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晋公府上出来的羊祜哪知自己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了司马攸与司马炎那一遭密谈。
此刻出了晋公府门,他与裴秀、荀勖二人并肩而行。
腊月的洛阳,夜晚冰冷刺骨,四周漆黑如墨。
三人即便披着厚厚的大氅,也觉得寒气自领口、袖筒、下摆直接往身体里钻。
可比起这鬼天气带来的冷意,更让几人感到冰寒的,是如今洛阳的形势。
一向藏不住话的裴秀走了会儿,终于率先打破沉默:“叔子,你刚刚对晋公所言,计是好计,但施行开来,怕是要引起众怒啊。你泰山羊氏,以后未必会留得清名啊。”
听到裴秀的话,羊祜面色平静,微微叹了口气,回道:“时势逼人啊。咱们若无法度过此次难关,到时家族都没了,还要清名何用?”
裴秀见羊祜这般说,也只能沉声道:“是啊,现在司马家与咱们可是同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你说是吧,公曾(荀勖字公曾)?”
荀勖一直闷闷跟在两人身侧,不曾说出一句话。
这时见裴秀问自己,只好点头道:“是是是,两位说的,极是。”
裴秀见荀勖依旧是这副不发表任何个人看法的表情,只能望了眼羊祜,二人微不可见地摇头苦笑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三人又走了一段路,在长街尽头,各自作别。
虽然天色已晚,但羊祜却没有回府,而是在两名忠仆的陪伴下,一直行到另一条长街深处。
那里,正是司隶校尉杜预的府邸。
刚刚到了府门,还不曾上前通禀,远处几匹快马也飞快驰近。
羊祜看着执着火把披着夜色而来的几骑,赶紧让到一旁。
那几骑眨眼而至,这时才看见立在门旁的羊祜几人。
其中为首一个身穿银甲的将领看到羊祜,讶然道:“叔子,你怎来了?”
说着,立即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往羊祜这边行来。
羊祜见到此人,也展颜一笑,赶紧迎了上去,同时道:“元凯, 这么晚了,你还不曾休息?”
原来这刚满四十的中年将领,便是现在的司隶校尉杜预杜元凯。
杜预自幼耽思经籍,博学多通,多有建树,著有《春秋左氏传集解》及《春秋释例》等,被时人誉为“杜武库”。
与羊祜相比,杜预无论是在年龄还是出身,以及个人才学上,都相差无几。
即便是在官职上,羊祜现在是执掌曹魏机密事的秘书监,而杜预是负责京畿重地防卫工作的重将,都是司马氏极为信任重用的大臣。
现在曹魏形势危殆,司马氏面临着从未有过的挑战,这两人自然忙前忙后,没一刻停歇。
杜预听到羊祜所言,微微摇头苦笑道:“自何曾将军以身殉国后,夏侯军已连破数关,不日便有可能扑到洛阳。某负责京畿重地防务,咋能早早休息啊。来来来,正好叔子来啦,且随我入府叙谈。”
羊祜本就是来找杜预商谈许多要事的,自然不会退却。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联袂入了杜府。
他们二人怎知,黑暗中已有一双眼睛牢牢将他们的盯着。
直到杜府大门紧闭,那双眼睛才挪开,立时消失在漆黑的长街一侧,径往晋公府的方向奔去。
这时,已经坐在议事大厅的羊、杜二人,却在心无旁鹜地认真交谈着。
羊祜已将先前给司马炎献出的计策全部告诉了杜预,并以征求的口吻道:“元凯,依你之见,某给晋公的提议,可有不妥之处?”
在羊祜眼里,裴秀与荀勖虽然也有智计,但与杜预相比,却差了些成色。
且他与二人的关系,远不如与杜预亲切。
此外,他所谓的两万禁卫军,大半归杜预调拨。
如此种种,所以羊祜觉得,有理没理,都应该来杜预这里,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或者说,知会一下他也好。
杜预闻言,一脸沉静,思忖片刻后,才点头道:“司州两万禁卫军,若要全部聚于洛阳城固守,若军民同心,倒也无虞。但俗语云,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所以,你这计,某觉得可行。只是,这样的话,你羊叔子在以后朝堂,难免——”
“难免被那些文人士子戳脊梁骨唾骂是吧?”
羊祜见杜预说到最后,终是住口,不由淡淡一笑,把他未说完的话给说了。
刚刚裴秀也有此话,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杜预见羊祜一脸的满不在乎,只能笑着道:“也对,是非功过,留待后人评说吧。某杜预,便陪你羊叔子干他娘这一回!”
毕竟,禁卫军归杜预统管,羊祜要大行杀勠,自然需要借杜预的手中刀。
羊祜见杜预做了决定,朗朗一声大笑,附道:“对对对,就让咱俩,干他娘这一回!”
可是,就在羊祜话音刚刚落地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却从外间的黑暗中响起:“不知你俩,要干些什么哇?”
听到这声音,羊祜和杜预同时一惊。
你眼望我眼,刹那,便从跪榻上弹起,齐齐望着外间,惊讶道:“晋——晋——晋公?!”
话音落地,外间瞬间亮起几百支火把。
火光掩映下,一身甲胄的司马炎按剑而立,冷冷望着屋中两人。
杜预见到司马炎,片刻的惊讶后,便是满面堆笑,连忙道:“卑职不知晋公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一边说,一边赶紧小跑着出屋,要往司马炎面前奔去。
可他刚刚跨出门槛,便隐约闻到一股浓烈的刺鼻血腥味。
环目一扫,赫然发现,门前四周,在外伺候的府内丫鬟奴仆,已横倒一片,鲜血汩汩,淌了一地。
还有部分没有被屠勠的,也被司马炎手下兵将以刀加颈,按在地上。
刚刚杜预还很奇怪,晋公来到府上,为何无人通传。
此刻见到眼前情景,才顿时恍然,一脸震惊又迷惑地看着司马炎,不解道:“晋公,这这这,这是为何?”
这时,羊祜也从议事厅行了出来。
看着眼前尸横遍地,同样满脸不解地道:“晋公,这这这,这到底是为何啊?”
司马炎看着两人脸上表情,呵呵一声冷笑。
然后,缓缓伸出握成拳头的手,一点点展开,掌心中,是一团被揉紧的布帛。
这时,他才语气森冷地道:“羊祜,杜祜,你们二人,也要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