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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二年中秋后一日，余道镇江往兖。
①
日晡至北固，
②
舣舟江口。
③
月光倒囊
④
入水，江涛吞吐，
⑤
露气吸之，噀天为白。
⑥
余大惊喜，移舟过金山寺，
⑦
已二鼓
⑧
矣。经龙王堂，入大殿，皆漆静。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余呼小傒携戏具，⑨盛张灯火大殿中，唱韩蕲王金山及长江大战诸剧。
⑩
锣鼓喧填，
⑪
一寺人皆起看。有老僧以手背
眼瞖，
⑫
翕然张口，呵欠与笑嚏俱至；徐定睛视：为何许人？
⑬
以何事何时至？皆不敢问。
⑭
剧完将曙，解缆过江。山僧至山脚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
纯生氏曰：韩蕲王金山长江大战，本是一出大戏，不想阒寂五百余年，又开场重做，无怪金山脚下见神见鬼。
①道镇江往兖：取道镇江而往兖州。 兖，山东兖州。时张岱之父张耀芳为鲁王右长史，鲁王府在兖州。
②日晡：申时，傍晚。 北固：江苏镇江城北之北固山，濒临大江，与金、焦二山相对。
③舣（yǐ）舟：使船靠岸。 江口：张岱由运河乘船北上，运河至此入长江。
④倒囊：由囊中倾泻而出。
⑤月光映照水面，波浪闪烁如吞吐月光。
⑥露气吸之：倒装句，指波涛吸入露气。 噀：喷出。此句言：波涛吞吐，吸入露气，再向天上喷去，天空俱成银白。
⑦金山寺：金山位于镇江市西部，明末时尚为长江中一屿，至清光绪间始与陆地相连。金山寺为金山主要名胜，创始于东晋，依山而建，殿宇栉比，亭台相连，有“金山寺裹山”之说。
⑧二鼓：即二更时。相当于现在夜间的九时至十一时。
⑨傒：僮仆。“傒”，乾隆本作“仆”，此从砚云本改。 戏具：此年张岱排成《冰山记》（参见本书卷七《冰山记》篇），带到兖州为其父献寿，故随行带有戏具。
⑩韩蕲王：南宋初抗金大将韩世忠，封蕲王。宋高宗建炎四年（1130），金将完颜宗弼（即兀术）率大军南侵，韩世忠率八千人与之对峙于黄天荡，旋大战于金山之下。明人张四维有《双烈记》传奇，演韩世忠及夫人梁红玉于金山大战金兵故事。张岱所演即此剧。
⑪喧填：即喧阗。喧哗热闹。
⑫
（sà），以手揉擦。 瞖（yì），本指眼睛中的白内障，此指眼眵。
⑬“何许人”，砚云本作“何如人”。
⑭“敢问”，砚云本作“能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