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会扫视众人,神秘一笑,道:“鲜卑、羌胡,都是游牧民族,惯常在茫茫无际的草原生活,逐水草而居,没有定所。
“这些人,虽然凶残,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虽然常常攻伐咱们边疆,但都是以劫掠为主,抢夺了金银财宝和女人便逃之夭夭,从不逗留。
“由此可见,这些蛮子并不通治理之道,且不说他们对咱们的万里江山是否有兴趣,即便咱们将这大好江山让于这些蛮子,他们又能折腾出个什么来?
“所以,咱们与其联合野心勃勃的蜀汉与孙吴,不若对这些见利忘义的蛮子许以金银财帛,借他们之手,打过黄河。
“所谓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一旦司马氏倒下,这些长途跋涉而来的蛮子在咱们中原便是无本之木、无根之萍,到时咱们只要断了他们的粮草,还不是想怎么拾掇便怎么拾掇么?”
钟会洋洋洒洒说到此处,终于停下,笑意盈盈地打量众人。
听到钟会这一席话,座下一众夏侯子侄终于静默。
一个个你眼望我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夏侯和站在钟会身侧,见刚刚还闹哄哄的一众后辈此时再无人言,手捻胡须,望向坐在前列的夏侯骏道:“骏儿,你任并州刺史多年,常与那羌胡和鲜卑交战,对于军师刚才所言,不知可有什么异议?”
作为曹魏与羌胡和鲜卑都接壤的边疆,并州时常遭到这两族来打草谷。
为抵御这些蛮族,曹魏自立国以来,便十分重视并州的军事防御。
即便中原再乱,孙吴与蜀汉打得再凶,并州的将士,也一直不曾被抽调过。
甚至是司马昭发动二十五万大军伐蜀,也没有动过并州人马。
有此,夏侯骏担任并州刺史,手中可用兵马,足足有四万之多。
也正因为有这支兵马在手,夏侯一族才敢在钟会的游说下,最终揭竿起事,拥立废帝曹芳,对抗把持朝政的司马氏。
有兵马在手,夏侯骏在夏侯一族中,地位虽不及夏侯和、夏侯楙两位同样位高权重的长辈,但在平辈之中,却十分超然。
对于鲜卑与羌胡,他也最有发言权。
见夏侯和点明了问自己,夏侯骏沉吟了下,才道:“诚如军师所言,羌胡和鲜卑,重利忘义,凶残野蛮,不懂教化,不通文治,只是——”
“只是什么?”
夏侯和见夏侯骏话中有话,不由立时问道。
夏侯骏接着道:“只是,这些异族,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片甲不留,若放他们进了关,一旦事变,遭殃的可是咱们大魏子民。这样做,真的值当吗?”
夏侯骏久为地方父母官,到底还有些怜悯之心。
部分夏侯子侄闻言,也面泛难色。
夏侯绩道:“是啊,即便咱们借助这些异族的力量,打下了江山,但若到时留下的是一片残垣断壁,咱们要之何用?”
夏侯庄也附议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家兄弟打家,打死打伤了,都该烂在自家地里,哪能借助外敌之手?”
有这两人带头,沉默的大多数中,又有几个夏侯子侄起身,纷纷进言。
一时间,屋内局面,泾渭分明。
夏侯和眼见夏侯家的这些子孙辈意见不太统一,又怒又急,颇有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意思。
老子的一片苦口婆心、雄心壮志,你们这些无知小儿咋就不理解呢?
就在反对之声渐渐占据上风之际,坐在角落一隅的夏侯廪缓缓起身,淡淡说道:“各位哥哥说得都很在理,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一旦咱们打不过黄河,夺不下洛阳,败不了司马,等待我们夏侯家族的,该是什么结局?”
夏侯廪的声音不大不小,不高不低,恰恰能够让众人都听得清楚。
一语话毕,满场寂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望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同族兄弟。
若不是他刚刚的发言,场中所有夏侯子侄,几乎已忘记了那里还坐着一个人。
因为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夏侯廪性子阴沉,不喜交谈,议论军机时,也很少建言献策。
如果不是那一万八千死士出自他手,估计这样的高层秘密会议,他这样的隔房兄弟,根本没资格前来参加。
毕竟,除了他和还在长安驻守的叔叔夏侯楙是夏侯惇的子孙外,在座其余人,可都是夏侯渊一系的子孙。
况且,即便夏侯廪参与了这样的军机会议,平素也很少提出建设的意见,完全形同摆设。
此刻,众人见这半天都不会崩出半个屁来的夏侯廪终于开口发言,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
夏侯廪扫了眼众人,视线凝定在坐在主位的夏侯和身上,躬身行了一礼,才道:“七叔,各位阿兄,廪认为,军师之策,实乃破此僵局的上上之选。羌胡、鲜卑是异族,咱们向他们求助,必然会付出一定代价。但说句不该说的话,这种代价,是我大魏百姓付出的,与我们夏侯家族,何干哪?若咱们不寻此道,万一被缓过劲来的司马氏打败,那时,咱们夏侯家族万余口人,除了身死族灭,还有生路吗?”
这话出口,满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的确,异族入关,劫掠的是百姓,遭殃的是子民。
他们夏侯家族,最多赔个小心,受点小气,根本无伤大雅。
但要是司马氏打过黄河,那夏侯家族面临的,绝对是满族被屠,无人能够幸免。
在家族毁灭面前,百姓遭殃又何值一提?
刹那间,许多刚刚还为钟会之言而群起反对的夏侯愤青们,这时俱都哑口无言。
而夏侯骏、夏侯庄、夏侯绩等人,也都面色不愉,眼神挣扎,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们有见识有节操,但在家族存亡和百姓死活之间,该如何做抉择,还用说吗?
夏侯廪见刚刚还在吵吵嚷嚷的众多族兄被自己三言两语就给弄得哑口无言,嘴角微微翘起个常人难以察觉的弧度。
目光从夏侯和身上撤回,又从钟会的脸上掠过。
无人发现,两人眼神交汇的刹那,都有一丝异芒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