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子静坐,若昙花之美。
许久,三位黑袍人从远处走来,中间一人,形容瘦削,皮包骨头,仿佛一具干尸,手中拄着一具白骨杖,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袍子,上边缀着无数白色的甲片。
另外两人伴其左右,同样一身黑袍,连帽的斗篷,罩着一张惨白的没有血色的面庞。他们二人手中各持一具巴掌大的小鼓。
三人升阶,进入轩厅,在南子对面跪坐下来。
中间那位瘦得仿佛骷髅的中年人看了一眼南子,微笑道:“夫人为何要见本宗主?”
南子看向这人,面容虽然带着笑,却因皮包骨头,所以显得异常可怖。
但南子夫人却甚有勇气,目芒虽然微微缩了一下,却夷然不惧,沉声问道:“你,就是鬼王宗宗主王庆?”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有种磁性之美。
如果持一杯红酒,穿一袭丝质长袍,披一头丝滑秀发,在微红的烛光下低声昵喃,再衬上她这妖娆至极的身材,磁性的嗓音,必然是可以让人望而销魂的一个尤物。
那骷髅架子似的黑袍人微笑颔首:“正是本座。”
南子夫人的目光落在了王庆的袍上,目光陡然一缩。
他的黑袍上,缀着一块块惨白色的东西,那不是玉佩,那是……骨片?
王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袍子,摸挲了一下黑袍上的骨片,微笑道:“这是用人的眉心骨制成的人骨法袍。本座这身法袍,共用眉心骨408块,都是选的年方十六岁的处子,纯洁无暇,阴气纯净,所以这身法袍,价值连城。”
南子夫人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408个少女,被你屠杀,只为造这一件白骨法袍?”
王庆不以为然地道:“奴隶而已,并不是平民百姓。夫人居于姬侯府邸,府中每年所进给尊府贵人享用的猪羊也有408头了吧?夫人可曾因为心软,不予食用啊。”
南子夫人纤秀的手掌握紧了,微颤的嗓音道:“她们不是猪羊,她们是人啊,和我们说着一样的话,有着一样的情感和灵智的人类。”
王庆的笑容消失了,淡漠地道:“凡人怎识神仙道。罢了,不知夫人此来见我,究竟有什么事?”
南子道:“我听说,前日姬侯请你为我姬国祈福,为迎请鬼神,设立法坛,所用供品,共计九人,人头置于香案之上,内脏捣成肉糜,供于天斗之中,又将完整人皮撑开,铺陈于地,淋之人血……”
南子越说,脸色越白,终于再说不下去,颤声道:“如此邪祟之道,能迎奉什么鬼神?”
王庆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了:“夫人,鬼修之道,你不懂。本宗也没必要向你一个凡人解释!”
南子沉声道:“姬侯素有贤名,我不想他的一世贤名,葬送在你等手中。如今,姬侯要举办选贤大会,听说你鬼王宗的鬼王九子也要参加?如果让你们这样的人充斥于我姬国朝廷,乌烟瘴气的,还成什么样了?
本夫人这次来,是警告你,立即带着你的人离开岐州。你们在清凉州弘你们的鬼修之法,本夫人管不到你。岐州是我南氏世代栖居之地,绝不允许你把这里搞得如同人间地狱。“
王庆呵呵一笑,道:“夫人此言差矣,你是凡人,当然不理解本宗的作法,难免觉得惊世骇俗。本宗乃是修真之士,若肯攘助尊夫,那是姬国的造化。你看……”
王庆手一挥,指向左右跪坐的两个黑袍人手中小鼓,道:“此物,名为阴阳鼓,乃是取自一对龙凤双胞胎的天灵盖,再裹以他们胸腹处的人皮炼制。待我宗长老祭炼之后,送与尊夫,每日三击,诸邪不侵。
姬侯年纪大了,有这对灵鼓傍身,可保诸病不生,益寿延年。这,就是本宗对姬侯的诚意。夫人呐,本宗知道,你素来受姬侯宠爱,可姬侯年事已高,如果他一旦过世,你南氏还能有今日威权?本宗对夫人,实是臂助,不是对手。”
南子听得愈发激愤,怒声道:“这不是道法,这是邪修!靠这样的邪修获取康健与长寿,于心何安?王宗主,你不用再说了,本夫人心意已决,你们鬼王宗的人立即退出岐州,绝对不允许再加选贤大会,否则,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王庆哂然一笑,轻蔑地瞟了南子一眼,悠然道:“夫人,你做此决定,姬侯殿下知道么?”
南子沉声道:“驱逐几个看不顺眼的人,本夫人还有这个权力。”
王庆呵呵地笑了起来,漫声道:“来啊,请姬侯过来,他的家务事,还是请他自己解决吧。”
南子娇躯一震,失声道:“什么,姬侯在此?”
王庆不答,一摆手,立即就有一位黑袍人起身,飘然离去。
片刻之后,那黑袍人去而复返,后边跟着一人,虽然白发白眉,却是步履刚健,毫无老态。
那鹤发童颜的老者,一身锦袍,腰束玉带,正是姬国国主,周昌。
姬侯急急赶来,一瞧南子果然在此,不禁顿足道:“夫人啊,你来此作甚?”
南子愕然道:“国君,你……你怎么在此?”
姬侯道:“寡人怎么不能在此?王宗主于养生之道甚有研究,寡人年已七十有二,仍然康健如少年,全赖王宗主进献丹药之功。今寡人欲行选贤大会,更要倚助王宗主多多,你一个妇道人家,到此何事?”
南子道:“国君,王宗主所修之道,以人命为草芥,以生人为祭牲,你可清楚?”
姬侯不以为然地道:“诶,奴婢而已。寡人与王宗主早已约法三章,不得取我姬国百姓一人。王宗主也一向信守承诺,夫人你今日冒昧前来,冲撞王宗主,太不妥当了,快回去。”
南子含着眼泪,悲愤地道:“国君竟然知道他们鬼王宗的所作所为?若非这一次鬼王宗大举来到岐州,我本家侄儿对我说起鬼王宗的行径,我还不知道……
国君啊,就算他们是奴隶,终究是和你我一样有灵识的同类,平日里驱役他们也就算了,怎么可以把他们当成猪羊一般杀戮。”
姬侯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这说的什么话,寡人平素真是太惯着你了。来人,扶夫人回去。”
阶下跪坐的十六名武士一动不动,姬侯大怒,喝道:“大胆!你们就算是南氏家臣,难道不是我姬国子民了?寡人的话,你们敢不听?”
阶下跪坐上首的两位首领互相看看,终于勉强站了起来,上前小声劝道:“夫人?”
南子愤怒地站起来:“国君于天下间素有贤名,妾身一直以此为傲,怎料国君竟与这般妖魔为伍,这等有干天和的事,上天会震怒的,会降下天罚,惩罚姬国的啊。”
姬侯听她辱骂鬼王宗宗主为妖魔,王庆的脸色已颇不好看,不由大急:“妇人之见,胡言乱语!拖走,马上把她给我拖走。”
姬侯又赶紧转向王庆,道:“哎呀,王宗主,妇人胡言乱语,您是有道的高人,且莫与她一般见识。”
那两名武士见姬侯真怒了,只得拉住南子的手臂,轻声道:“夫人,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莫让国君难做。”说着便把南子往外拖。
南子愤怒地大叫道:“这不是道法,这是邪祟。这不是修行,这是罪恶!国君,你以妖魔为股肱,我姬国四百余年江山,必遭天谴。大好河山,必然毁在你的手中,你将成为姬国的罪人啊!”
南子骂得酣畅淋漓,两个架着她的南氏家臣听得额头直冒冷汗,生怕她说出更加过分的话,一旦触怒了姬侯,就要从此失宠,所以赶紧加快了脚步将她远远拖开。
姬侯陪着笑看向王庆,不知该如何道歉。
王庆薄唇一抿,淡淡地道:“本宗所修,乃去凡之道。众生于我,皆草木而已。姬侯殿下,本宗这次看你的面子,不予计较。但若尊夫人再有不逊之举,那就莫怪本宗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