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善知道时间紧迫,直接带着郑隐和诸葛瞻等人,一路穿墙过殿,到了乾宁宫门前。
这时,那张公公与之前的太医令及十几个医官早已候在门口。
刘善懒得看那群庸医,只将视线凝定在张公公身上。
他后来才知,这姓张的公公,乃是桓侯张飞府上的家奴,名叫张牛。
当年张飞长女敬哀皇后被刘禅纳入宫中封后,便带着张牛随侍左右。
因着这份荣宠,张牛从一名小太监,一路做到掖庭令一职,专掌后宫宫人簿帐、蚕桑女工、贵人采女等事。
虽是宦官,但也是正儿八经秩奉六百石的正式官职,在级别上,也只比黄皓的中常侍低了一阶。
后来敬哀皇后病重,张牛忧主心切,便辞去了掖庭令一职,一心侍奉在敬哀皇后榻前,直至其病逝。
再后来,刘禅纳桓侯幼女、敬哀皇后之妹张盈入宫,填充后位,这张牛才又重新做回了掖庭令一职。
由此可见,张牛虽然只是一名阉人,但对张家,可谓忠诚之极。
此刻,他看到刘善等人再次来到乾宁宫前,慌不迭地迎上前来,恭敬行礼。
刘善望了眼依旧紧闭的乾宁宫大门,对张牛问道:“皇后可用过午膳?”
张牛低声回道:“已经用过了,一碗粥,两个馍,三个小菜,都是奴婢亲自操持的。”
刘善又道:“孤要的东西,搬过来了吗?”
张牛点点头,然后转身,对身后几名小内侍打了个眼色。
几名小内侍便合力吭哧吭哧地搬过一张案几,来到众人跟前。
众人定睛看去,才见那长长的案几上,满满堆叠的都是一捆捆竹简。
郑隐远远看到这些小山一般的竹简,顿时两眼放光。
也顾得什么君臣之仪,赶紧跑到案几前,拿起一卷竹简粗粗看了眼,瞬间便狂呼起来:“是是是,真是黄帝九鼎神丹经!”
吼完,立马又拿起另一卷,待看清名目,同样兴奋地道:“是是是,真的是张机老前辈的伤寒杂病论!”
如此这般,一直将案上的竹简翻检了个遍,念出一个个在道学和医学史上举足轻重的著作名字。
好久好久,才简略翻完所有名目,依依不舍地放下竹简。
这时,刘善已踱步到了他的跟前,见他神思不属,淡笑道:“这些,不仅有你师父让孤转交给你的典籍,有些,还是孤的国库里珍藏的道经和医典,不知可入得了郑卿法眼?”
郑隐早已激动得泪流满面,连连点头道:“谢陛下,臣叩谢陛下赏赐大恩。”
说着,郑隐便要再次躬身跪地,向刘善行礼。
刘善十分清楚,如郑隐这样忠诚的修道之人,对于道门经典,肯定是珍而重之。
自己此番准备,虽然有进一步收卖他的意思,但又何尝不是让这些在国库中已经发霉的典籍真正发挥它们本该有的光彩呢?
见郑隐又要行礼,刘善赶紧一把将他托住,笑着道:“郑卿要感谢孤,便尽快为孤,破了眼前这困局吧。”
说着,刘善转过视线,望着紧闭的乾宁宫门,又扫了眼不远处躬身而立的一众医官,脸上愁云再现,沉声道:“一众医官都说皇后染了瘴疫,但又说不出是哪一种瘴疫。你且为孤瞧瞧,这乾宁宫,到底是不是真的染了瘴疫?”
郑隐一路上已听刘善仔细交代过,知道乾宁宫乃皇后所在殿宇。
得刘善吩咐,郑隐连忙应喏,上前两步,却没行到宫门口。
然后抬头,凝目朝宫顶青瓦望去,认真端详。
好一会儿,郑隐收回目光,对刘善禀道:“陛下,臣观这宫顶景象,风平气定,倒真不像是有瘴疫作祟的样子。”
“哦?!”
刘善还没答话,一众医官听到郑隐只远远望了这么会儿,便口吐狂言,无不惊咦出声。
特别是那刚刚被削去太医令的医官,听到郑隐这话,更是满脸鄙夷。
将两手抄起,阴阳怪气地道:“好个狂道,不诊脉不问症,便敢妄言,真是可笑。”
郑隐本想与刘善说话,不料却被这名医官讥讽,倒也没什么火气,只是淡淡一笑,对那医官恭敬行了一礼,然后道:“不知这位员医,该如何称呼?”
刚被削去官职的医官见郑隐不动肝火,也只得侧身勉强回了一礼,淡淡道:“大汉前太医令蔡华是也。”
郑隐闻言,终于明白这医官为何对自己这般大火气了。
敢情是自己抢了他的饭碗啊。
见他报了姓名,不敢托大,也恭敬道:“贫道郑隐,见过蔡医官。”
“郑隐?”蔡华瞥了眼郑隐,然后将头斜仰45°,喃喃道:“恕老朽见识短浅,不曾听过你的名号。”
郑隐身为修道之人,养气功夫自然不错,见蔡华如此傲慢,依旧不动声色,只恭敬道:“的确是无名之辈,不足道哉。”
蔡华没想到郑隐被自己如此轻视,仍旧不生火气,微觉奇怪。
但奇怪归奇怪,仍旧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言语,又不屑道:“既知是无名之辈,又为何到皇宫大放厥词?”
郑隐没想到这行将七旬的蔡华竟如此咄咄逼人,再好的养气功夫,也有了三分火气。
一收先前的恭敬神色,淡淡道:“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你身为堂堂太医令,难道连望闻问切的基本功也没学会么?”
蔡华一愣,浑没想到温顺有加的郑隐语气一转,竟说出此等话来。
顿时气得青筋暴起,戟指郑隐,喝问道:“你说谁是井蛙?谁又是夏虫?望闻问切乃是医者入门必学,你一个臭道士又懂些什么?”
一旁静默不语的诸葛瞻见到蔡华气得跺脚,暗道再这么下去,指不定便要在这宫门禁地上演一出肉搏大战。
他身为中都护,负责皇城禁卫,自不能允许这样有伤风华的情况出现,便要上前,劝说两句。
刚要抬步张口,一旁气定神闲的刘善却对他摇了摇头。
诸葛瞻见到刘善如此,立马收回脚步,似有所悟。
这时,郑隐见蔡华暴跳如雷,只淡淡一笑,回道:“谁是井蛙,谁是夏虫,你知我知。既然你学过望闻问切,难道连此处并无瘴疫之气飘散也望不出来吗?”
蔡华闻言,顿时气结,眼珠转了转,才反应过来,立马反驳道:“医者望气,望的是人气,哪是你这臭道士那些望山望水的骗人把戏。”
郑隐嘿嘿一笑,道:“医道医道,医学与道学,何曾分家?你只知望人气,却不知望山望水望风气?如此,只能说你学艺不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