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大汉,不能让我大汉子民这么辛苦。”
刘善是真不知道,此刻自己那肥胖高大的背影,在一众臣子眼中也是一道别有意味的风景。
细数殿外簌簌而下落叶,好一会儿,才收回心神,望了眼众人,一字一顿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短短八个字,好似一道晴天霹雳,轰击在殿中诸人的脑海。
一个个臣子一遍遍默念着,只觉这八个字里,似有无穷奥义。
不等众人好好消化,刘善又以不容置疑地口吻道:“孤意已决,北伐,暂时先停下吧,给我大汉,留一点休养生息的时间。待民无菜色、府有余粮、库有刀枪之时,孤定当再次御驾亲征,带领众卿,伐曹魏、灭东吴,一统我大汉万里河山,让尔等万古流芳!”
刘善一点点提高音量,当说到最后一句,情绪激昂,声音洪亮,振聋发聩。
同时,手中也不知何时,端起酒樽,遥对众人。
坐着的诸人,听到刘善此话,无不心潮澎湃,齐齐起身,端起案上酒樽,与刘善遥遥相对。
“臣等誓死追随陛下,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刘善见此,哈哈一笑,手中酒樽一晃,朗声道:“好!很好!孤与众卿,便满饮此杯。待到山花烂漫时,再展大汉雄风!伐曹魏、灭东吴!”
说完,刘善仰头,将满满一樽酒灌进嘴里,咕咚咕咚咽进肚里,一滴不剩。
“待到山花烂漫时,再展大汉雄风!伐曹魏、灭东吴!”
主君如此,殿中诸人更觉振奋,振臂大呼,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至此,刘善算是定下了停北伐、养民生的基本国策。
蜀汉自刘备领益州牧便开始的四十年北伐,总算暂时得以停歇。
而汉中之地,也终于失而复得。
姜维这强硬的主战派,此际虽然面有不甘,但看到刘善这一番精彩表演,群臣纷纷响应,也知人心所向,强扭不得,只有暂时打消了几十年来的坚持。
当心中的执念放下的一刻,他竟然感觉全身一松,原本压在肩上的千钧重担,再也不见了。
虽然有些落寞,但更多的,却是卸下重担的轻松。
心细如发的刘善自然留意到姜维脸上复杂的神情,待他饮下杯中酒后,才挪步到他跟前,轻声:“姜卿,自相父去后,你便秉承了他的遗志,为克复中原、兴复大汉而努力。弹指挥间,几十年过去了,你这一代俊杰肩负如此重任,青丝也熬成了白发。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姜维听到刘善这一句“辛苦你了”,略显单薄的身躯一震,抬目望着刘善,眼中全是泪水。
嘴唇颤抖,好半晌才道:“陛—陛—陛下,老臣—不苦——”
磕磕巴巴地说出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姜维再也自持不住,眼中泪水狂涌,身躯剧烈抖动。
这么多年的辛劳、委屈、不甘,终于在刘善这短短几句话后,化成了两泓清泉。
刘善见姜维已哭成了泪人,连忙拾起自己的衣袖,亲自给姜维拭泪。
以龙袍为臣子拭泪,不敢说刘善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但也算极其罕有了。
这下,本就感动莫名的姜维,更是激动得不能自已,便要双膝跪地,以表心意。
刘善连忙将这把瘦弱的老骨头托住,温声道:“姜卿,你我君臣,不必如此。你辛劳了大半辈子,孤昏聩了大半辈子。如今,孤幡然悔悟,不知可还来得及否?”
姜维哪敢多说,连忙点头泣声道:“来得及陛下!来得及的!”
刘善温和一笑,又道:“卿既然说来得及,那便真来得及!不过,卿为孤的肱股,孤要行那兴汉大业,又怎能少了你哩?今次之后,便随孤回京吧,许多大事,还要你为孤拿主意啊。”
这话出口,姜维本已止住的泪水再次狂飙而出。
当日为避黄皓之祸,姜维虽然身为大将军,却只能躲在北地沓中屯,三年不敢回成都一趟。
而今,皇帝陛下竟然如此诚恳地邀自己回去?
这前后的境遇,真是让人百感杂生,难以名状。
“好!好!臣谢主隆恩!”
姜维愣了片刻,哭了半晌,终是坚持双膝跪地,对刘善磕了个重重的响头。
刘善无法,只能任由姜维行此大礼。
待他磕完头后,再双手将他扶起,又道:“战事初平,汉中之地虽然重回大汉,但那里的百姓屡经战乱,想来这些年过得极为辛苦。孤,想去看看。”
“什么?”
姜维一双老眼泪水未干,陡听到刘善此语,顿时大惊,泪水也立马停止了,赶紧劝阻道:“陛下不可。汉中大乱初定,必然还有山匪流寇和残余魏贼,陛下不可贸然行险。”
一直和姜维唱反调的董厥这时也赶紧上前,附和姜维道:“陛下,大司马所言极是。您贵为一国之君,能到剑门关已是冒了万分风险。若再去汉中,若万一有个三失,臣等万死难辞其咎啊。”
郤正早就对好跑的刘善心有怨言,此际哪敢让刘善再往汉中跑,也立马出列,大声劝道:“陛下,京城还有许多要事等您回去处理,切不可因小失大啊。”
有这三个人带头,其余诸人也陆续出列,齐齐劝阻。
刘善早料到是这种结局,当初御驾亲征时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若是在绵竹他不是偷偷溜走,估计也会是这样。
虽然众人口口声声说自己的一国之君、九五至尊,但正因为一身干系重大,才连普通百姓的自由也丧失了。
刘善心中有些无奈,但也有自己的坚持。
见一干人极力苦劝,苦笑一声,喃喃道:“那汉中也是孤的天下,那汉中百姓也是孤的子民,孤想到自家走走、看看自己的子民,难道也不可以么?”
一口堵住众人,刘善立马又道:“孤有尔等忠臣在侧,又有十万雄兵在手,汉中再乱,又有何惧?些许贼匪流寇,你们还不三两下就清理干净了?”
一连三问,众人哑口。
刘善再道:“卿等放心,孤去汉中,绝非游山玩水,而是想安抚下那里百姓的情绪。毕竟,汉中之地,兵之重地,以后咱们想要伐魏,还得依靠汉中才行。若汉中的百姓都不向着咱们,咱们拿什么与曹魏拼?”
又是一问,本还在酝酿说辞的将领,也只得将话吞回肚里。
是啊,皇帝陛下都到剑门关了,却不去汉中看看,岂不是会寒了汉中军民的心?
民心所向,才是国运之所向啊。
刘善见众人不再进劝,终于放下心来。
看来,当皇帝也得练就一副好口才啊。
如若不然,这些文武大臣的唾沫星子,都可能将你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