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众人只敢埋首跪地,哪个看刘善一眼?
倒是邢明担着亲卫职责,此刻制住了守门什长,不由小心翼翼地向刘善询问道:“陛下,此獠冒犯天颜,是否就地正法?”
刘善饶有意味地看着邢明,并不说话,而是转头,望向跪在地上的郤正,微笑道:“你说呢?”
郤正被刘善似笑非笑地看着,不由全身炸毛,赶紧埋首。
犹豫了下,才吞吞吐吐道:“禀陛下,臣以为,这厮行事鲁莽,屡犯天威,按罪当诛。”
郤正话刚落地,侍立在刘善身侧的邢明眉毛一挑,无法动弹分毫的什长浑身剧颤。
无一人,敢再说话。
能够让皇帝吃瘪,这与欺君大罪何异?
听到郤正此话,刘善胖胖的脸上表情依旧。
静静凝视郤正,等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果然,郤正埋着脑袋,又低声续道:“不过,不知者不罪,这厮职责在身,不识得陛下龙颜,也没见到印信,触怒了陛下,着实情有可原,还请陛下圣裁。”
郤正说到这里,众人神情一松,不由齐齐偷望向刘善。
刘善听到郤正最终还是在为什长说情,也不置可否,转头重又看向身边的邢明,笑问道:“邢督伯,你觉得秘书令所言可有道理?”
邢明只是小小一个督伯,官职低微,本没有说话的余地。
听到刘善此问,顿时吓了一跳。
略微沉吟了下,才小心道:“卑职以为,秘书令所言极是。此子,罪不致死。”
刘善见两人都是如此说法,呵呵一笑,抬步上前,来到被按伏在地的什长跟前。
把手一摆,十几个紧张兮兮的侍卫赶紧收刀回鞘,默默退开。
什长陡然被松开,只看得到眼前一双金帛翘头履,知道是皇帝陛下来到了跟前,只将脑袋埋得更低,再也不敢抬头直视了。
刘善身子微弯,伸出双手,轻轻扶起内心忐忑不安的什长,温声道:“你尽忠职守,临威不屈,何罪之有?不仅无罪,还应重重有赏。”
这话出口,营门内外,为这什长捏了一把冷汉的众人重重呼了口长气。
秘书令郤正身为天子近臣,自然知道原先的皇帝陛下如何昏庸无道,特别是诸葛武候离世后,但有敢触怒他的,无不受到重处。
若是寻常小吏犯了天颜,轻则杖刑,重则砍头。
可现在,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不仅没有责罚让他吃瘪的小小一个守门什长,反倒亲扶起身,温声安慰。
如此陛下,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而刘善身边的邢明,以及营门内外其余军士,无不心头颤动,表情潮红。
他们这些上了战场本就九死一生的丘八,生前能够不被克扣军粮,死后能够为家人攒点抚恤,已是最大的心愿。
何曾指望过,那些当官的会对他们好颜相待?
但现在,堂堂一国之君、九五至尊,竟会微服来到他们跟前,纡尊扶起一个触怒了龙威的小小什长。
这,如何不让他们感动莫名?
士为知己者死。
在这一刻,周遭见到此情此景的几十个兵卒,无不在心里坚定了为大汉、为皇帝陛下赴汤蹈火的执念。
就在众人心中默默发狠时,本来已抱了必死之心的年轻什长听到刘善这一番话,顿时身躯剧抖。
双膝一软,再次直挺挺跪到地上,泣声道:“卑职叩谢陛下不杀之恩。”
刘善只得再次将他扶起,然后转头,对郤正道:“秘书令,此子,孤要了,你可答应?”
郤正哪敢说半个不字,连忙笑着点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吾等身为陛下臣民,但凭陛下驱驰。”
刘善闻言,重重拍了拍什长的肩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什长眼眶中噙着泪水,颤声回道:“卑职何方。”
刘善道:“何方,好名字,孤擢你为督伯,以后便随侍在孤身边吧。”
一下从什长提拔到督伯,正式进入了低级武官的序列,这是多少士卒征战一辈子也没有的际遇。
何方感动非常,再次叩头拜谢。
刘善扫视一圈周遭兵卒,沉声道:“尔等皆是我大汉忠义儿郎,须得如何督伯般,戮力同心,尽忠职守。若有功劳,孤自不会吝惜封赏拔擢。”
几十个兵卒闻言,连忙跪地应诺,山呼万岁。
刘善现在迫切需要收拢人心,扭转前身刘禅昏庸无能的不良形象。
这一番言行,虽有作秀表演之嫌,但的确起到了极好的效果,绝对会在一个时辰内,传遍全军。
更何况,他也在底层军卒中捡拔出了何方这样的人才。
虽然这人脾气有点犟,但言行举止隐有风度,手上功夫也能与邢明计较一,指不定好生调教一番,将来便能成为刘关张赵那样的不世名将。
解决了辎重营门口的这点小风波,刘善在郤正陪同下,缓步进入辎重营,视察其内情况。
作为蜀汉十万大军粮草辎重的集散地,辎重营占了绵竹城内将近一半地盘。
里面车水马龙,人喊马嘶,尘土飞扬。
众人站在远处,望着营地的热闹景象,郤正遥指营地各处,为刘善一一介绍。
刘善听完郤正介绍,才明白,自他亲手砍了黄皓人头,登上点将台拜将,然后发出倾国一战的号令后,整个蜀地上下,好似打了鸡血一般,群情激愤,同仇敌忾。
各郡府库,将储存的一半粮食分发给穷苦百姓后,然后便将所有粮食、武器,齐齐运到绵竹。
更有成千上万的热血儿郎,扛着锄头、柴刀,主动上了战场。
当然,刘善从雪花一样的奏章中,也瞧出来了,这些群情响应的民众,主要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平头百姓。
给一点衣食,赏一点甜头,他们便能性命相托。
至于益州当地的士族大阀,却只是派出两三家奴、献出几石粮食,便紧闭门户,再不管蜀地的天空是风是雨。
看到这些士族大阀所为,刘善当时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深究。
此时国难当头,生不得内乱。
待亡国之危解除后,再谈其他。
即便少了士族大阀的鼎力支持,蜀地仍有七八十万穷苦大众。
有这些苦哈哈的支持,刘善自信,这一场倾国之战,绝对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