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善瞟了眼郤正,又见邢明附耳来报,顿时对这老臣多了两分愧疚。
原来,当刘善偷偷从绵竹跑了后,郤正直到第二日晌午才知道。
听到堂堂皇帝陛下竟然亲自往剑门关去了,吓得郤正魂飞魄散,赶紧修书一封,禀报在成都主事的录尚书事诸葛瞻。
诸葛瞻这二楞子一听刘善竟然舍了众人,只带千余兵马往绵竹去了,也气得是七窍生烟,直接带着百官,出了都城,往绵竹赶去。
到了绵竹,郤正自免不了被诸葛瞻和一众百官劈头盖脸的臭骂。
郤正捱不过脸面,在诸葛瞻的严令下,也只有带着两千兵马,往剑门关追刘善回返。
可刘善日夜不停,一路毫无阻碍,用了一日一夜便赶到了剑门关。
而他虽然身为秘书令,却没有御赐印信,即便紧赶慢赶,总免不了被沿途关卡给拦住盘问。
特别是日暮后,沿途关卡根本不予人通行,郤正也没法强行闯关,只有停下歇息。
等到他终于赶到汉德县,却已是三日后了。
一入汉德县,便从李猛口中得知,刘善亲自在剑门关上指挥了这场彻底改变蜀汉命运的大战。
二十五万魏兵全军覆没,钟会被俘,如此战果,让他满肚子的鬼火顿时烟消云散。
“郤卿,你来得正好,进来吧。”
眼看犹如怨妇一般的郤正还在门外东瞅西瞅,刘善笑着招手道。
郤正年过五旬,又担着秘书令这等要职,品秩虽然不高,但也是天子近臣,寻常臣子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
但此时此刻,他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文臣进入满身甲胄的武将丛中,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特别姜维、董厥、廖化、张翼等将,位极人臣,他见了不得不连连行礼。
最后终于来到刘善跟前,连忙跪地,大礼参拜,高声赞道:“陛下天威,大破魏贼,大汉幸甚,万民幸甚。”
刘善笑着道:“孤不告而别,让卿委屈啦。诸葛思远那里,让孤去说吧。他怎么骂的你,孤便怎么骂回给他,也为你出出气,可好?”
郤正没想到刘善见到他的第二句竟是这个,顿时鼻头一酸,又气又乐。
伸手抹抹噙着泪水的昏花老眼,吞吞吐吐道:“老臣岂敢对录尚书不满,只要陛下龙体无恙,便已心满意足了。”
刘善见这老臣竟然开始哭鼻子了,又笑了笑,指指旁边一张空案,道:“郤卿入座吧,大战初平,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尔等出谋划策呢。”
皇帝都这么说了,郤正哪敢再为自己的一点小脾气而跪地不起,连忙退到一旁,坐到了张翼旁边。
单论品秩,张翼这左骠骑将军可比他高了不是一星半点,但他毕竟是秘书令,不同寻常官职,因而坐在此位,倒也妥帖。
待众人坐定,刘善又对廖化道:“众位都到了,便把那钟会、卫瓘带上来吧,也让大家伙儿见见,这威风不可一世的家伙,到底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廖化恭敬应喏,亲自离席押解钟会去了。
在场众人,虽然大多与钟会对敌过,也在他手头吃过大亏,但因为两军对垒,相距甚远,都不曾见到钟会的真面目。
此时此刻,一个个倒巴巴望着门口,很想看看,那钟会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不过片刻,廖化领着十几个将领,将五六个身着破烂铠甲的魏将押到堂中。
自然便是钟会、卫瓘等一干将领。
“陛下,我愿降,卫瓘愿降啊!”
还不等众人开口,其中一人,连忙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对着刘善咚咚地磕起头来。
“呸!孬种!”
其余几名将领见到卫瓘如此窝囊,个个面显鄙夷,对着卫瓘直吐唾沫。
刘善只是淡淡地笑,等几人发泄一通,才对卫瓘道:“念在你如此诚心诚意的份儿上,孤就勉为其难接受你的投诚吧。廖卿,松绑,看座!”
廖化早已对刘善佩服得五体投地,听到刘善命令,连忙上前为卫瓘解下绳索,将他扶到一旁坐下。
然后,刘善一脸淡然地望着剩余几名将领中,那个年纪不过三十五六、面上英气勃发的钟会,也不说话,就那么直直看着。
“跪下!”
廖化见钟会到了皇帝跟前,丝毫没有下跪的意思,直接一腿蹬在钟会膝弯上。
钟会陡然受击,站立不住,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但下一秒,又豁然站起,面上满是愤然。
满场众人,也齐齐望着钟会。
即便他们没有亲见过钟会面目,但此情此景,任谁也看得出来他的身份。
“钟会小儿,见了孤,为何不跪?”
刘善见钟会夷然不跪,笑着问道。
钟会把头一偏,呈45°角斜望屋顶房梁,不屑道:“我钟会上跪天下跪地,还跪自己的父母和君主。可惜你这伪汉庸主,不值我钟会一跪。”
“找死!”
听到已是阶下之囚的钟会竟敢对皇帝陛下出言不逊,廖化心头火起,一耳光扇结结实实扇在他的脸上,愤然骂道:“败军之将,还敢扮演忠烈之士,老子剁了你!”
说着,便要从腰间摸刀。
“廖化,莫要激动!”
刘善见此,连忙摆手制止。
等廖化停下动作,刘善身体向前微倾,单膝托着手肘,以掌撑面,对钟会饶有意味地道:“孤的确是无能庸主,今日能够以八万之兵马,全军覆没了你二十五万精锐,并且生擒了你,应该是瞎猫碰着死耗子吧。”
话音落地,钟会脸上阵青阵白。
刘善这话,是在啪啪抽他的脸啊。
是啊,你说你自己牛逼哄哄,刘善是无能庸主,可到头来,你他妈领着二十万魏军,竟然被蜀汉不足十万兵马给全歼了。
不仅全军覆没,你这自诩一世英才的主将也被生擒活捉了。
到底谁是无能之辈,不就一目了然吗?
刘善见钟会鼓着腮帮子说不出半个字来,接着补刀道:“世人皆知,你钟会有天纵之才,孤倒是有很想问问,此时此刻,你钟会当如何摆脱这阶下囚、笼中兽的定局啊。呵呵呵——”
杀人诛心,莫过如此。
钟会浑身颤抖,脸上惨白一片,差点便要气晕过去。
好半晌,才气鼓鼓地道:“此次兵败,不过是钟某一时大意,着了你的道儿,你若有种,且放钟某回去,待钟某再领兵马,定破你这伪汉江山!”
此话落地,满场众人,无不面露愠色。
“哈哈哈——”
唯有有刘善,听到钟会这话,不怒反笑。
朗朗连笑数声,而后豁然起身,踏步从案后行到殿前,目视钟会,不无讥诮地道:“好你个钟会,你当你是孟获还是谁?竟想让孤陪你一起演那七擒七纵的戏码?只是孤想问问,你这样出尔反尔、冷酷无情、急功近利的无信小人,有这个资格吗?!”
说着,刘善已缓缓踱步,来到钟会身前不过五尺,双目如鹰隼一般,死死凝视着他。
“孤只问一次——”
终于,胖胖的脸上笑容收敛,语气转为冰冷,一字一顿地道:“想—死—还—是—想—活?!”
“想死,还是想活?!”
刘善这冷冷的几个字,犹如秋日寒霜,笼罩整个大殿,半晌不散。
久久,钟会挺拔的身躯终于有了弧度,双膝也由微微颤抖,一点点向下弯曲。
“扑通——”
最后,那铁骨铮铮的双膝,终归是重重砸在坚硬的地面。
“罪臣钟会,愿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