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会将案上那黄帛血书重又塞进怀里,然后向仍旧在门口对天赌咒发誓的曹芳道:“殿下,且再耐心两天,待臣整顿好军队,便揭竿而起。”
曹芳闻言,这才缓缓转身,望着一脸恭谦的钟会,点头道:“士季,一应大事,孤都交给你了。待他日功成,孤定与你同掌大魏权柄。”
钟会连忙再次躬身道谢。
两人又絮叨了几句,钟会才拿起斗篷,上前告辞。
然后,迈着沉着的步伐,不疾不徐地出了齐王府后门。
一出门口,便将斗蓬罩在头上,徒步行了半里,一直进到一条巷弄里。
那里,正有一架不起眼的马车等着。
衣着朴素的车夫见到钟会行来,立马从车头跳下,取下登车木阶放好。
待钟会行至近前,一言不发地扶着他进了马车中。
然后,将木阶放好,一屁股坐到车头。
马鞭一甩,“驾”了一声,膘肥身健的黄骠马便沿着巷弄,往里行去。
马车之中,除了钟会,却还另坐了一人。
此人,身着劲装,年过五旬,浓眉大眼,一身英气。
这人等钟会在他对面坐定,才低声开口问道:“怎么样?曹芳终于下定决心了么?”
钟会望着眼前之人,重重点头,道:“征西大将军放心,有您在后策划,某在前驱驰,齐王自不会有何顾虑。”
原来这英气男子,便是曹魏现在的征西大将军夏侯和。
此人,乃是战死定军山的曹魏名将夏侯渊的第七个儿子,也是最后一个还健在的儿子。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夏侯和,便是当前夏侯家,辈份最高,也最具权威的人物。
司马氏为笼络夏侯家族,在伐蜀之战大败之后,便将夏侯和提拔为征西大将军。
不过,为免夏侯家有不臣之心,司马氏虽然拜夏侯和为军中大将,却没让他前往关中赴任。
但即便如此,夏侯家久在军中浸淫,自有一批死忠之士跟随。
如今,眼看司马氏遭受重创,他们这些与曹氏皇族有千丝万缕的旧人,自然蠢蠢欲动。
当日,钟会自蜀中潜回魏境,第一个,投奔的便是他夏侯和。
经过钟会的一番巧言令色,本就抱有野心的夏侯和自然意动。
然后,便有了四处暗中串联,密谋举起诛除司马氏大旗之举。
通过两个多月的暗中活动,如今,便只差曹芳这面可以招摇的旗帜了。
夏侯和听到钟会肯定的回答,微微点头,道:“有曹芳这废帝当招牌,朝中还有那些大臣应援,各地也有许多忠于皇族旧部的将领响应,此次,定不会再重演淮南旧事了。”
钟会自然明白,他说的淮南旧事,是指毋丘俭、文钦,以及后来的诸葛诞,先后两次起兵对抗司马氏,最终全部兵败身死之事。
钟会听到夏侯和的话,正色道:“征西大将军放心,当年那几人,起事仓促,未曾如我等这般仔细谋划,才导致了失败。今次,某敢担保,胜券在握,绝无差池。”
夏侯和闻言,淡淡一笑,道:“此次起事,若无士季起头,某是不敢轻易有此念想的。不过,既然已做了决定,甭管成败,咱们都当勠力而为。”
钟会自然连忙点头,道:“将军说得极是。不管成与败,咱们都已没了回头路可走。”
夏侯和闻言,脸色转为沉郁,缓缓闭目,一时没再继续说话。
而钟会见此,也不再开口,两人就那么坐在车中,身体随着马车的摇晃而左右摇摆。
车行数里,直至穿过洛阳最繁华的长街,距离夏侯府还有半里之遥时,钟会才重新套上那普通的斗蓬,从马车中钻了出来。
跳下马车,左拐右拐,几下就消失在了巷弄里。
一直穿过了四五条纵横交错的巷弄,钟会来到幽静得出奇又略微有些荒废脏臭的巷子里。
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人,这才挪步,行到一扇快要颓塌的木门前,有节奏地轻轻叩了三下,又重重叩了两下。
片刻后,木门斜开一条缝,探出个圆乎乎的脑袋。
见到门前站着的钟会,也不出声,只微微点了点头,便即将缝隙让开些,容钟会闪进屋内。
当钟会刚刚进入,木门便悄没声息地关上,掩上门闩。
“主公,怎么样了?”
那顶着一颗圆乎乎脑袋瓜的奴仆闩好门,小跑着跟上钟会。
一边走,一边小声问道。
钟会也不看他,低声道:“一切顺利,三天后,便可成事。”
奴仆显然是钟会极为信任的钟家家奴,闻言脸上显出喜色,道:“这就好,这就好。如果事成,咱们搬倒了司马氏,便能报了钟家大仇了。主公也就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大魏朝堂,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了。真好,真好啊!”
钟会听到家奴如此说,平淡的脸上,瞬间变得阴沉如水。
当日,卫瓘率先从蜀中逃回魏境,将所有罪责全推到自己的头上。
司马昭一怒之下,命令将钟府满门全部斩杀。
只有眼前这一个忠仆,因为奉主母之命外出采买,侥幸逃过一劫。
但也再不能返回钟府,便逃出洛阳,到了远离京城的河内郡。
天可怜见,同样惶惶如丧家犬的钟会,不久后也潜入了河内郡,隐身在这阴暗的角落,恰巧碰上了他。
主仆二人,死后余生,自然好一番痛哭流涕。
如今,两人都是在为重见天日、得报大仇而努力。
钟会回到这里,已近黄昏。
家奴早就备好菜饭,为他端了上来。
他一边吃着粗砺的饭菜,一边将那黄帛血书掏出来,就着昏黄的灯光,反复细读。
每看到一个名字,总要仔细推敲琢磨好久。
当反反复复看完四五十个人名,一顿晚饭也好不容易吃完。
待那家奴收拾了碗筷,打扫干净了食案,钟会直接将那张黄帛血书摊在桌上。
凝视片刻,然后,将右手无名指伸到嘴中,使劲一咬。
一股鲜血瞬间渗了出来,沾满整个指头。
钟会凝神片刻,便就着血水,用指头在那黄帛血书后面的空白处,又添了几个人名。
若是曹芳在此,定会看见,钟会所书人名,每一个,竟然都是不同的字迹。
尼玛,这完全是高仿别人的笔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