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王话落,密室之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许久,还是坐在他左侧下首的那人,小心翼翼地问道:“鲁王言下之意是说,陛下早在月余前谋划这一切了?”
“不然呢?”鲁王转头看着这人,淡淡问了一句,才缓缓道:“陛下这一月来,败曹魏,收汉中;伐东吴,取荆州。挟滔天威势,拢万民之心,誓要成一代雄主。你们说,如此皇帝陛下,如此雄心壮志,焉能看不出咱们这大汉朝堂的弊政?”
那人听到鲁王所言,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如果陛下是在月余前就在谋划这一切,那今日谯贤这倒霉孩子,的确是撞在他刀口上了。
不过,不管是不是他撞到了陛下的刀口,谯周被投入大狱,他身为人子,获罪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是,若陛下早在月余前便谋划今日这一切,其目的,又岂止是一个小小的谯府?又岂在谯周背后所代表的益州士族?
如此看来,今日,陛下说无论权贵勋戚尽要严查,绝非是为了收拢百姓民心而临时说的托辞了。
在场众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蜀汉朝堂的权贵勋戚?哪个没在背后干些蝇营狗苟?
若按陛下的说辞,他们无一个能够跑脱。
这么一想,在场众人,瞬间心惊胆战起来。
有人颤声道:“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好不容易攒下的这份家业,岂不是真的保不住啦?”
有人不解道:“咱父辈可是跟着昭烈帝从徐州一路南征北战,才封侯拜将,给咱留了这份产业,陛下难道一点也不念久情吗?”
有人愤怒道:“是啊,咱们在座的,哪个不是功勋之后?虽然平素行事不太讲究了些,但毕竟是忠心拥护陛下的,难道他竟会为了那些狗屁也不是的贱民,就要对付咱们吗?”
“是啊是啊,陛下虽然圣明,但也不能如此功过不分啊!”
“……”
说不得几句,密室又开始了吵吵嚷嚷。
从一开始的不解和恐惧,渐渐变了味道,言辞也颇为激烈。
话语之中,已少了对皇帝的敬畏,而更多了几分不满和怨怼。
鲁王笑意盈盈地坐着,便像个垃圾桶,静静等着众人将心中不满的话如倒垃圾一样倒在他的耳中。
好一会儿,众人的愤愤之语终于慢慢平息下来。
这时,鲁王才悠然道:“唉,众位,别说你们跑不了,就算孤这亲王,看这样子,也免不了大汉律法伺候了。”
众人闻言,齐齐望向鲁王。
原本沸反盈天的密室,顿时再次变得死一般寂静。
气氛,诡异得有些可怕。
“难道,咱们就这样等陛下来治咱们的罪吗?”
终于,密室之中,光线照不完全的地方,有人轻声道。
众人闻言,齐齐转头,望着说话那人,却看不清他的具体模样。
鲁王这时,也盯着那黑暗处的人影,沉声问道:“不如此,还有别的办法吗?”
那人嘿嘿一笑,道:“咱们现在享有的,都是父辈用鲜血拼出来的,陛下想要讨回去,哪能那般容易?”
鲁王闻言,好奇道:“听你这意思,是连皇帝的话,也不想听了?”
那人微微摇头,道:“皇帝的话,自然要听,但是——”
鲁王双目一挑,追问道:“但是什么?”
那人道:“但是,大汉的皇帝,可以是他刘禅,也可以是别人嘛。”
此话一出,满座俱颤。
一双双眼睛中,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唯有鲁王,双目中闪过一抹异彩。
但下一瞬,他只将身前木案重重一拍,豁然起身,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有此不臣之心!”
说罢,鲁王呛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剑,便要去斩那人。
“鲁王且慢!”
那人也豁然起身,眼见鲁王奔来,仍旧昂首而立,不卑不亢,挥手道。
鲁王手举长剑,立在当中,冷冷注视着那人,厉声喝问道:“你这逆臣,还有何话说?”
那人见鲁王止步,这才缓缓垂手,不紧不慢地道:“鲁王殿下,各位同僚,现在看来,陛下要对我等权贵勋戚下手,已是不争的事实了。
“我等虽然平素没做下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但多多少少也做了些有违大汉律法的事。
“以陛下今日的雷霆手段和狠辣心思,恐怕在座诸兄,没几个能够好活吧?
“既然如此,我们又岂能洗颈就勠、坐以待毙?”
鲁王听着听着,已缓缓放下手中长剑,等他说完,又问道:“如若不然,又能怎办?”
那人这才正视鲁王,深施一礼,然后道:“鲁王您也是昭烈帝的亲生血脉,这大汉江山,鲁王当也有守护之责。
“现在陛下如此行事,无异于自毁大汉江山,自掘大汉坟墓。
“为大汉计,为苍生计,为在座诸兄计,某窃以为,这皇帝宝座,不若让鲁王来坐。
“唯有鲁王,可保大汉江山不失,可保在座诸兄平安长久。”
寂静!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鲁王此刻,胸膛也在急剧起伏。
这人这番话,说出了埋在他心灵最深处一直想说却绝不敢说的话。
帝王宝座,谁不想坐?
何况他鲁王刘永,同是昭烈帝刘备的血脉,论人品智慧,比那死胖子犹有过之。
凭什么,坐在那宝座上的,偏偏是他刘禅?
一时间,鲁王心中,真如翻江蹈海一般,久久难平。
而周遭坐着的诸人,也是脸色凝重如霜,不知如何开口。
“可是,可是,可是咱们才这点人,那陛,那刘禅,可是有百官拥护的啊。”
终是有那胆大的,结结巴巴地打破沉默。
黑暗中的那人呵呵一笑,道:“若在以前,他刘禅的确是正统帝位,百官拥护,但现在嘛,他如此做,便是自绝于百官,咱们纵联益州士族,横联朝堂重臣,有何惧哉?”
“可是,可是,所有的军队,现在都掌握在他新提拔的将领手上啊。”
“呵呵,鲁王本就是正统,欲取帝位,名正言顺,哪需要多少军队?区区千人便可。”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某只问你们,敢不敢奉鲁王为主,共举大事?!”
沉默!
良久的沉默!
然后。
“臣,愿奉鲁王为主!”
一人行出,跪在地上。
“臣,也愿奉鲁王为主!”
二人行出,恭敬行礼。
“臣,愿奉鲁王为主!”
“臣,愿奉鲁王为主!”
“臣,愿奉鲁王为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