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里人心惶惶之际。
司州五郡,平阳、河东、河内三郡已全部落入夏侯军之手。
唯有弘农郡、河南尹二地,背靠豫州、兖州、徐州以及荆州北部等地,紧紧掌握在司马氏的手中。
曹魏两股势力,便以黄河为界,分南北对峙。
之前夏侯和伏杀了何曾的一万大军,本是挥军南下,渡过黄河,准备杀奔洛阳。
可半道上,却被廷尉卫瓘领着三千兵马,率先抢占了洛阳东面的虎牢关。
虎牢关作为洛阳东边门户和重要的关隘,因周穆王在此牢虎而得名。
此关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
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远的不说,就在东汉末年时,董卓进入汉都洛阳,控制朝廷,专擅国政,为政暴虐。
这时,关东诸军阀以袁绍为盟主,组成讨董联盟,双方便在虎牢关前鏖战几个月。
后世演义中有名的三英战吕布,便是在虎牢关前进行的。
由此可见,这虎牢关何其险要。
此关被卫瓘率先提兵占据,夏侯和纵有一万八千死士,也不得寸进。
想到是孤军深入,辎重补给没有跟上,夏侯和在虎牢关尝试性地攻了数合,见卫瓘把此关把守得密不透风,只得回师北上。
等着聚拢雍、并、冀、幽四州共计十余万兵马后,再以黄河为界,徐图南进。
现在,河内郡治怀县已被夏侯军当作了大本营,废帝曹芳,也被他们奉为名义上的主公。
当然,重掌大权后的曹芳还没兴奋半天,便发现被奉为主公的自己,其实还不如当一个废帝来得有存在感。
因为他虽然是名义上的主公,但真正话事的,却是夏侯和。
甚至,自举起“清君侧、诛司马”的大旗后,夏侯和以及大小将官,就不再到他面前汇报过任何进展。
平素伺候他的宫女内侍等,全部被换了个遍。
除了大小老婆还是熟悉的味道,身边竟再无一个熟人。
这待遇,与远在洛阳的堂侄曹奂,何其相似?
终于,被钟会忽悠瘸了的曹芳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已经被夏侯氏当作傀儡,直接给囚禁起来了。
明白了这点,曹芳想找块烂泥巴撞死的心都有了。
可在夏侯和的鹰犬时刻监视下,他连寻死的机会都没有。
傀儡!
这是他第二次享受到傀儡待遇。
此刻,曹芳双目睁得斗大,凝视着恭敬跪在殿旁的钟会,怒喝道:“士季,孤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害孤啊?孤不过想苟活几年,你们怎就不能成全孤哩?”
钟会听到曹芳的厉喝,面上一片木然。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夏侯和起兵反抗司马氏,各路曹氏旧臣也都纷纷起兵响应。
却鲜有人知道,这一切,都是他钟会在暗中足足谋划了近三个月之久才有的结果。
夏侯和统兵在明,他钟会运筹在暗。
一明一暗,共同扛起讨伐司马氏的大旗。
静静听完曹芳的无力干吼,身形单薄的钟会淡淡一笑,浑似个没事儿人似的,平静道:“殿下放心,等咱们推翻了司马一族,夺回魏室江山,必会助殿下重登宝座,执掌天下的。”
曹芳见钟会还是用这番话来给自己画大饼,不由一滞。
片刻后,却是惨然一声苦笑。
仰头望天,喃喃道:“重登宝座?执掌天下?哈哈哈,可笑,真真可笑至极,哈哈哈——”
放肆笑了一阵,曹芳才豁然转头,凝视钟会,冷冷道:“钟会啊钟会,事到如今,我曹芳若还信了你的鬼话,那只能说明孤真是脑袋被门夹烂了。呵呵呵……”
说着,曹芳随意斜靠在冰冷的墙壁,慵懒地看着钟会。
见钟会仍旧埋着脑袋,不发一言,曹芳冷哼一声,自嘲道:“不怪你,这也不怪你啊!乱世出英雄,出奸雄,出枭雄,唯独不该出咱这等狗熊。若是出了,自然该是被你们随意捏来捏去的下场。哈哈哈,孤懂,孤懂的啊。我曹氏子孙能有今日,也是武帝当年造下的孽,该当我们还,该当我们还啊,哈哈哈——”
钟会自然明白,他说的武帝,便是为曹魏打下这万里江山的魏武帝曹操了。
当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最终实现了他的王霸之业。
可一代枭雄的曹操又何曾料到,几十年后,他做出的行径,竟会这么快就故事重演,报应到他曹氏子孙身上了呢?
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钟会静静听着曹芳的疯言疯语,脸上表情根本没有丝毫变化。
等他吼得累了、笑得够了,才缓缓起身,低头看着仰躺在冰寒地上的曹芳,面无表情地喃喃道:“殿下,您刚刚说,这等乱世,可出英雄,出枭雄,出奸雄,唯独不该出狗熊。钟会只希望,殿下能够真正做一会英雄,又或者是枭雄吧。”
说完,钟会对曹芳深施一礼,再不多言,便往外间退去。
曹芳听到钟会此话,顿时愣住,不由喃喃重复道:“真正做一次英雄,或者是枭雄?”
一时间,曹芳也不明钟会话中何意,抬首看着那个昏暗灯光下萧索的背影,比起自己,更显落寞。
曹芳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胆子,豁然起身,大声质问道:“你要孤做英雄,做枭雄,那你钟会,想做什么?”
声音很大,周遭宫人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但他们却仿如未闻,木讷地立在四周。
钟会听到曹芳的话,缓缓移动的身体顿在当场,却没有转身回望。
灯火掩映下,一张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嘴角微动,以仅有自己才能够听到声音喃喃道:“英雄、枭雄、狗熊都让你们做了,我么,便做做奸雄又何妨哩?呵呵——”
说完,钟会摇头苦笑了下,然后重新抬步,径往齐王府外行去。
刚出府门,姜伯亲自赶着的马车便驰到他的面前。
钟会向姜伯递去个只有他主仆二人才明白的眼神,然后提起裙裾,入了马车。
待端端正正坐在车中,钟会才轻声道:“姜伯,到夏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