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会此话一落,屋中所有人,无不屏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他们举起义旗的那一刻,便是将夏侯全族放在了火焰之上。
一个行差踏错,便有灭族之祸。
其下场,甚至连眼前全族被杀、孤家寡人的军师钟会还要凄惨。
是啊,比起家族延续,裂土分疆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何况,他们只要诛灭了司马氏,掌握了曹魏大权,失去的土地,难道还不能重夺回来么?
片刻间,夏侯众人思绪翻飞,都有些犹疑不定了。
唯有夏侯庄,沉吟了好一会儿,率先开口道:“军师,即便咱们想与蜀汉与孙吴联手,也没机会啊。毕竟,孙吴与司马炎刚刚缔结了盟约,他们未必会承认咱们的存在。”
钟会早留意到,在夏侯众子侄中,唯有这夏侯庄反应机敏,沉着冷静,不像其余几个咋咋呼呼,缺少城府。
听到他这话,知道他已同意了自己的建议,不由淡笑着道:“仲容可还记得,代表司马炎与孙吴陆抗缔结盟约之人是谁?”
夏侯庄想也没想,便道:“那人是秘书监羊祜啊,很多朝臣都知道的。”
钟会闻言,笑意更盛,道:“既然缔结这盟约的是羊祜,仲容只需休书一封,便能很轻松将之招降过来吧。”
夏侯庄闻言愣了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却微微摇头,苦笑道:“军师恐怕是高看了我与这小舅子之间的交情了。他向来忠于司马氏,且性子刚正,立志要助司马炎成就不世霸业,怎会为了这区区一份亲情,便行背信弃义之举?”
众人皆知,羊祜的二姐是司马师的妻子,大姐却是夏侯庄的妻子,羊祜自然便是夏侯庄的小舅子。
可是,众人也知道,羊祜与司马氏一族的特殊关系,更知羊祜的人品。
所以,想凭借夏侯庄与羊祜的关系而让他归附,无异于痴人说梦。
值此三国时代,英雄辈出、豪杰涌现。
但凡有大抱负者,无不以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为毕生追求。
别说是羊祜与夏侯庄这等裙带关系,就算是手足兄弟、亲生父子,都有可能因为彼此的追求不同而分道扬镳,甚至是各投敌营。
比如当初各投一国的诸葛武侯三兄弟,比如麋竺、麋芳两兄弟。
所以,在这个大争之世,亲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不过,钟会等夏侯庄说完,依旧淡淡笑着,缓缓道:“若是今日以前,或许他羊祜真如仲容所言,忠心于司马氏。不过,今夜之后,他与司马氏,怕会是嫌隙丛生,再难如从前一般了。”
不明其意的夏侯庄闻言微惊,连忙追问道:“军师何出此言?”
钟会哪会告诉他自己在洛阳设下了离间之计,只以极其肯定的语气道:“仲容只需休书一封,将咱们的意图透露与他,便可知他心意如何了。”
夏侯庄见钟会说得言之凿凿,不似作假,一时满腹疑窦,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钟会见他不言,环顾周遭一圈,最终望向夏侯和,沉声道:“有羊祜中转,咱们要与孙吴与蜀汉建立联系,约定结盟,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么?”
夏侯和闻言,心头思绪纷乱,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凝声问道:“军师,这样,真的好么?”
钟会笑意盈盈,不置可否地道:“主公,士季能够想到的破局之法,唯有如此了。不仅可迅速消灭了司马氏,而且能够让咱们的损失减到最小。只要咱们保存足够的实力在,到时自然有能力将孙吴和蜀汉赶出咱大魏疆土。”
夏侯和听完钟会的话,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出口。
终是咽了咽口水,将到嘴的话吞了回去。
场中其余众人,足智多谋的夏侯庄,喊打喊杀的夏侯绩、夏侯骏,阴沉至极的夏侯廙,一时间都无人说半个字。
显然,钟会这提议,已经让他们意动,但是,又让他们陷入了极大的矛盾。
毕竟,这等裂土分疆的策略,多少是在糟蹋他们父辈辛辛苦苦打下的万里江山。
可是,这万里江山都快易主了,他们到时,更加对不起他们的先辈。
钟会见众人无人说话,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了他们。
剩下的,便是给他们一点缓冲时间,让他们慢慢接受这个残酷的选择。
明白这点,钟会不再打搅这群沉思者,辞别夏侯和,出了夏侯府。
风雪中的姜伯披着斗蓬,架着马车,一直恭候在外。
钟会出得夏侯府门,仰头看了看连一颗星星都没有的黑夜,伸了伸懒腰,踏步便上了那简朴的马车。
“驾——”
待钟会坐稳,姜伯将马鞭一扬,在空中打了个响鞭,便策马离开这处长街。
马车一直行了三四里,快到一处转角时,姜伯便放缓马速。
这时,钟会挑开布帘,打眼望去,便瞧见黑暗的转角处,好似隐隐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再行十余丈,姜伯勒住马缰,止住马车去势,这才转头,到着车中道:“家主,那人来了。”
钟会已然看清那高大的人影,放下布帘,在姜伯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然后,那高大的人影便缓缓而上。
黑漆的夜里,披着黑漆漆的斗篷。
若不仔细看,还真容易直接给忽略掉。
钟会双手负背,静静站在马车旁,直等他漆黑的人影行到面前,才喃喃道:“你们的速度,到底是慢了些啊。”
那黑影也没揭开斗蓬,因而看不到半点面容。
只是钟会话落,那黑影却是呵呵一笑,淡然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慢是慢了些,这不也赶上了将军这般精彩绝艳的手段了么。”
钟会也淡淡笑了笑,又道:“钟某今日此举,算是没辜负陛下当日重托了吧?”
黑影微微点头,赞赏道:“陛下传话说了,钟卿智勇双绝,暗卷狂涛,当记不世之功。”
“臣多谢陛下谬赞。”
钟会听到黑影这话,满意地笑了笑,随意拱了拱手,又道:“还请天使回禀陛下,荆州以北,可派兵收矣。”
说完,钟会自怀中掏出一张尺寸不大的帛书,递到那黑影面前。
这,自然便是他刚刚在马车中临时写就的情报。
待黑影伸手接过,钟会不再与他多话,一个转身,重新进了马车。
在姜伯的吆喝声中,马车转瞬便消失在了长街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