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牛手举帛书,气喘吁吁。
直到距离刘善十余步,才顿住身形,调整呼吸,然后躬身,双手捧着帛书,面朝刘善道:“陛下,荆州传来捷报,征东大将军文鸳已连克秭归、信陵、西陵等关隘,直往江陵而去了。”
听到张牛此话,刘善心中还是起了一点波澜。
但胜负之数,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因而面上却平静异常,微笑道:“这文鸳,孤倒是没有看错,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将才、帅才啊。”
赞了句文鸳,这才看向张牛,问道:“还有别的吗?”
张牛使劲咽了口唾沫,又道:“此外,西陵大族步家共计一百八十余口,也被文鸳将军派兵护送来蜀中。就在刚刚,已全部抵达京城,暂时被安排在城外驿馆,等陛下训话哩。”
“西陵步家么?”
这时,刘善脸上终于有些一点变化。
之前他就从永安送来的情报得知,孙吴西陵郡,一直是孙吴大族步氏在那里深耕。
步氏一族,名人辈出,有三国大美女步练师,有孙吴名相步鸷,刘善自然知道他们的底细,也清楚他们在西陵、乃至在整个孙吴中的影响力。
因此,刘善之前着人送往文鸳的密旨里,才会将便宜行事之权交给了文鸳,也给文鸳明确了对待西陵步家的上限。
若他步家愿降蜀汉,可封侯。
没想到短短十余日过去,文鸳竟将整个步家都给自己送来了。
如此壮举,的确算得上是大喜。
刘善面上带笑,问道:“步协、步阐可也在其中?”
唯有这两兄弟也投了蜀汉,才算真正将步家从西陵连根拔除了。
张牛道:“这个,老奴倒没来得及护送的那位将军了。现在那将军正在殿外候着,陛下是否亲自召见?”
刘善点点头,一边起身,接过张牛手中的帛书,一边问道:“不知护送他们来我蜀中的,是哪位将军?”
如今的文鸳帐下,都是年轻干将为主,如赵威、邢明、何方,年龄都才二十出头。
即便是主将文鸳,也才三十不到。
对于这些青年将领,刘善是寄予厚望的。
张牛笑道:“陛下,文鸳派遣的这名将军,是东吴降将,姓吾名彦,骁勇得很哩。”
“吾彦?”
这时,刘善已经展开那张帛书,细细观看。
这帛书内容,是文鸳亲笔写就,降述了他率兵自永安东去荆州,一直打到西陵的具体情况。
其中,也对如何招降吾彦,以及吾彦这人如何勇猛仔细陈述。
从这一卷帛书中,不难看出,文鸳这等绝世猛将,对吾彦也甚是推崇。
合上帛书,刘善对张牛道:“快快将他宣来,让孤瞧瞧。”
“好嘞陛下。”
张牛满面堆笑地答了声喏,然后快步出了御书房。
不多时,身着轻甲、风.尘仆仆的吾彦便在张牛的引领下,来到了御书房。
“降将吾彦,叩见吾皇陛下。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请陛下恕罪。”
吾彦埋着脑袋,不敢直视刘善,到了近前,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
刘善看着眼前这个虎背熊腰、身长八尺、一身风尘的年轻将领,再联系文鸳在帛书中所述,对他顿生好感。
上前两步,亲自将其扶起,笑道:“将军不必多礼。”
待吾彦抬起头来,刘善才看清楚他的面目,发现这吾彦虽然身材魁伟,长得却眉清目秀、颇为俊朗。
与文鸳信中所述的勇猛彪悍,倒是有些不符。
而吾彦这时,也终于敢看传闻中的蜀汉皇帝。
在他的印象中,这扶不起的阿斗臭名远扬。
传言中,这阿斗自诸葛武侯病逝五丈原后,便宠信奸宦、沉溺酒色,长得那是一身横肉、脑满肠肥。
可如今打眼一看,这皇帝虽然略为胖了点,但精神矍铄、龙行虎步,时刻透露着一代雄主的英明睿智。
特别是那一双深邃无比的双眸,如鹰如虎,让人不敢与之直视。
如此帝王,可不正是文鸳等将反复念叨的雄主模样么?
吾彦只看了刘善一眼,便恭敬退后三步,微微埋首,不敢久视。
君臣二人,只打量了片刻,彼此印象,却已过目不忘。
刘善对吾彦,再生了几分好感,也断定此人,必可重用。
不禁暗自点头,对张牛道:“给吾将军赐座,再把为孤准备的午膳端上来,孤要与将军分而食之。”
御书房是刘善私下办公的地方,平时只有他的主位书案。
其余臣等若有要事禀奏,要么跪坐在堂中地板上,要么恭敬站在面前,很少有皇帝赐座的情况。
如今,刘善给不仅给吾彦赐座,还将自己的午饭与他共食,足可见对他的器重。
张牛哪敢怠慢,连忙小跑过去,指挥角落的两名内侍,抬出一张木案,一个软垫,摆放到刘善主位左侧三丈。
然后,张牛从另一名内侍手中接过食案。
食案里,正是刚刚为刘善备好的午饭。
刘善平时中午,吃得比早膳要精细些,有酒有肉有米饭,还有几碟小菜。
虽然味道比起前世来,差了许多,但好歹都是纯天然无污染,吃起来也放心。
现在,张牛得刘善吩咐,自然将他分量颇足的午饭分作了两份。
恭恭敬敬先将刘善那份放到书案之上,再将另一份送到为吾彦准备的案几上。
做好这些,张牛才轻手轻脚地退到刘善的身侧,躬身而立。
刘善指了指一旁案几,对吾彦道:“吾将军一路辛苦,此刻定还没来得及吃饭,快快就坐,陪孤一起用膳吧。”
“谢陛下赐座。”
吾彦在孙吴从军近十载,因为出身寒微,虽然得到陆抗重用,但却屡受排挤,别说受到吴主召见,就是连都城建邺,也没资格前去。
而今,他才刚到蜀汉,不仅得到蜀主召见,并且亲自给他赐座赐食。
如此恩遇,吾彦以前,从未有过。
一时间,吾彦真有一种千里马终遇伯乐的激动。
乖乖入座,望向刘善的眼神,已不再是先前的忐忑与茫然,而是带着满满的感激。
刘善这时,却没就座,而是端着自己的酒樽,缓步来到吾彦跟前。
另一只手提起他案上酒壶,也为他的酒樽里斟满美酒,然后举樽,对吾彦笑道:“将军辛苦,这一杯酒,孤敬你!”
吾彦起身,连忙端起案上酒樽,双手颤抖,嘴唇翕动,眼泛热泪,一时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好半晌,才颤声道:“臣—臣—臣谢陛下——谢陛下隆恩!”
说罢,猛一仰头,将樽中美酒灌入口中,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