如何确认“我”的存在?
我想起一个著名的问题:森林中的一棵树倒了,如果没有任何人听到它倒下的声音,那它有没有发出声音?
有人说当然有啊。
声音是空气中声波的震动传递到人耳朵里,引起了耳膜的震动而产生的。所以假若没有任何人存在,没有任何耳朵存在的情况下,声音亦不存在。那么一个有独立的自我意识的人,如何确认自我的存在?如果“我”的身体、“我”的行为、“我”的感受、“我”的思想没有任何人看到、知道,“我”是否还存在?这就是深层次的存在焦虑。
当我们与另外一个人建立了真正亲密的关系,就如同我们的存在有了见证。我的身体、行为、感受、思想因为另一个人的见证和了解而存在。就如同大树倒下的声音因为有人听见而存在一样。
《圣经》里亚当和夏娃由于经不起蛇的诱惑,吃了树上的苹果,然后忽然眼睛就亮了,看到了彼此的赤身裸体,感到羞愧。于是上帝给他们的惩罚是将他们驱逐出伊甸园,从此开始了痛苦的人间生活。这是表面意义上的理解。
从更深层面的意义上去理解,这里面的“感到羞愧”并不是说因为看到了彼此的赤身裸体,而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独立存在,有了独立的自我意识,忽然发现了自己和自然、和他人的分离状态。在此之前,人类和万事万物合而为一,没有这种独立的自我意识,自然没有这种“羞愧”。所谓的“驱逐出伊甸园”,其实并不需要“驱逐”这个动作,当人类意识到了与自然万物的分离,我们就已经离开伊甸园了,我们就从此陷入了无止境的孤独和寻找之中。
与他人建立深层次的连接是克服这种存在孤独的有效方式之一。
“人如何保护自己远离终极孤独的恐惧呢?人可以接纳一部分孤独,勇敢地承受它。至于剩余的孤独,人会试图放弃单一性,进入与他人的关系中,他人可能是和自己很像的人,或者是某种神圣的对象。所以,用以对抗存在孤独的恐惧的主要力量就是关系。”(欧文·亚隆《存在主义心理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