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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董贝先生在家,以男子汉和父亲的身份独当一面

董贝太太的丧事办得风光体面。不但承担丧葬的人完全满意,就连平时对这类事惯爱挑剔、稍欠礼节就会吹毛求疵的街坊四邻,这回也都无瑕可击。葬礼完成后,董贝先生一家人各就各位,回归了日常生活。这个小世界和外面的大世界一样,都容易把去世的人忘掉。女厨师说,这位太太脾气温柔;女管家说,凡人皆有死,谁也逃不过;门房说,真没有料到;女佣说,她简直不相信;听差说,就像做了一场梦。这些话说完后,大家再没有别的话可说,渐渐觉得身上的丧服都穿旧了。

李切子被安排住在楼上,虽然是个受到重视的奶妈,却像是个囚徒,只觉得新开始的生活阴冷灰暗。董贝府是一座巨大的豪宅,位于坡特仑花园和布赖恩斯广场 之间。那条街阔气得要命,都是些豪门巨宅。董贝府在街道转角处背阴的一边,显得阴沉沉的。屋子有一大片地下室,一个个装铁栅的窗,好像对着室内瞪眼睛;通向垃圾箱的几扇玻璃门,就像斗鸡眼似的向室内窥望。这所房子很阴暗,后背呈圆形。里面一套几间客厅,面对着一个铺碎石子的庭院。庭院里有两棵憔悴的树,枝干都成了黑色;烟熏的叶子干燥得过分,阵风吹过时并不作飒飒声,却咔嗒咔嗒地响。街上难得见到阳光。只在夏天吃早点前后,推车卖水的、卖旧衣的、卖天竺葵的、修理阳伞的、把自鸣钟上的小铃开足了一路嘀玲玲响的——这伙人陆续经过的时候,阳光才会在这条街上照耀一小会儿。等阳光很快就逝去,当天就不再回来。一队队奏乐的、一批批演木偶戏的流浪艺人随后也都走了。直到黄昏,逗留在街上的只剩了沉闷不堪的手风琴和串戏的白老鼠;偶尔花样翻新,也有串戏的箭猪。傍晚时有些人家出门赴晚宴,他们家的门房就跑到门口来站着。点路灯的人每天夜里都会来点亮煤气灯,可是总无法把这条街照亮。

董贝家的房子,里外一样黑暗。董贝先生一心一意为儿子着想,也许是为儿子保藏家当,丧事完毕,就下令:除楼下几间他自己使用的房间外,把所有其它房间的家具都遮上,把陈设都撤除。桌子、椅子堆放在房间中间,再用大床单蒙上,显得一副怪相,不知像是什么东西。拉铃的把手上、百叶窗上、镜子上,都糊着报纸;日报或周报上片段的死人讣告、谋杀惨案的新闻赫然刺目。悬挂的枝形吊灯或烛架都包上麻布,像是天花板上一只大眼睛里掉下来的大滴泪珠。可以闻得见有一股气味从烟囱里冒出来,好像是从地窖等潮湿地方升上来的。那位死了、埋了的太太,画像的框上包着白色纱布,显得面貌可怕。她病中房前的街上铺着稻草, 有些霉烂的还沾在地上,一阵风起,草屑就沿着邻近马房的角落里打转。对门一座肮脏的房子是要出租的,那些草屑不知受了什么招引,都去聚在那个门口,对着董贝家的窗子如有所诉,很动人愁思。

董贝先生留给自己住的那套房间,由进门的走廊出入。一间是起居室。一间是书房,其实当盥洗室用,所以里面两股气味一样浓郁:一股是加光纸、皮纸、摩洛哥皮和俄罗斯皮的气味,一股是各双皮靴的气味。最靠边一间是小小的早餐室,像养花的暖房,向阳的一边全是玻璃,望出去就看见上面提到的那两棵树,经常还有几只猫来来往往。这三间房连成一套。董贝先生早上在起居室或书房吃早点的时候和下午回家后吃晚饭之前,总拉铃召李切子抱着小宝宝到他那间玻璃房里去来回散步。这房子从前他父亲住过多年,很多陈设是老式古板的。李切子奉召跑去,能瞥见里边昏暗的屋里,董贝先生坐在深色的笨重家具中间,远远望着小娃娃。她看了总觉得董贝先生一人独处,像单身牢房里的囚犯,或不与人交往的孤鬼。

几星期来,小珀尔·董贝的奶妈带着小珀尔也是过这种孤寂生活。逢到好天气,戚克太太往往由托克丝小姐陪着来拜访。她们就带着李切子和小宝宝出门呼吸新鲜空气——就是说,来回在人行道上像送丧那样一本正经地走路。李切子一人从不出门。有一天,她在凄凉的一间间厅堂里走了一圈,回到楼上自己房间里,正要坐下,忽见房门慢慢地、轻轻地推开了,一个深色眼珠的小姑娘向门里张望。

李切子从没见过这小姑娘,心想,“这一定是弗洛伦斯小姐从姑妈家回来了。”她说:“小姐,你好吧?”

小姑娘指指小娃娃说:“那是我的小弟弟吗?”

李切子说:“是啊,我的小乖!来吻吻他呀!”

那小姑娘不跑近来,只真挚地望着她的脸说:

“你把我妈妈怎么了?”

李切子说:“啊呀,这小宝贝!问得人多伤心呀!我把她怎么了?小姐,我没怎么呀!”

小姑娘问道:“ 他们 把我妈妈怎么了?”

李切子当然联想到要是自己死了,那么她的不定哪个孩子也会这样打听她呢,她说:“我一辈子没见过这样叫人心疼的孩子!过来呀,小姐,别怕我。”

小姑娘挨近些说:“我不是怕你,我是要问问,他们把我妈妈怎么了。”

李切子说:“小宝贝,你身上这件漂亮的黑衣裳就是纪念你妈妈的。”

小姑娘眼睛里涌出了泪水,说:“我不管穿什么衣裳,心里都惦记着我妈妈。”

“可是一个人去世了,咱们就穿黑衣裳纪念。”

小姑娘说:“去哪儿了呢?”

李切子说:“来,挨我坐着,我给你讲个故事。”

小弗洛伦斯很机灵,知道这就是要回答她问的话。她放下拿在手里的帽子,去坐在奶妈身边的小凳上,仰脸望着奶妈。

李切子说:“从前有一位太太……一位很好的太太,她的小女儿一片真心爱着她。”

“一位好太太,她的小女儿一片真心爱着她。”小姑娘学着说。

“她随着上帝的意愿,生病死了。”

小姑娘打了一个寒噤。

“死了,这个世界上,谁也不会再看见她了;以后就埋在生长树木的泥土地里了。”

小姑娘说:“冰冷的泥土地?”她又打个寒噤。

波莉乘机说:“不冷!泥土地是暖的。丑的小种子埋在地里,就变成美丽的花呀、草呀、谷子呀,还有说不尽的种种东西。好人埋在地里就变成光明的天使,飞到天堂上去。”

小姑娘低头坐着,这时又抬起头来,一双眼盯在奶妈脸上。

波莉直想安慰小姑娘,忽见稍稍有一点儿成功,自己心里却没有多大把握,瞧那小姑娘诚挚地望着自己,不免有点心慌。她说:“所以……嗯,嗯,这位太太死了,不管是抬去埋在什么地方,她反正是到了上帝那里!她就祷告上帝,真的,”波莉一片真诚,自己也深受感动,“这位太太恳求上帝教导她的小女儿,让她确实相信,妈妈是在天堂上;叫她知道妈妈在那里很快活,还像往常一样在疼爱她;让她有希望、并且努力争取……哎,一辈子都得努力争取,将来和妈妈在天堂上相会,永远永远不再分离。”

小姑娘跳起来,抱着波莉的脖子说:“这就是我的妈妈呀!”

波莉把她搂在怀里说:“那孩子——那小女儿完全相信。尽管跟她讲这话的不过是个陌生的奶妈,话又讲不清,可是奶妈自己也是个可怜的妈妈呀;只为这个缘故,小姑娘听了她的话心上就踏实了,不觉得孤单了……就在奶妈怀里哭了一场……她很喜欢奶妈带的娃娃……哎,好了,好了,”波莉一面说,一面抚摩着小姑娘的鬈发,眼泪簌簌地往地上掉,“好了,好了,可怜的乖孩子!”

忽然门外传来了个爽利的声音,“嘿!弗洛伊小姐,你爸爸得生气了!”说话的是个十四岁的姑娘,看上去已经成年,矮矮的个子,并不白净的皮肤,大蒜形的小鼻子,黑玉似的眼珠;她说:“早就明明白白吩咐过你,不准和奶妈捣乱。”

波莉惊讶地说:“她没和我捣乱。我很喜欢小孩子。”

黑眼珠姑娘答道:“唷,李切子大娘,对不起,你知道,你这话没说到点子上。”她说话非常尖利,好像能刺得人眼里冒出泪水来,“譬如说吧,李切子大娘,我很喜欢一便士一堆儿的螺蛳 ,可是我也不能因此就把螺蛳拿来当茶点吃呀!”

波莉说:“倒也是,我那句话没说到点子上。”

那尖利的姑娘说:“好吧,李切子大娘,我的话不错吧!反正请你记着:弗洛伊小姐由我管;珀尔少爷由你管。”

“可是咱们俩还是不用吵架呀。”波莉说。

“噢,当然不用,”霹雳火似的姑娘说,“一点儿没有必要,李切子大娘。我不愿意跟你吵架。管弗洛伊小姐是长期的,管珀尔少爷是临时的,咱们身份不同,不用争吵。”霹雳火毫无迟疑吞吐,心上想说什么,恨不得连珠箭似的用一句话、一口气喷射出来。

“弗洛伦斯小姐刚回家吧?”波莉问道。

“是啊,李切子大娘,刚回家。弗洛伊小姐,你瞧瞧,回来还不到一刻钟,你稀湿的脸,就把李切子大娘为你妈妈穿孝的好衣裳蹭脏了。”霹雳火姑娘真名是苏珊·聂宝。她一面责备小姑娘,一面揪住她,像拔牙似的,把她从新朋友怀里拔出来。不过她的这个举动,好像并不是故意粗暴,只是因为她的责任心太强了。

“弗洛伦斯小姐回家了,一定很快活,”波莉朴实的脸上带着可亲的笑容,向她点头说,“今晚准要高高兴兴地去见见她的好爸爸了。”

“咳!李切子大娘,”聂宝姑娘听了这话,把身子使劲一扭,大声说,“别提了!还说什么见她的好爸爸呢!我倒想看看她去见爸爸呢!”

“照你那么说,她不会去见她爸爸?”波莉问道。

“咳!李切子大娘,她不会去的!她爸爸一心一意都用在另外那个孩子身上了!从前没有别的孩子占据他的心,他也从来没有宠过她。我告诉你吧,李切子大娘,这家子呀,女孩子不当东西!”

小姑娘目光灵活,把她们俩从这个看到那个,好像对她们的话既有领会,又有感受。

“你的话真让我吃惊!”波莉说,“董贝先生后来没见过她吗?就是那天以后……”

“没有,”苏珊·聂宝打断她说,“一次都没有。那天以前也连着几个月难得看她一眼。李切子大娘,他假如路上碰见自己的女儿,我想他不会认识;假如明天路上碰见,准不认识。至于 呢,”霹雳火咯咯地笑了,“大概他压根儿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呢。”

“乖宝贝!”李切子说,她指的是小弗洛伦斯,不是苏珊·聂宝。

“哎,李切子大娘,我告诉你,咱们这儿一百英里以内,有个人是粗暴的蛮子!……我不指咱们这几人,”苏珊·聂宝说,“李切子大娘,咱们再见吧。嘿,弗洛伊小姐,跟我走!别死赖着,像淘气的坏孩子,看了上天降罚也不悔改;别那样!”

尽管有苏珊·聂宝这么严厉的命令,又拉得她右肩差点儿脱臼,小弗洛伦斯还是挣脱了出来,亲亲热热地和她的新朋友吻别。

“再见!”小姑娘说,“上帝保佑你!我很快就会再来看你,你也来看我好吗?苏珊不会阻拦我们的。苏珊,你说是吧?”

有人认为,小孩子就好像金币,得狠狠地颠簸震荡,才能摩擦出亮光来。霹雳火管教孩子也是这派主张。不过这个年轻女人的本性还是善良敦厚的。弗洛伦斯偎依着她讨好求情,尽管她交叉着两条小胳膊对小姑娘直摇头,但她那双睁得大大的黑眼珠里的表情,已经变得温和了。

“弗洛伊小姐,你不该这么求我,因为你知道我没法儿不答应你。不过李切子大娘要是愿意,我们俩可以一起想想办法。李切子大娘,你可知道,譬如我要到中国去旅行吧,我还不知道怎么离开伦敦码头呢。”

李切子赞成她的主张。

“这里也不是个欢笑快乐的家,咱们已经够寂寞的了,”聂宝姑娘说,“李切子大娘,就算是托克丝一伙、戚克一伙要来拔掉我的一对犬牙,我也犯不上把整口牙齿都送给她们呀!”

李切子觉得这话分明是对的,也表示赞成。

“所以,李切子大娘,”苏珊·聂宝说,“珀尔少爷还由你照管的时候,我实在是赞成咱们一起和和气气过日子;不过得想个办法,别公然反抗东家的命令。……啊呀呀,弗洛伊小姐,你怎么还赖着不肯走呢,你这淘气孩子,怎么还赖着呢。来,咱们走啦。”

苏珊·聂宝一面说,一面大逞威风,冲着她照管的小姑娘,把她赶出房间。

这小姑娘尽管心上悲苦,经常冷落在一边,她非常温顺安静,一点没有怨意。她那满腔热情,好像没人希罕;她懂事得可怜,好像也没人顾惜着不去伤她的心。波莉在她走后直心疼她。她们俩经过那番真率的交谈,波莉那颗妈妈的心,和没有妈妈的小姑娘的心一样深受感动;从那时起,她们觉得彼此之间有了些共同的东西,那就是她俩之间相互的信任和关心。

波莉虽然是她丈夫涂德尔十分依赖的人,论手艺,她未必比丈夫强。不过她是个单纯的好标本。她这种女人,大体说来,总是比男人善良、真诚、高尚,怜悯和舍己为人的心比较容易感动,而且经久不变。她虽是个无知无识的女人,可是,董贝先生最终才会像被一道闪电震得豁然醒悟的道理,也只有她在最初的日子里就能给予他启示。

不过这话离题稍远了。波莉当时不过想:她已经把聂宝姑娘哄得很服帖,怎么更进一步,想办法让小弗洛伦斯能名正言顺地和自己在一起,不受阻挠。她当晚就找到一个好机会。

她照常听了铃声召唤,跑到那间玻璃房里去,抱着娃娃来回走了好久。忽然董贝先生跑出来站在她面前。她大出意外,非常吃惊。

“李切子,你好?”

他仍然是初次见到的那个严肃、死板的绅士。李切子看到他那一脸难说话的神气,不由得低垂眼皮,行了个屈膝礼。

“李切子,珀尔少爷好吗?”

“先生,他很健康,很好。”

波莉把娃娃的小脸露给董贝先生看。他看得大有兴趣,却装作不很在意似的说:“他看来不错。你需要的东西全都有了吗?”

“谢谢你,先生,都有了。”

她临时故意声调里带些迟疑。董贝先生要走开又停下,转过身来好像有话要问。

波莉鼓足勇气说:“先生,我觉得要小孩儿活泼愉快,最好常有别的孩子一起玩儿。”

董贝先生眉头一皱说:“李切子,你来的时候,我好像跟你讲过:我要你尽量别和自己家里人见面。你要是愿意还在这里散步,尽管自便。”

他说着就走进里边去。波莉分明感到董贝先生完全误会了她的用意。她心机枉费,只讨了一场没趣。

第二天傍晚,她下楼到那间暖房里去,忽见董贝先生在那儿踱步。她见所未见,不免愣住了,站定在门口不知该进去还是退回。董贝先生喊她进去。

他紧接着昨晚的话,严厉地说:“假如你确实认为娃娃最好有小孩儿做伴,你不能找弗洛伦斯小姐吗?”

波莉急忙说:“先生,弗洛伦斯小姐最好不过了,可是我听带她的姑娘说,她们是不准……”

董贝先生拉了一下铃,只顾踱来踱去,直到来了人才停步。

“你去传话,李切子如果要弗洛伦斯小姐做伴,或跟着出门等等,都随她们。传我的话,什么时候李切子要两个孩子在一起,就让他们在一起。”

李切子认为这是好事,她尽管见了董贝先生不由自主地害怕,却有胆量鼓着勇气、趁热打铁,要求当场把弗洛伦斯小姐找来,和她的小弟弟亲近亲近。

听差奉命出去的时候,李切子假装逗弄孩子,瞥见董贝先生好像面容失色,神气大变,急着要转身把自己的话,或李切子的话,或他们两人的话收回不算似的,只是羞于出尔反尔、自食其言。

她没有看错。董贝先生最近一次看见他疏远的女儿,是在她奄奄一息的妈妈怀里。母女俩悲惨的拥抱,对他是默示,也是责备。尽管他整个心思都在他寄予无穷希望的儿子身上,还是忘不了那临终的景象。他忘不了自己当时是个局外人。相抱的母女沉浸在亲密真诚的感情里,他只是个旁观者……没他的份……他插不进。

这些事他忘不了;他尽管骄傲,不肯正视其中的含意,却也模模糊糊有所感觉,心上不能释然。他原先对弗洛伦斯的冷淡,变成了一种异常的不自在,简直觉得这孩子是在观察他、猜疑他似的。他仿佛心上有些秘密,自己还不知是什么,这孩子却看透底里;仿佛这孩子早就知道他身子里有一条不协调的琴弦,经她一吹就会震动发声。

董贝先生从这女儿出世以来,对她就没有感情。他并不嫌她,因为不值当,没这种闲心情。他从未明确地把这女儿看作厌物,可是现在她却搅扰着他,使他不得安心。他但愿能把这女儿完全撇在脑后,只是办不到。这些不可思议的心情很难捉摸,也许他生怕自己会恨她呢。

小弗洛伦斯怯生生地跑来见她爸爸,董贝先生正在来回踱步;他站定了对她看着。假如他对女儿更关切一点,爸爸眼里也许能从她机灵的目光,看到她在犹豫:想要宣泄内心的感情却又不敢。她要热诚地跑上前去抱住爸爸,把脸藏在他怀里哭喊:“爸爸呀!你就不能疼我吗?我只有你了!”她却又怕碰钉子,怕自己不知进退,怕触犯了爸爸;怪可怜的没人撑腰、没人鼓励。她幼稚的心,载不起那么多痛苦和爱意,彷徨着要找个合适的归宿。

可是董贝先生完全没有看到。他只看见这孩子犹豫不定地站在门口望着自己,此外他看不见别的。

“进来呀,”他说,“进来呀,这孩子有什么害怕的?”

她好像拿不定主意,四面看了一眼,进来傍门站着,一双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她爸爸冷冷地说:“弗洛伦斯,过来。你认识我吗?”

“爸爸,我认识。”

“你跟我没话说吗?”

她随即抬眼望望爸爸;一见他那副脸色,含在眼里的泪水立即冻住了。她低着眼,伸出的手在颤抖。

董贝先生冷漠地握着她的手,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好像也和她同样的无话可说、不知所措。

他拍拍女儿的脑袋,疑惑不安的目光似乎偷偷地望了她一眼,说道:“好!乖点儿啊!到李切子身边去吧!去吧!”

小姑娘迟疑了一会儿,好像还想偎依着他,还心不死,指望他把自己抱起来吻吻。她又抬头望望爸爸的脸。董贝先生觉得她这时的神色,和那晚上眼望着大医师的时候一模一样,不由得放下她的手,转身走开了。

弗洛伦斯在她爸爸面前分明很不出色,非但精神上拘束,连行动都不自然、不活泼。波莉看在眼里,越发执著地坚持自己的计划。她以己度人,觉得董贝先生看了可怜的小姑娘身穿孝服,肯定会受感动。她暗想,“面前一儿一女都是没妈妈的孩子,他心上却只有一个儿子;这实在是很难做得到的。”

所以波莉尽量让小姑娘在爸爸面前多待会儿。她把小珀尔逗得很乐,让爸爸瞧瞧,小娃娃有姐姐做伴,分明活泼得多。她该带孩子回到楼上去的时候,想要叫弗洛伦斯进里间去和爸爸说声再见。可是小姑娘胆怯不肯,一再催促她,她伸出两手遮着眼睛,好像不愿意看到自己是不希罕的。她说:“噢,别去了吧!他不要我,他不要我。”

董贝先生正在里面房间靠桌子坐着喝酒。她们俩这场小小的争执,引起了他的注意,就问是什么事。

李切子说:“先生,弗洛伦斯小姐不敢进来跟你说晚安,怕打搅了你。”

董贝先生说:“没关系的;你随她来去,别理会我。”

小姑娘一听这话立即退缩,这位微贱的朋友转身找她,她已经不知去向。

不过波莉那番好心眼的计划和她使用的手段都有成效。她颇为得意,回到楼上自己房间里,安顿下来,就把这件事的经过一一告诉霹雳火。聂宝姑娘虽然看到她推心置腹,并且听说她们将来可以自由来往,她却神情冷淡,一点不热心表示快活。

波莉说:“我还以为你会高兴呢。”

苏珊立刻身子挺得笔直,好像紧身背心里又多衬了一片鲸鱼骨。她回答说:“是啊,李切子大娘,我高兴得很!多谢你!”

波莉说:“你好像并不高兴。”

苏珊·聂宝说:“唷!我不过是个长期工,总不能像个临时工那样全露在脸上!我看呀,这里只有临时工成功得意!可是,李切子大娘,尽管这个房间和旁边那个房间隔开的板壁非常精致,我却未必愿意过那边去呢!” NHr63DXRbTusy+wCLxGp/BMEoC6+at08FLomn1G8FxGheDqqNxEj4SiUHt72HI5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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