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善见诸葛瞻如此,略微松了口气。
原来诸葛瞻并非有了反意,但到底是何事竟让他惊慌若此?
刘善满腹疑惑,起身离案,来到诸葛瞻身前,接过那张带血的丝帛。
有了先前阅读十几卷竹简的经验,刘善辨认繁体小隶已没有初时那般吃力。
但此刻,当他将摊开这张不过百余字的丝帛细细阅读时,面上神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直到视线移至最后的“士载”二字落款时,臃肿的脸上已然一片肃杀。
这是一封信,一封魏将邓艾邓士载写给黄皓与谯周的亲笔信。
信中寥寥百余字,却有三层意思。
一层,邓艾将率军沿黄皓、谯周提供的秘密路线,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剑阁,杀入蜀中。
二层,邓艾承诺魏军入蜀后,答应二人的高官厚禄绝对兑现。
三层,若是他们能够劝动刘禅等君臣主动投降,魏军将不会对益州百姓擅动刀兵。
清楚了邓艾在信中所表露出来的意思,刘善直觉全身好似被一盆冰水浇灌,直从头顶凉到脚心。
他前世读三国史料时,便一直十分疑惑,邓艾到底哪里来的勇气,在蜀中腹地尚有数万精兵、各地又有州郡随时可以勤王的前提下,竟敢冒着全军覆没的大险,亲率万余精兵,找到一条连蜀地百姓都未必知道的险道,偷渡阴平,杀入蜀中?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当时邓艾攻破江由,霍弋、阎宇等各边郡都督上表勤王时,刘禅却没有允许。
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当邓艾兵临成都,蜀地明明还有万余御林军,又有成都这高城依仗,刘禅却没有作丝毫抵抗便举手投降。
种种桩桩,曾让刘善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现在,看着手中这片丝帛,刘善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蜀汉朝堂,早已出了谯周和黄皓这样里通外敌的大叛徒。
邓艾那条偷渡阴平的路线,竟然是黄皓与谯周提供的路线。
难怪,难怪。
谯周本是蜀汉的宿儒代表,却干出将自己的小妾拱手送给皇帝的卑劣行径,原来不过是用自戴绿帽的方式,极力讨好皇帝,争夺朝堂话语权。
所谓天下哥们四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
谯周将自己纳的小妾送给刘禅,不就和这堂堂的蜀汉皇帝成了婊兄弟、铁哥们儿了吗?
想一想,内有老阉货黄皓在刘禅跟前时时吹着耳边风,外有婊兄弟谯周在朝堂之上循循善诱,本就昏庸懦弱的蜀后主,还不被他们二人忽悠瘸了?
可恨!这些身在汉营心在魏的反骨仔!
可叹!那些在前线拼死拼活的蜀中儿郎!
可悲!这个注定扶不起来的后主刘禅!
可怜!那些兴亡皆苦的苍生百姓!
若非今夜刘善一时激愤,直接下令除掉黄皓这蜀汉魏忠贤,恐怕这惊天内幕,定会被历史的车轮碾进尘埃,永远也不可能为世人所知。
“该死!该死!该死!”
刘善将这张丝帛攥进掌心,狠狠拍击着案几,怒声道:“谯周和黄皓这老贼,竟然里通外敌,谋孤大汉江山,孤要夷其九族!”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对于谯周和黄皓这样的反骨仔,刘善此刻,已然存了必杀之心。
诸葛瞻听着案几被刘善拍得嘭嘭作响,也是心胆俱颤。
他也没想到,堂堂光禄大夫谯周竟然会干出通敌卖国的事情。
但听到刘善说出“夷其九族”四个字时,却立马起身,低声劝阻道:“陛下,谯允南动不得。”
刘善从愤怒中略微冷静下来望着诸葛瞻疑惑道:“这老匹夫为何动不得?”
诸葛瞻平静道:“谯周素来以大汉宿儒标榜自己,现在更是位亚九列,深受蜀地学子推崇,俨然已是益州士人表率。值此国难当头,若是轻易动了他,必会引起益州动荡,到时怕会影响前线军心啊。”
刘善自然清楚,蜀汉在益州立国,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到本地士族的支持。
在他们眼里,只有家,没有国。
只要他们这些土著的利益无损,管他皇帝宝座上坐的是刘家还是曹家,抑或野心勃勃的司马家。
不管是现在谯周里通外敌,还是后来益州士族极力劝谏刘禅投降,都很好地印证了这一点。
基于此,如果现在动了谯周这益州代言人,的确有可能引起蜀中震荡。
现在的刘善,早已不是先前那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了。
听了诸葛瞻的提醒,他也明白,当前国难当头,的确不是动谯周的时候。
但有这反骨仔在朝堂,终究是个祸害。
沉吟片刻,刘善强压怒火,沉声道:“既然卿说不可,孤便暂且让这老匹夫多活几天。不过,他已生了反意,孤怎能再让他在朝堂逍遥?若是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这老匹夫指不定便会是那在背后捅死你我的刽子手。”
诸葛瞻点头道:“陛下所虑甚是,以臣看,咱们不若找个由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老贼收押起来,待击退魏军后,再行处置。”
刘善觉得诸葛瞻说的有理,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冷哼一声道:“既然谯周如此爱慕虚名,又好为人师,孤便再赏他个大官做做,把太子少傅给他,命他入宫为太子讲习吧。”
刚刚将那长长一串朝臣名录记熟,刘善已大致了解了蜀汉的官职结构。
严格来说,蜀汉官僚体系继承自东汉,仍旧沿用的三公九卿体系。
谯周如今这光禄大夫,隶属九卿之一的光禄勋,位在九卿之下,秩奉为比二千石。
现在升他作的太子少傅,乃是东宫属官,属于少卿序列,负责教习太子,秩奉二千石。
如果硬要用刘善前世的官职作比,这九卿序列便相当于国家部委,少卿序列便相当于国家总局。
虽然少卿序列比九卿序列略低,但都是堂堂的正部级干部,只是座位摆放的次序和拿到手的目标奖略有差别而已。
现在将谯周这老儿从光禄大夫提拔成太子少傅,那可是从副部直接干成了正部,多少人奋斗一辈子也未必能够如愿。
如此恩遇,相信谯周这宁愿给自己戴绿帽也要谋求进步的老东西,定会乐不可支。
只要将这老东西骗进了宫,哼哼,到时有得他苦头吃。
“陛下圣明!”
诸葛瞻听到刘善简简单单便已给谯周下了饵上了套,由衷赞道。
刘善摆摆手,叮嘱道:“孤与卿所谋之事,须得机密又机密,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诸葛瞻点头应道:“陛下思虑周全,臣与犬子省得。”
刘善再次扫了眼手中丝帛,凝重道:“按邓艾信中所述,黄皓与谯周这两个老贼为引魏军入蜀,竟然提供了一条秘密路线。这条路线在哪里,卿务必要将从黄皓那老东西嘴里挖出来。”
顿了顿,刘善再次将丝帛攥紧,又道:“如此通敌卖国的大事,光这两个老匹夫肯定干不成,恐怕他们还有同党,也要一并给孤挖出来。”
诸葛瞻也是一脸凝重,道:“臣已着犬子对那老贼进行秘密审问,相信不久便会有答案了。”
“嗯,卿做得很好。”
刘善点点头,赞许一声,咬牙道:“既然他们如此处心积虑地谋我大汉江山,孤便让他们看看,我大汉的刀锋,到底还砍不砍得动滚滚人头。”
霎那间,诸葛瞻只觉素来温弱的皇帝陛下,全身气质大变,腾腾的杀气迫得他连退三步。
“这,这还是那个曾被父亲私下斥为扶不起来的阿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