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阐正在胆战心惊地回忆自己在西陵关的遭遇,听到文鸳问话,先是一愣,继而沉吟了下,才道:“将军,末将以为,赵将军所言,甚是有理。此去江陵,沿途当很难再遇到敌军抵抗。只是——”
说到这里,步阐却没继续说下去。
文鸳见他话犹未尽,不由问道:“只是什么?”
步阐望了眼刚刚坐下的赵威,见他也正静静望着自己,脸上并无什么不悦之色,这才续道:“只是,江陵在东吴的地位,仅次于京城建邺,而那陆抗,也是东吴少有的文武全才,战阵谋略首屈一指。
“永安一败已是他的莫大耻辱,若连江陵都丢了,他陆氏一族恐怕会被吴主灭族。
“因此,末将以为,这枝江城乃至后面的沿途关隘,估计已被陆抗直接放弃了,而是将所有兵马全部聚集于江陵,等待与我们决一死战。
“所以,末将可以断定,江陵城,绝没那么容易攻下。
“甚至,陆抗指不定已经找到了克制神威大炮和三弓床子弩的方法。”
不得不说,步阐胆量虽然很小,但为人却十分谨慎,思虑也相当周全。
这一番分析,竟然已对陆抗的打算猜了个七七八八。
当然,这其中,主要还是因为步阐对东吴的形势和陆抗的情况十分熟悉。
步阐说完,又瞟了眼赵威,见他面上似有所思,并未因自己提了不同意见而有不满,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回身子。
文鸳听完步阐这一番说辞,又望向与他同排而坐的大匠叶正,问道:“大匠可有什么想说的么?”
按秩奉,文鸳现在比叶正倒是高了半阶,但是叶正毕竟是朝中老臣,又以大匠这样的身份亲自前来相助,文鸳自然不可能仅仅将他视作一名手艺人。
叶正一直静静听着几位将军议事,似有所悟。
见文鸳发问,喃喃道:“某只是个手艺人,本不通军事。但陆抗之名,某也听过,的确名声在外。
“正如步将军所言,荆州江陵,乃是东吴重镇。
“当年昭烈帝亲率十几万大军东征,就被挡在此处,最终进退失据,才有夷陵之败,几乎全军覆没。
“有此种种,以某粗浅的见识,也觉得陆抗定会在江陵做了充足的准备,就等着咱们前去与他决战。
“特别是陛下亲自发明的神威大炮和三弓床子弩,已经提前投入了战场,陆抗肯定已经知晓,定会想什么破解之法。
“所以,咱们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说完,叶正向文鸳和赵威、步阐等将执了圈礼,这才坐回身子。
文鸳听完三名主要将官的意见,这才缓缓起身,转身看着挂在背后墙壁上的那张作战图。
好一会儿,文鸳才重新面向众将,喃喃道:“俺也觉得,大匠和步将军所言在理,咱们这回到江陵,怕是一场硬仗啊。”
顿了顿,又道:“若是江陵一战咱们败了,我们这近三万兵马,怕是将会尽数葬于江陵城下啊。
“但是,若这一战咱们胜了,这荆州,便尽入我大汉之手。陛下征战天下,当再无阻碍!”
说着这话,文鸳已踱步到堂中,一点点环视堂中诸将,语重心长地道:“所以,这一战,咱们输不得啊!”
听文鸳这般郑重,赵威等将因连番大胜而渐渐生起的一丝骄傲,瞬间收敛大半。
一个个神色凝重又坚毅,再无丝毫轻视之心。
文鸳这次聚帐议事,主要也是看到全军上下这一路行来,破关陷城,势如破竹,无可阻挡,多少有了骄兵情绪。
因而才借这次议事,提醒众将。
但也不可说得太多,不然会打击了士气。
身为主将,这些尺度,可都得拿捏准了。
见大家都有醍醐灌顶的意思,知道目的已达到,也不再多说,便让众将自去休息了。
待众将离开后,文鸳衣不解甲,带着随从亲去巡营。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大军三更造饭,五更出发,水陆并进,继续往江陵而去。
如众人所料,一路上,连吴军的影子都没看到。
而那些久居荆州的士绅大族,也尽数撤离,只余下没有能力逃走的荆州百姓。
文鸳有严令,不得滋扰百姓,而这隆冬季节,田野里也没甚收成,自然也没什么庄稼能够损害。
所以这一路上,军不扰民,民不挡军,彼此相安无事,也没发生什么骚乱。
平安无事地行了大半日,及至晌午时分,约莫又走了八十里。
到此,距离江陵已不过只有三十里地了。
即便到了此处,仍旧不见有吴军的行踪。
事关全军安危,文鸳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每行五里,便让大军停止前进,然后四下派出斥候探查形势,直到确信前后左右并无伏兵后,才会继续前进。
这般的心心翼翼,与他先前攻打永安时的勇猛精进一点也不相符。
但越是这样,众人才愈发对文鸳佩服得紧。
勇能冠绝三军,谋能步步为营,如此将才,即便是吕奉先再世,怕也远不能及。
在文鸳的调度下,这三十里路,大军一直行了两个时辰,及至日头当西时,才终于走了二十里。
此地,距离江陵已不过十里。
如此近的距离,三万将士已能远远瞧见江陵城的轮廓。
千年雄城,矗立在江水之滨,便如一道大闸,随时有截江断流的错觉。
夕阳映照中,城楼上下,寒光闪闪。
即便相隔十里,众人也觉得晃眼。
而江水之上,旗帆林立,遮天蔽日。
战船像漂在水面的浮萍,无法数清具体数目。
饶是近三万大军一路东来,气势如虹,现在远远望着江陵方向的此情此景,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众人已然明白,即便他们有三弓床子弩和神威大炮辅助,这江陵一战,也必是一场苦战、血战。
文鸳打量了眼江陵方向,面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冷静地让大军择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扎营。
步阐的水师,也在靠近大军营寨一侧停在岸边。
一切收拾停当,夕阳已经落山,黄昏笼罩大地。
江陵城的方向,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但谁都清楚,风暴来临前,总是会有一段特别安静得出奇的时光。
安静过后,自然便该是席卷天地的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
两大名将之花,也终将在这一场暴风雨中。
绽放。
抑或是。
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