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
贾充哪知自己写给郑冲的密信已落入了司马炎之手,一路气喘吁吁屁颠屁颠地摸黑赶来。
直行到司马炎前方一丈距离,才放缓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往他面前行来。
眼见距离司马炎不过半丈,恭敬站着的那名家将突然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贾充见此,顿时有些懵逼地望着司马炎。
平素他们叙话,要么坐在密室,距离不过促膝之间,要么是在外间,也是附耳窃窃私谈,何曾这般生疏过?
顿时,天生警惕敏感的贾充心头便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司马炎见贾充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似在思索什么,喃喃开口道:“贾公,深夜来此,有何事啊?”
贾充听到司马炎称呼自己贾公而非惯常的公闾,心头又是一震。
虽然说他现在年近五旬,比司马炎足足大了近二十岁,但司马炎承袭晋公之后,便一直唤自己的字号,既是尊重,也是亲昵。
如今一声贾公,虽然敬重更胜,但却无一丝亲昵,疏离之感顿显。
两字差异,透露出来的信号可全然不同。
贾充瞬间便闻到了一股危险的味道,但还是硬着头皮对司马炎禀道:“晋公,羊祜与杜预二人,向来对您忠心耿耿,行事又一身正气,当不会做出那等里通外敌的罪行啊。”
司马炎见贾充为两人求情,呵呵一声冷笑,不咸不淡地道:“贾公也说了,他们二人行事正气,我司马家在他们眼中,早是朝廷娇佞,他们岂有不对我司马氏下手的道理啊?”
贾充闻言一愣,浑没想到司马炎居然抓住自己说话的一点漏洞进行反诘。
见司马炎言语神态,显然是愤怒已极,必已铁了心要对付这两人。
一时间,贾充只觉心头冰寒,比外间刺骨寒风割在脸上还要难受。
他一心拥护司马氏,但深知羊祜、杜预二人文武双全、智计卓绝,在司马阵营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若此两人被落罪,对司马炎而言,无疑于自斩双臂、自废武功啊。
思忖片刻,贾充还是继续劝诫道:“主公,我与这两人父辈便已交往,与他们二人又常常共谋诸事,深知这两人不是两面三刀的人,是值得托付大事的。此外,他们二人向来极有远见,明辨形势。如今,他们哪会看不出来,天下大势尽在晋公?有此种种,他们端不会自掘坟墓,里通外敌的啊。”
说到最后,贾充双膝一软,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以手举天,泣声道:“晋公,贾某敢以一族性命为他二人担保,若他们真有不轨之心,贾某任凭晋公打杀。”
说完,贾充直接以头抢地,重重磕在冻得梆硬的青石地板上。
静立司马炎身旁的杨艳见年近五旬的贾充如此,面有不忍,便要上前扶他起来。
可刚跨出半步,司马炎便已横眉怒瞪着杨艳。
杨艳从没看到司马炎以这种眼神盯着自己,不由娇.躯一颤,哪敢再抬出另一只脚,缓缓收回,恭恭敬敬埋首垂胸,大气也不敢出了。
司马炎一眼制止的妇人之仁的杨艳,这才呵呵一声冷笑,直接将攥成一团的布帛扔到贾充面前,厉声道:“刚刚他们说你贾充意欲谋反,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却是确凿无疑了!”
贾充听到司马炎这话,跪在地上的身躯颤了颤。
然后微微抬首,颤抖着伸手将脑门前的那张布帛拾起,借着昏暗的灯光瞧着。
越瞧,脸色越是苍白。
不及读完,贾充便爬行数步,直到被那家将阻住不能再进,才惶急道:“晋公,贾充从未写过此信,贾充从未写过此信啊!这必是郑冲那老儿的离间之计,晋公切切不可中了奸人之计啊,晋公不可轻信!晋公不可轻信啊——”
司马炎看着跪伏在地的贾充,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解着,只是冷冷一笑,道:“你说郑冲使的离间之计?若真如此,他脑子岂不是坏掉了?连自己也编排进去?是你贾充的话,你会么?”
贾充听到司马炎此话,立时愣住,好像司马炎说得也有两分道理啊。
司马炎见贾充发愣,移目对那家将道:“暂时便请贾公在我府上逗留几日吧。”
那家将哪不明白,司马炎这是要将贾充投入晋公府私设的牢狱之中,立时抱拳应喏。
把手一挥,黑暗中便涌出十余名身着黑甲的司马府私兵,直接架着贾充便走。
贾充这才反应过来,连声呼道:“晋公不可!晋公不可啊!莫要中了奸人歹计!莫要中了奸人歹计啊!”
杨艳见司马炎三言两语之间,又将平素与司马府来往最密的贾充给下了大狱,终是忍不住侧头道:“夫君——”
可是,她还未说两个字,司马炎便即挥手制止了她的说话,冷冷道:“武帝曾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今儿个我司马炎便谨遵他的遗训吧,咳咳咳——咳咳——”
杨艳见司马炎固执如此,玉面之上满是忧色,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只得再次拿起那红绸手绢,轻轻给他不经意地擦拭嘴角,同时温声道:“夫君,时辰不早了,外间风大天寒,咱们还是早点歇息了吧。”
司马炎又咳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止住些,对杨艳微微点头。
夫妻二人便搀扶着,往里屋行去。
“晋公!晋公!”
可刚走两步,又有声音远远传来。
司马炎闻言,只得止步,缓缓转身。
杨艳好不容易劝得司马炎去休息,陡听到这声音,面色微显怒意,却又不好发作。
她今夜为羊祜与杜预、贾充三人,已经破例出声干预了外事,惹得夫君颇不高兴。
司马炎的性格,她还是摸得清楚的。
他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但性子执拗、颇有主见,做出的决定,九头牛也难以拉得回来。
换句话说,自己这夫君主见过了头,已经有些刚愎自用了,很难听进别人的建议。
特别是其父司马昭猝然离世,他年纪轻轻便骤掌大权,偏偏又是在如今这纷乱的形势下,这种执拗的性格更是展现无疑。
“唉——”
念及此,杨艳只能暗自叹了口气,依旧搀扶着司马炎,往外间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