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早从床上起来,只在他的精神爽快、心境纯洁、身体轻松 (像着了夏衣) 的日子出发。他不带什么粮食。他在路上呼吸新鲜空气,嗅着有益卫生的气味。他把他的猎枪留在家里,只要张开眼睛就够了。眼睛就是一扇网。所有的影像自己都要落网的。
第一个被捕获的影像就是一条路,那路显示出他的骨骼 (就是光滑的石子) ,和他的血管 (就是车轮的痕迹) ,那路的两旁是荆棘——其中很多小野李和桑子——编成的篱笆。
其次捕获的影像是一条河流。她在弯曲的地方变为白色了,她睡在杨柳下面享受他的抚爱。如有一条鱼转身,在她的镜子里反映出来,像有人投进一枚银币似的;如有细雨落着,水面就出现母鸡的皮肤。
他取得动荡着的麦浪,动情的薰草 ,以及开着小沟的草地等影像。他在行路的时候,他看见或听见一只百灵,或一只金莺。
后来他进了树林。他不知道他的感觉是这样的敏锐。他的鼻子陶醉在芳香里了,但是他的耳朵还不漏掉很繁复的噪闹,同时他的眼神经又和树木的叶脉发生了联系。
不久,他受刺激太多了,他觉得不舒服,他觉得害怕,他要关闭他的官能,于是他离开树林,远远地跟着那些取泥的陶工回到那农村。
在门外,他定睛看着太阳一方面,那时太阳已经在地平线下面,只留着一件发光的衣服了,——彩云混乱地散布着。
最后,他进了家,脑海充满着,他熄灭了他的灯,在睡着以前,他欢喜很久地数着他所获得的影像。
慢慢地那些影像随意从他的回忆里再生了。每一个影像唤醒了另一个,这些憧憧往来的影像没有穷尽的时候,好比那鹧鸪 在日里被人家追逐,到晚上脱了危险,可以自在地唱着,而且把那些田沟里的孔穴都记起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