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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的话

法国进入十七世纪,史称“伟大的世纪”,是法国封建专制统治的鼎盛时期,也是法国古典主义文学发展的鼎盛时期。这个时期出现了四位伟大的作家,即悲剧大师高乃依、拉辛,喜剧大师莫里哀,以及寓言大师拉封丹。四位大师在各自领域的创作,都达到了历史的最高水平。

让·德·拉封丹(1621—1695),以当时还不入流的寓言诗,跻身文学大师的行列,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而寓言诗这一文学体裁,经拉封丹之手梳理和创新,从形式到内容都臻于完美了。

拉封丹的寓言诗,从一开始就作为教材使用,这也是寓言这种文学创作的初衷。他将六卷本的第一部寓言诗集(1668年),题献给了王国储君——当年七岁的路易十四的独生子,就更加彰显了寓言诗的教育功能,尤其通过这一传统途径进入文学主流。

进入文学主流谈何容易。十七世纪中叶,古典主义文学发展到顶峰,也就开始走下坡,通向一条死路,这是它自身决定的。古典主义条条框框之多、之严苛,历代文学流派都恐难与之比拟。古典主义遵奉的修辞学所规范的语汇体系完全脱离了现实生活,规范的句法体系也使矫揉造作的文风盛行。这是古典主义的两个死穴。当时的文学创作,如果违反这些规则,就会受到排斥和打压,很难存活;如果墨守这些成规,那又会等而下之,落入俗套,多添几具僵尸式的作品。

拉封丹就是要在这样的死路上走出一条活路,为此他摸索试探了十五年。每次尝试一种体裁,他总给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如何创新而又不触犯权威,如何出奇而又不扰乱秩序,如何制胜而又不公然对抗确立的典范。而每次他总找到同一个答案:必须熟练地掌握一种“移位的艺术”,而且要做得谦抑礼让,既革新又不犯众,既革命又不造反。拿我们的成语来说,就是偷梁换柱,或者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古典主义文学的一大特点,就是作品大多取材于古希腊罗马。拉封丹也明确标榜自己继承古代寓言作家伊索、费德鲁斯等,称他们的寓言已家喻户晓。他坦言在语言上,他们的简洁已到炉火纯青的程度,他无法达到那种完美,只能从别的方面寻求补偿。且看拉封丹是怎么讲示:“假如我不稍微翻新,添上几笔,提高趣味性,那我就等于什么也没有做。新意和怡悦,这也正是如今人们所要求的。我所说的怡悦,并不是指引人发笑,而是某种魅力、某种喜人的气氛,这可以赋予所有主题,甚至最严肃的主题。”

关于趣味性,拉封丹更进一步讲:“在法国只看重怡悦的东西:这是大规则,也可以说是唯一的规则。”

既从民众的爱好出发,又考虑七岁储君的需要,拉封丹强调寓言诗的趣味性,并把趣味性确立为“大规则”,“唯一的规则”。这样,包涵新意和怡悦两层意思的趣味性,就成为他避开死穴,走出一条创新活路的指南。古代寓言诗过于精简,道德说教有余,趣味性不足。拉封丹在第六卷第一首寓言诗中写道:

单纯的说教总使人厌烦,

训诫结合故事就容易流传。

这种虚构的故事应亦教亦乐,

为讲故事而讲故事,

我看就没有什么意义。

当代寓言诗重教轻乐,拉封丹则有针对性地提出亦教亦乐、教与乐并重的原则。他既反对单纯的说教,主张寓教于乐,避免传统寓言枯燥的弊病,又反对毫无意义地讲故事,而主张以故事为依托,增加寓言的内涵。这样,他在内容和形式两方面都赢得创新的巨大空间,从而有了用武之地,施展才能,将寓言诗这一文学体裁推到前所未有、后继者也很难企及的高度。

在发扬光大寓言诗这一体裁方面,拉封丹首先是位集大成者。前人寓言诗作品良莠不齐,格调不一,但是在立意、题材、情趣、意蕴等方面,只要有可取之点,拉封丹无不收揽,再重新糅合、构思、布局,赋予新意和情趣,成为全新的、完美的作品。例如第三卷的《狼与鹤》,短短二十行诗,竟然取材于伊索、费德鲁斯等九位寓言家,而且做得十分精致,极富戏剧性。故事说的是一根骨头卡住狼的喉咙,狼向过路的鹤求救,鹤给狼取出骨头,要求报酬;而狼却回答:“开什么玩笑,我的好大嫂,/怎么,你脖子探进我喉咙,/我还让你缩回去,/难道这报酬还算少?/滚吧,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千万别落到我的爪下!”

这样的作品,还用作者出面说教吗?狼的一番话再清楚不过地表明,决不能期望恶人感恩。而且,“忘恩负义”这样的话,还出自狼之口,就更具有讽刺意味。

拉封丹一方面吸收前人所有可取之点,另一方面还与时俱进,增添时代的内容,具有浓厚的时代生活气息。读者欣赏他的寓言诗,总有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仿佛已有所见,已有耳闻,已有切身感受。无论披着狮皮的驴,还是炫耀家世的骡子,无论要向鹿报仇的马,还是丢掉尾巴的狐狸,等等,寓言的世界,就是人的社会,各色各样动物暴露出来的善恶美丑,正是人性的具体表现。难能可贵的是,在那种封建专制统治下,拉封丹还能通过寓言诗巧妙地针砭时弊。

例如《进入谷仓的黄鼬》,也是取材于伊索、贺拉斯等人的作品。身材苗条的黄鼬,从小洞钻入谷仓,肥吃一周便发了福,“小姐吃成了肥婆”;一天忽听有响动要逃离时,从那小洞却钻不出去了。于是老鼠就劝她减肥:“您瘦溜着进来,/还得瘦溜着出去。”老故事有了新内涵,让读者联想到损公肥私的官员。当时财政官员和税务官员大量贪污,当局为此组成特别法庭(1661—1665),迫使他们吐出侵吞的金钱。而中国读者何尝不会联想到被“双规”的贪官。这种寓言诗鲜明生动,充满智慧,不仅兴趣盎然,而且常得异趣。

这种异趣就是给人以意外惊喜。这是寓言诗臻于完美的一个特点,是高度文学性的一种标志。拉封丹之前的寓言诗流于直白,不能向读者提供这种文学享受。寓言诗作为一种文学体裁,发展到拉封丹的阶段,才有一种质的飞跃,从道德说教小品升华到真正的文学作品。故事性、趣味性、戏剧性、诗意,以及格调清新、意味隽永等这些文学性的特质,在拉封丹的寓言诗中都充分体现出来。《野兔的耳朵》就是一个颇具代表性的例子,显示出拉封丹以小见大的高超技巧。狮子被一只长角的动物误撞伤了,便雷霆大怒,决定将所有长角的动物逐出他的领地。一只野兔瞧见自己耳朵的长影,就担心检察官会把耳朵当成角,向邻居蟋蟀告别,决意离去。蟋蟀不以为然,说“这明明是耳朵,/由上帝创造”。胆小的兔子还是不敢留下:“我怎么争辩都没用,/他们会说我发疯。”

看到《野兔的耳朵》《狼告狐狸》《青蛙请立国王》《小公鸡、猫和小耗子》等寓言诗,不再像读道德寓言诗那样一目了然,而会有复杂的感受,觉得这些故事冲破了一种道德观念的阐释,似乎别有意蕴。越是认真的读者就越会发现,一个故事可以有多种解释,倒难以确认作者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

拉封丹寓言诗的标题,大多是一对矛盾体,如《狮子和小蚊虫》《狼和小羊》《公鸡与狐狸》《农夫和蛇》等等。矛盾双方的故事在行动中展开,又可能出现第三方,矛盾变得复杂。但是,作者精简叙述,不加描绘,只突显动态,人物对抗紧张鲜明,对话富有戏剧性和趣味性。作者只给这些标识,往往不给结论,即使发几句感慨,也类似明码和暗码,引起读者破译的兴趣。这些寓言故事好就好在可塑性强,不是僵化的:每个故事通过不同读者的想象而变异,接受不同人的感觉而产生不同的形态。也正是由于同读者形成这种互动关系,拉封丹的寓言诗才穿越不同时代,跨越不同地域,始终保持新鲜感,不断地被改编成漫画、动画片、儿童剧等。

拉封丹《寓言诗》总共十二卷,计二百四十四篇,在当世就取得成功,然后又经受了历次革命的考验,获得了“公民道德规范”证书;到了法国实行全民义务教育时,寓言诗被选入教科书,列入中学文科论说文的选题,总之,成为法国不同年龄、不同社会地位的人的“通用教科书”。

拉封丹《寓言诗》被认为是旧制度遗留下来的“唯一民主的作品”,甚至成为“全体法国人第一位的和唯一的共同文化遗产”(A.M.Bassy语)。这话并不夸张。近现代法国人,有的一生可能没读过雨果、巴尔扎克,或者别的文学大师的作品,但是无一例外,每人在青少年时期都学过拉封丹的寓言诗,到了晚年大多还能背诵几篇。

李玉民
二〇〇五年十一月于北京花园村 fTnVCEkYsvwivUUFvgLlQxG8HgZPtUPLtOQZeuhN2tmsKruj6IcDwDHBHyDkk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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