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何等大事需要您老人家亲自跑这一趟啊?”
麋府老太君年过八旬,什么风浪不曾见过?
这样的老人,现在却带着长子长孙入宫,如此郑重其事地向刘善说有大事禀报,可见所陈之事,绝非寻常。
果然,老太君听到刘善的话,忍不住微微抬头,环顾了下四周。
即便是皇宫大内,好像她也生怕消息走漏。
老眼扫过一圈,只见殿中除了自己祖孙三人,便是刘善父子。
即便是刘善的贴身老奴张牛,也远远站在门边,根本没向这边张望一眼。
见此,老太君才颤巍巍伸手,自袖筒中掏出一卷布帛。
也不展开,更不言语,径直交到刘善的手上。
刘善见她如此郑重,自然也格外严肃。
恭敬接过布帛,缓缓展开,才发现帛书上所写,均是密密麻麻的小隶。
而开头几字,便是“麋氏长房老太君安”,接着下一句便是“侄麋玥远在异乡,甚念”。
只这开头两句,刘善便瞬间明白,这封信,当是曾经降了孙吴的麋芳之子所写。
麋竺麋芳,本是亲生兄弟,又一起跟随刘皇叔打天下,哪曾想,壮谬侯大意失荆州之后,两兄弟却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同气连枝的两房子孙,各自有了不同的人生。
如今,麋竺麋芳两兄弟已然逝去,他们的子孙后代,却仍旧相隔千里万里,老死而不能往来。
可谁想到,麋芳的儿子麋玥,现在竟给蜀中麋氏寄了封信。
刘善知道,这封信,定然事关重大。
于是,再无分心,仔仔细细地继续读下去。
将信读完,刘善又沉思良久,脸色却仍旧不停变换。
因为这信中内容,干系实在太大。
但也有许多可资深究的地方,实在有些真假难辨。
好一会儿,刘善才抬头,沉声问道:“老太君,这麋玥,您以前可曾见过?”
老太君微微摇头,道:“当年小叔归降孙吴,只身一人,并未带走蜀中家小。以老身看,这麋玥,当是小叔在孙吴成家后的子嗣。”
刘善闻言,视线又凝定在那帛书上的内容,手捻短须,略作思忖,然后道:“那以老太君看,这麋玥所言之事,是真是假?”
老太君有些为难地道:“陛下,实不相瞒,老身与威儿、照儿正是无法辨明真假,又不敢误了陛下大事,这才入宫向您如实禀报,请您定夺。”
刘善见老太君也无法辨明,心中更加犹豫。
但要就此将这帛书内容视而不见,却又不能。
因为若麋玥在这信中所言之事真的得以施行,蜀汉称霸天下,必将迈出决定性的一步。
要放弃这等天大的机会和诱.惑,刘善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见老太君也没有答案,刘善又将帛书递到身旁的刘谌,道:“谌儿,你看看。”
现在,刘善已有心要磨砺刘谌,为将来接班做着准备。
所以,很多机密要事,也开始让他来参与,并给他充足的建言献策的机会。
刘谌接过布帛,仔细看了会儿,脸上表情也如刘善一般,变幻不定。
等他看完,刘善才问道:“谌儿,对此,你可有什么看法?”
刘谌重重呼吸了下,看看刘善,再移目看看老太君和麋威、麋照父子,见几人的目光的都凝聚在自己的身上,犹豫道:“父皇,若这麋家叔叔真有此意,恐怕将是咱们统一孙吴最直接有效的法子啊。”
刘善点点头,道:“这个,孤自然也知道,但现在的问题是,麋玥在信中所述,到底是真是假?”
刘谌沉吟了下,回道:“此去建邺,相隔千里万里,咱们的确不能确信麋玥的真假。但父皇不妨设想一下,若是麋玥叔叔在信中做假,诱咱们前去攻打建邺,其目的何在?这千里万里的,咱们肯定只会派支万余人的奇兵前去,绝无大兵压境的可能啊。难道,他们如此做局,只为了覆灭我们区区万人么?”
原来,麋玥在信中所述,其父麋芳当年叛蜀归吴后,并不受孙吴君臣待见。
不仅孙权话里话外有嫌他折节辱行,而且当时朝臣,也对他叛主求活之举颇为不屑。
如孙吴狂士虞翻,曾经搭船出行,和麋芳相遇。
麋芳船上人多,计划让虞翻避让,麋芳船上仪仗队的前锋说:“给将军让路!”
虞翻高声骂道:“丧失了忠信,拿什么服侍君主?献出人家两座城,还称将军,行吗?”
麋芳当时便被羞得面红耳赤。
长此以往,麋芳逐渐郁郁寡欢,少问朝事,少外出交游。
自己作为麋氏后人,麋芳在东吴娶妻生的幼子,亲眼看到父亲麋芳被如此这般反复羞辱。
待他长到十一岁时,麋芳终于郁郁而终。
临终之际,特意嘱托他,若有机会,还是逃回蜀汉吧,那里,才是麋氏的根。
麋玥那时还小,只将麋芳这话牢记心头。
待年纪稍长,渐通文武,毕竟是功臣之后,因而也被举荐入朝。
现如今,年纪刚满二十,已任着中军校尉,负责京城建邺东门防戍。
因为蜀中麋府世代经商,现在又有刘善的支持,作为打理大商堂的职业经理人,已将经商渠道延展到了建邺,自然瞒不过任着要职的麋玥。
于是,他主动与麋府在建邺的据点联系上,才有这封密信传回蜀中。
信中内容,除了细述麋芳与自己在孙吴的遭遇之外,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却是隐隐提到,若是有朝一日,蜀汉兵马打到建邺,他可为其赚开建邺东门,迎军而入。
以此,弥补其父麋芳当年犯下的过错。
这样可影响两国国运的书信,麋威、麋照得到后,也是吓了一大跳,哪敢有半点声张,立即呈给了老太君。
老太君即便历经世事,在这样的书信面前,又哪能拿得了主意?
因而这才第一时间进宫,求见刘善。
而他们也没料到,就在他们拿着信进宫的时候,孙吴的鲁王孙俊,经过一番口舌之争后,终于得了刘善的恩准,急急准备东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