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者,从心也。那左从心,应该便是方士左慈吧?”
郑隐刚刚落座,刘善便眼神灼灼地盯着他,淡淡问道。
郑隐犹记得当日左慈给他说过的那一番话,这时已然明白,在刘善面前,根本没有隐藏和撒谎的必要。
因为此人,可能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人了。
定了定心神,郑隐平静地道:“陛下圣明,左从心正是草民的师祖,左慈是也。”
刘善见郑隐没有反驳,微微点头,又问道:“你们与张角的太平道,可是一个路数?”
郑隐没想到刘善第一个问题,便如此凶猛。
自黄巾起义以来,经过长达五六十年的时间,太平道余孽已被完全清剿干净。
即便如此,现在的魏、蜀、吴三国统治阶层仍旧对太平道深恶痛绝,一旦发现有人继续奉行太平道教义,必定会以雷霆手段彻底抹去。
可以说,正因为太平道的影响在前,现在凡是敢以贫道自居者,都成了过街老鼠。
如今天下,已没多少人敢当道士。
而像郑隐这样,还要以匡扶道门为己任的道士,更是凤毛麟角了。
此际,即便郑隐胆子再大,也不敢与太平道沾上半毛钱关系。
听到刘善所问,连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斩钉截铁地道:“太平道虽与草民师门同属道门,但所奉行的道义全然同。
“太平道狂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不就是变相的造反吗?哪里还有半点道门的样子在?活该被除灭。
“敝门与他太平道不同,敝门追求的乃是‘求仙问道得长生’的独善之法,世事无常,自有变化,我道门岂可擅涉?”
刘善见郑隐急忙将他的师门与太平道撇开关系,不由笑笑,又问道:“你既是修道之人,当知我大汉自武帝以来,便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对此,你可有什么说头?”
郑隐知道刘善这又是在考较于他,不由暗地翻翻白眼。
闭目思索片刻,缓缓开口,摇头晃脑地道:
“升降俯仰之教,盤旋三千之仪,攻守进趣之术,轻身重义之节,欢忧礼乐之事,经世济俗之略,儒者之所务也。
“外物弃智,涤荡机变,忘富逸贵,杜遏劝沮,不恤乎穷,不荣乎达,不戚乎毁,不悦乎誉,道家之业也。儒者祭祀以祈福,而道者履正以禳邪。”
洋洋洒洒说完,郑隐不无得意地望着刘善。
刘善虽然文字功底不差,此时也听得云里雾里,颇有种不明觉厉的意思。
但他也看不惯郑隐这副得意样儿,立马抢道:“提前背的?”
郑隐刚刚念完,脑袋还有些晕乎,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本能地点点头。
刚刚点完,才知上当,又连忙使劲摇头。
刹那间,一身出尘之气便被刘善破解得一干二净。
刘善呵呵一笑,拿过案上酒壶,问道:“修道问长生的高人,可有酒戒?”
没了神光护体的郑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再使劲点了点头。
于是,刘善为郑隐倒满一陶碗黄酒,再为自己也倒得满满荡荡。
然后,端起酒碗,与郑隐碰了下,直接一饮而尽。
酒精度数太低,一碗下去,刘善只当喝白开水了。
擦了擦嘴角,刘善才继续道:“孤不管你是不是求仙问道得长生,也不管你的道门是否与太平道有甚瓜葛,更不想知道你道门与儒家各有什么志向。孤只想和你好好做一笔交易,仅此而已。”
郑隐知道刘善终于开始进入主题,赶紧将喝得一干二净的陶碗放下,正襟危坐,对刘善诚恳道:“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有甚需要,直接吩咐草民便可。”
刘善双手张开,扶着食案,极其严肃地望着郑隐,沉声道:“无利不起早,你有你奉行的道门,孤有孤守护的百姓,各取所需,何乐不为?何必强求?”
郑隐不敢与刘善对视,将头微低,道:“如此,便请陛下明言。”
话至此处,两人都知道,有些话,已不需要藏着掖着了。
刘善也不绕什么弯子,简单明了道:“你助孤,在万民心中确立无上权威;孤助你,成就道门鼎盛,怎样?”
饶是郑隐早有准备,陡听到刘善亲自说出口,也不禁身躯颤了颤。
目光炯炯地望着刘善,一时间竟不知如何答话。
刘善一张胖乎乎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一瞬不瞬地与郑隐对视。
良久,郑隐只觉心中一突,赶紧埋下头颅,移开视线,自言自语道:“不知我道门,当如何为陛下确立无上权威,还请示下。”
刘善也收回目光,沉声道:“道门自春秋战国后确立黄老之术,发展至今已逾四五百年,孤实不忍心看你道门就此在历史上销声匿迹。若你不嫌弃,孤便赐你个宣传部长当当。”
“宣传部长?”
郑隐听到刘善说出这四字,本来还微有些明悟的眼神,瞬间又迷茫了。
刘善自知失言,忙笑道:“孤虑及你道者身份,临时为你想的一个官职,若你不喜,孤撤回便是。”
说着,刘善也不管郑隐渴望的眼神,另道:“不管你承认也好,否认也罢,你道门经历始皇汉武的压制,仍能传承不绝,那蛊惑百姓人心的法子,都可说是一绝。
“当年太平道之所以会有那偌大声势,也正因有这些蛊惑手段,因而才能在短短数年,席卷天下。当日你在定军山上,一人便能带着数百人随你上山,可见你郑隐也深谙此道。
“孤也不妨对你直言,现在三国鼎立,民心离散,刘氏衰微,孤现在正是想借你道门之势,扬我刘氏恩威,再宣我刘氏正统。
“当然,孤既然要借你道门之势,必也会助你道门发展,你传道授业,开宗立派,著述立说,所需之资,孤也可让国库拨付。”
洋洋洒洒说完,刘善已经将自己心中所想和盘而出。
身为穿越客,他深知信仰的力量何其恐怖。
儒释道三教,在华夏几千年的历史上经久不绝,自然是因为在这片土地上,有合适的生存土壤。
更何况,此时的百姓认知尚处于蒙昧之中,释家传入中土的时日尚浅,普及的范围也没多广。
若能趁此机会,借助本土诞生的道门大肆宣扬蜀汉正统,必定能够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如今蜀汉大破二十五万魏贼,威震天下,万民归附,更该趁热打铁,进一步将天下万民的心彻底凝聚在自己身上。
正因为刘善有这样深刻的认识,所以才会搜罗那么多说书先生,在成都大街小巷、田间地头颂扬他的功绩。
现在,最好的宣传部长人选就在自己面前,刘善自不会轻易错过。
郑隐终于彻底明白了刘善的心思。
静静听完刘善的话,只闭目沉思,许久,没说一个字。
就在刘善都有些磨皮擦痒的时候,郑隐突然挺直身躯。
一点点跪行向后,待挪离食案三尺,才双手扶额,恭敬拜倒在地,朗声道:“草民郑隐,愿凭陛下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